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床灯光下，我正独自琢磨师傅的刀具，身后听见老同学俊华的声音：
　　 “木可，你也上夜班？”
　　 “是呀。还是你们电工好，上二班没有事可以到处串。”
　　 “那是。赶明你也调我们班里。不过，我今天给你说一件事，你要帮处理。”
　　 我注视老同学的严肃相，心里不禁打起鼓来。这家伙和我高中同学三年，一天到晚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今天却一改常态谈事情；再说，这家伙挺能来事的，不然工种怎能比我好？现在要我帮忙，真奇了怪了。
　　 原来，我们高三（1）有个女同学名叫张素宾，家住我们厂区宿舍，母亲是厂里退休工人。张素宾本来是顶替她母亲到工厂上班的，只因得了精神病。我开始挺纳闷，毕业分开我们才一年，上学时候并没发现有这苗头嘛？后来老同学细说，我才明白。
　　 张素宾得了单相思。由于她性格内向，一直默默地爱着同学纪律，纪律又不知道，结果大家毕业，各奔东西；张素宾是看不见人摸不着消息，日夜所思，生成了精神病。
　　 老同学让我去找下放在市郊区纪律的妹妹，想请她把下放在马鞍山的纪律叫回来，见见张素宾，看看能不能让张素宾的病好转，并说，这是张素宾母亲拜托的。我当时就问俊华，我们同学关系，张素宾的母亲是怎么了解的？你再看这家伙，摇头晃脑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
　　 纪律没有回来，据说是农活忙生产队不批假。我写信去，把纪律大骂一通，发誓再也不和他罗嗦。然后，我告诉俊华，这也难怪，一个单想，一个不知，一个是工人子弟，一个是马鞍山钢铁公司总经理的儿子，门户悬差太大，尽管张素宾长得比较漂亮。再说，大家都很年轻，又没有立足，是否谈情说爱过早？
　　 两年过去，俊华被选送到公安局派出所工作，只剩下我在厂里。之间我非常想上大学，下班后业余时间，通常在拼命复习功课。我没有再去关心女同学的境况。
　　 一天，我到厂医务室拿些咳嗽药，遇见了张素宾。张素宾兴奋地告诉医生说，我是她的同学，完了后，还冲着大家傻笑。顿时，我心里一紧，原先穿着干干净净的花衣裳、梳着一双小辫子、长着一对小酒窝的女同学，已经看不到了。她变化得让人匪夷所思，与学生时代比较，真是旁若两人。医生悄悄告知我，你的女同学现在是药物控制，头脑还是清醒的，就是啥事都不能做了。我想起她母女俩拜托我的事没能完成，心里愧疚得很，赶紧和张素宾闲扯了几句。当我望着她和她母亲远远离去的背影，惆怅地长叹一声，可悲呀！
　　 纪律是家里的长子，母亲因为在我们当地部队医院做教导员，把他们子妹三人接到身边生活。纪律的父亲单独在马鞍山工作，是个老红军，行政九级。老头子每年要回来几次探亲，我们遇见他后，他总是给人一个慈祥长者的印象。
　　 纪律喜欢文学，坐在班级最后一排。他往往是在数学、化学课里小声说话。他口若悬河地给同桌的同学，扯什么托尔斯泰、巴尔扎克的作品，经常被老师叫起来罚站。他人长的帅气，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的很有精神，脸庞常常露出幸福的笑容，十分招人喜爱，老师拿他没办法，每次说两句就算了。所以，张素宾爱上了纪律一点也不奇怪。
　　 张素宾个子较小，坐在靠墙根的第一排，平时话不多，不太和同学们交流学习，独自喜欢看闲书，这就使人不太注意她。加上纪律年少好玩，常见部队美女护士们，就更不会关注她了。据说，我给纪律写信后没几年，纪律考上大学后，给另外的同学说我是瞎操心的人，他很无辜。我知道后，心中有股无名火。
　　 我要上学去了，在去厂劳资科办理手续的路上，碰见张素宾脱下裤子、蹲在地上小便，旁边围着一群小孩看热闹。我赶紧喊厂医生，把张素宾带进医务室。张素宾的脸上满是灰尘，鼻涕挂落在嘴角边，她已经不认识我了。她不停地哼闹着要玩泥巴。和上次我遇见她时，这才过去一年多，她的模样让我心里揪着疼痛。张素宾的母亲赶来，看见我在，拉着我哭诉道。我了解到，张素宾的精神病很严重，她家人为了解开张素宾的单相思，给她找了一位农村木匠结婚。结果，病情没好转，张素宾还生了男儿；男方见到这情况，带走小孩，丢下一张离婚书。张素宾现在是神志不清，智商与两岁差不多。我目视着她母女俩的背影，痛心疾首、耿耿于怀。
　　 第二个寒假期间，我回乡看望高中同学，在俊华家里吃饭间，得知张素宾已病世，死时只有她的老母亲在场，没有开追悼会。给张素宾送葬的也就是她家里几个人，俊华是后来得到消息慌忙赶去的。我和俊华那顿饭没有吃好，久久无语，泪水淌满脸面。
　　 踏上路途，坐在巴士里的我，又有幽怨。想起女同学张素宾，她是那么地弱小无助，就连呻吟也不会有人听见。而我们这些曾经是她的同窗，却是那么地无能没心，就连呐喊也不曾有过！几声叹息？几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