你不知道的事
我叫郑心心,我爱着一个男人,但是,他却不爱我。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而且,目前他所表现的,也正如我所认为的。
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并没有意识到以后的日子里会成为我一段矛盾人生的启蒙时期的存在。
故事的开始就如同那开满了樱花本来美的无法形容的场景,突然一阵冷风袭来,飘落一地的“心碎”,他的表情就如同那场”寒风“,似乎永远停留在冬季。而我则顽强地生存在那种“缝隙”中,因为,我爱他。
我深爱这个男人,但是,他不爱我,他爱我的姐姐,郑苏苏。仿佛那阵“寒风”在我姐姐的面前就会成为大洋彼岸突然转暖的寒流,这是自然上的可解释,是我心里上的无解题。
郑苏苏漂亮,聪明,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少先队队长,或许,就是这些“光环”将那阵寒流转变成为了暖流,而且,是通用的一种光环。因为除了刘海洋爱她,学校的老师也十分喜欢她,因为她是优等生,这是我所无法企及的。也或许是一个自我安慰的借口。
一个人,无论男女,只要有了自己的思想,那么,就会很正常地把每一件看起来毫无干系的事情联系起来。
校园时期,是一个人最灿烂的青春年华,无论爱情还是友情。郑苏苏这个优等生当然少不了那些爱慕者的“围追堵截”。很多优秀的男生都会求我帮忙给郑苏苏递纸条。
我也无法清楚那种感觉是什么样的,现在想想,用羡慕嫉妒恨来形容比较恰当。看着那些情书,我的小情绪会很直接地告诉我,毁灭掉这些东西,会很“快乐”。
所以,每一次我都会在没人的地方把许多写着“苏苏,我喜欢你,跟我做朋友好吗?”的纸条扔进垃圾桶。然后,一种心里的不平衡,慢慢回转到平衡。而郑苏苏一直不知道有那么多向他发出友善信息的男生。
刘海洋喜欢和郑苏苏一起出去溜达,当然,我也会跟出去。因为,我怕错过任何一个关于刘海洋的细节。郑苏苏挽着他的胳膊。而我,很“识相”地走在后面,一个人走着。目光却紧紧的锁定着前面的两个人。或许,因为心虚,对于郑苏苏,我总是不敢直视她的目光,我每次看到她的眼睛,总会觉得,当她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后,会把我也如同那些情书一般扔进垃圾桶。
郑苏苏每次喜欢告诉他班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情,他会摸着郑苏苏的头温柔地笑。我在后边跟着他们,东张西望,有时候会偷偷跑进路边花园里偷摘一支鲜花。他们时不时会回头看看我,发现我不见了就会停下来,不一会我就拿着一把小雏菊从花丛里钻出来,这个时候刘海洋就会走过来,冷漠地看着我,然后发表一通关于“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公园里的东西不能拿,小孩子应该乖一点不然下次不带你出来了”之类的长篇大论。只要听到他这样说,我心里都觉得好难过,然后我就开始啪哒啪哒掉眼泪,这个时候郑苏苏就会说,“哎呀,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呢。”然后就挽着他的胳膊继续往前走。我对郑苏苏瘪瘪嘴,她其实只比我大四岁而已。
刚开始,我会很难过地扔掉手中的花,因为那种年少叛逆也是我的一个特点,如同大多数的孩子一样。后来,就慢慢习惯了他的这些言谈。或许这会被叫做心里变态,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变态,我只知道,我爱他。其他的,都排在了后面。
刘海洋有一辆永久自行车,所以他经常会送郑苏苏上学,顺便带上我。他骑着自行车,我坐在后座,郑苏苏坐在前边的横杠上,看着郑苏苏在刘海洋的怀里笑颜如花的样子,我就很不乐意。但是,我还是很满足,就如同那打短工突然被奖励了两块大洋一般。
我家去学校会有一段上坡路,每次路过那里,刘海洋都会让我和郑苏苏下车,他蹬完那段上坡之后再叫我们上去,我再一次坐上去之后就会看见刘海洋背后被汗水打湿一大片,我看着那块湿的地方,觉得那像是一块被压扁的棉花糖,有时候却像郑苏苏地理书上的某块地图。我从后面伸出手,抱着刘海洋的腰,将头贴在他的背上,风从两侧吹过,那是我感觉最惬意的时刻。
有时候,刘海洋也会变得很幽默。有时候我和郑苏苏一起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玩耍,刘海洋就会走过来,对我说,“郑心心,过来,去给我摘串葡萄去。”他面无表情,让我觉得他的话像是命令一般必须执行,当我站起来准备寻找一个适合的位置摘葡萄时,刘海洋已经坐在了我的凳子上,我走过去示意他起来时,他就会对我耸耸肩,双手一摊,说,“不好意思啊,郑心心。你自己再去拿一个吧。”然后就转过头去看郑苏苏做作业。
其他的时候,刘海洋对我都是冷漠的。我的童年,少年,青年。都有刘海洋的身影。他一直陪伴着我,或者说,他一直陪伴着郑苏苏。郑苏苏一直是优秀的,她聪明伶俐,从小到大都是班里的第一名,重点中学,重点高中,一直到大学,她一直都是我羡慕的对象。当然,她也是刘海洋的骄傲。而我,就是那个人群里最不起眼的丑小鸭,不漂亮,学习也不好,说话还嘴笨。我从小上的都是普通的学校,普通的班级。刘海洋每次都会指着我家墙上郑苏苏的奖状对我说,“你真应该好好学学你姐姐,怎么姐妹俩差距这么大。”我每次没等他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刘海洋的陈词滥调我已经听得太多。
上了高中之后。我依旧被分到一个普通班,坐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有时候不想学习,便和身边的同学一起聊天,逃课去小卖部买零食。日子真的可以过得很安稳,只要我不想起刘海洋不爱我这件事。我的邻坐是我们一条街上的一个女孩,叫谷雨。她身量纤纤,个子高挑,对我也很好。她有一个男朋友,在我们楼上的重点班,但是有一天他们却因为另外一个女孩吵架了。谷雨气不过,就想找那个女孩子理论。她把下战书这个任务交给了我。我想,既然我们是朋友,那就应该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
于是,我就像关公走麦城一样跑去那个女孩的班级,把她叫出来之后,我就告诉她,今天下午来女厕所,有人要和你单挑。谁知那女孩眼睛一横,“你谁啊你,凭啥要听你的?”我说,我就是个下战书的,你要是胆小不去就行了。那女孩就不乐意了,说,“你他妈说谁胆小呢,你才胆小呢。”说着说着还用手指戳我的肩膀,我就想,这出来混,就得有点胆识,不能让别人欺负了。于是就和她干上了,我们在楼道里打得热火朝天,我的手抓住她的头发狠命不放,她死死地揪着我的衣服。她的同学好不容易将我们拉开,然后,我就被请到班主任办公室喝茶了。
班主任让我叫家长来,我“激动”地跑到公用电话亭拨通了一个人的的手机,但是,响了很久都没人接,我继续拨打,刘海洋的电话,我记得很清楚,倒背如流。终于他接通了电话,我略带沮丧的跟他说“你能不能现在来学校一趟,我闯祸了。”
他没说话,挂了。我的心里七上八下,我突然觉得他不会来了,反正我又不是郑苏苏,他才不会管我呢。于是我就回到老师办公室,对班主任说,我爸妈都不在家,他们估计来不了了。班主任就说,那你就回家去,等你爸妈回来了再让他们送你来上学。
于是我就回到教室开始收拾我的书包,谷雨很小声地对我说抱歉,我对她笑笑,说了句“没事”就走出了教室。其实我本来就不爱上学,老师让我回家我求之不得。
刚刚走到校门口,我就看见了刘海洋,他骑着他新买的摩托车,一路“突突突”地开到我面前,停下了。他看了看我,我不敢看他,就把目光移到别处。他的头上还带着工地的安全帽,他把它取下来,放在摩托车的后备箱里。
俯下身去拍了拍身上的白灰,我已经准备接受那寒流的狂风暴雨了。但是他的开场白却是让我愣了一下。“你没受伤吧?”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跟着他走回了办公室。
见到班主任之后,他陪着笑脸说,我家孩子不懂事,从小就像个男孩子,喜欢惹事生非的,您不要生气。班主任一副麻将脸,就说,你家孩子我们管不了了,你自己得多管管啊。“应该的应该的,等哪天有空了请您赏脸一起吃个饭?”刘海洋对班主任点头哈腰陪着笑脸拉着我出了办公室,把我送到教室外边。
我对刘海洋说我今天可不可以不上学,我想回去。刘海洋看了看我,依旧是冷冷地说,“随便你。”然后就往出走,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允许还是不允许,就楞楞地站在那。他走了一段之后,停下来,转过身对我说,那走吧,我送你回去。然后我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出了学校。在路上他问我说,郑心心,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难道以后想像我一样干一辈子苦力活吗?
我一愣,然后说,刘海洋,为什么别人家孩子都跟爸爸姓,为什么我和郑苏苏要跟妈妈姓,难道你就不怕别人说你是我们后爸吗?我清楚地感觉到前坐的刘海洋后背一僵,然后又缓和下来,他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你现在要好好学习,以后像你姐姐一样考上名牌大学,我和你妈就有盼头了。我知道我说到了刘海洋最不愿意提及的事情,便静了声。刘海洋是我的亲生爸爸,但我从来不叫他爸爸,我叫他刘海洋,我不叫刘心心,郑苏苏也不叫刘苏苏,这都怪刘海洋。
刘海洋的老家在农村,年轻的时候来到大城市闯荡,遇见了我妈妈,我的外公外婆都是高干,只有我妈一个独生女,刘海洋在一次工会演出上遇见了我妈妈,后来,他们相恋了。外公外婆选择女婿的理念就是,找个同姓的,那样的话孩子就姓郑。于是他们拼命地阻拦刘海洋和我妈妈交往,最终以刘海洋妥协,他承诺将来孩子跟妈妈姓。正因为如此,刘海洋被别的小孩说成是我的后爸,我一直恨他的懦弱。
刘海洋又说,“你现在大了,应该懂点事了,有些事我们有我们的苦衷。你要体谅我们。”我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大学,你们别抱太大希望。”刘海洋说,“没有谁是天生的聪明绝顶,你看你姐姐,她也是努力奋斗的结果。你想一下你在玩耍的时候,她都在干什么?上天给每个人的机会都是一样的,但是你要学会更好地把握机会,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你就应该付出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
我觉得那是刘海洋对我说得最多的话。其实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是怎么样,我也没有想过我以后会担起照顾他们的重任。那句“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就应该付出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被我写在高三的愿望条上,每次学习累的时候,我就会抬头看看那张贴在墙上的蓝色便条。当我第一百一十二次看那张便条的时候,马上就要进入高考考场。我看了看那张已经褪色的纸,拿起考试用具,自信地走向通往考场的路。
但我不知道的是,在我考试的同时,刘海洋在工地上像往常一样忙碌着,他走在建筑边缘的临时支架上,准备紧一下绑着钢筋的铁丝,也许是支架上的木头已经太过腐朽,他走上去站了没多久,木头就突然“咯吱”一声,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断了。他从三层楼的高度重重地摔下来,全身多处骨折,一根钢筋插到了他的大腿里。
刘海洋被送到了医院,在做手术的前一分钟他交代要郑苏苏来接我下考。我高考之前曾经跟刘海洋约定下考那天他会来接我,然后我们一起去我家附近那家新开的麦当劳给我庆祝。我兴冲冲地走到校门口,没看见刘海洋,只看见郑苏苏站在校门口的马路对面,她的学校还没放假,我以为她是专程回来看我的,我走近她,看见她的眼眶红红的,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没说话,接着就哭出来了,她一边哭一边说,“心心,爸爸……爸爸……爸爸他,他出事了。”我瞬间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就坐在了地上。来来往往的学生们都以为这个女孩一定是高考失利了,他们看着我的目光里,有的带着嘲讽,有的带着悲悯,有的则是惺惺相惜。我慢慢地站起身,拉着郑苏苏就往医院的方向跑。
在去医院的路上,我突然明白了许多,那些刘海洋作为一个男人所承受的东西,他的隐忍,他深沉的爱,我都慢慢地开始明白。
我知道,我一直深深地爱着刘海洋,所以,我要让他知道。我也知道,他对我的所有的坏脸色都是因为我不听话,我让他们头疼。但是,我相信,他也一直爱着我。因为他曾对我说,无论上天赐予你什么,你都应该感激地接受。我想,我应该是他最特别的礼物。
到医院之后,刘海洋还在手术室里,妈妈在走廊的椅子上坐着,看见我们,她站起来,眼睛里蓄满了眼泪,我走过去握着她的手,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相信。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变成了绿色,赵海洋被推了出来,我走上去看他,也许麻药的劲还没过,他还没有醒过来。医生对妈妈说,病人腿上的钢筋已经取出来了,但是身上多处骨折,估计以后都只能用轮椅走路了。
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刚好刘海洋出院。我把录取通知书取出来给他看,他接过去,反反复复地看着,他把它贴在心口上,笑着说,看看,我刘家的女儿就是不一样。我们大家都笑了。
我蹲下身去,望着坐在轮椅上的刘海洋,对他说,爸,我爱你。
对于这个陪伴我一生的男人,我终于勇敢地对他说出了,我爱你。
是的,爸爸,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