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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瓜儿甜又甜


作者:张瑞良 布衣,492.9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782发表时间:2013-10-31 16:08:31

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神州大地上势如破竹般开展着,这场声势浩大的运动像一场汹涌澎湃的洪水席卷了全国各地,所到之处,机关倒闭,工厂停工,学校辍课,商店关门……这场洪水也滴水不漏地冲击了江南海宁县双山公社的每个角落。这不,一大早,生产队长王麻子嘴里衔着哨子,一手捧着一本红彤彤的《毛主席语录》,一手夹着一支燃着的香烟,瞿瞿瞿,吹响了上工的号子。哨子声像秋天里蝈蝈清脆的鸣叫,接二连三地在村子里响起。
   队长沿着村中那条弯弯曲曲小道一路疾走,一路猛吹,脸涨得通红的,跌跌跌撞撞的像一个醉汉。他的两爿脸皮鼓鼓的,像一只求偶的青蛙在田岸上十分卖力地叫唤着。
   听到哨子声,社员们各自从自家屋里急急忙忙地钻出来然后蜂拥着汇成一股股人流涌向生产队的晒谷场上,不一会儿,场上站满了男女老少几十号人。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无精打采站着,如一群呆头鹅似的等着队长发话。
   队长见人已到的差不多了,把烟蒂头塞进嘴里,猛吸几口,然后呸得一声响,烟蒂随着声音在空中划出一道暗红色的弧线后再弹到地上,在泥地上打了几个滚,一闪一闪地躺在那里不动了。队长跨前一步,踏上一脚,将烟蒂踩灭。嘴巴里终于喊出声音来,“社员同志们,根据上级的要求,我们每天都要利用上工前的半小时时间进行三忠于,四无限的学习汇报。昨天我们学习了愚公移山,今天我来学习一下斗私批修。”他把手指伸进嘴里蘸了点唾沫星子然后翻开了那本厚厚的语录本,歪歪扭扭地读起来。
   其实王麻子队长对于什么叫斗私批修,也是理解不深,心里没谱,解放后他念过二年小学,斗大的字装不了一筐。批修他是知道的,当然是批苏联修正主义,至于这斗私他就搞不明白了,现在什么都是生产队的,什么都姓公,那里还有私可言?
   “他娘的,依我看哪这私呀就是三自一包,四大自由。我们必须坚决把它打倒。我们要“三忠于,四无限”,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决不让我们穷苦百姓吃二遍苦,受二荐罪。好了,今天学习就到这里。”他把前几天去公社开会听到的搬了过来,时间过得很快半小时马上过去了,他合上语录本,然后塞进上衣口袋里。
   “接下来我安排一下今天的活儿,大家可听好了,今天不分男女老少,带柄的,长包的统统到小田板耘田去。”队长挠了挠头皮,忽然想起地里的瓜儿熟了,需要人看管了,便在人群中物色起人来,他的眼乌子向四周扫射了一遍,最后目光钉在了墙角落边一个蹲在地上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的光头上。
   “癞痢,从今天起你就搬了被头铺盖,到瓜地去管瓜去,晚上睡在瓜地里,要是少了一个瓜,我扣你工分。”队长盯着那亮晶晶的光头喊道。大家听了心里都在琢磨,管瓜地可是个轻松活儿,自由自在,天天守着个瓜棚享清福,可一听到晚上要睡在瓜棚里,那些想偷懒的男人们忽然觉得不划算起来尽管是大热天,搂着老婆睡总比一个人孤零零地睡在瓜棚里被蚊子咬被虫子叮来得舒服惬意。大家也就死了这个贪懒的心。
   癞痢姓邓,名阿发。他的头什么时候秃的大家都不知道,反正他随他父亲流落到处时已经是个小光头了。快过去了二十年了,他的小光头变成了大光头,可是头发始终没有生出来,像一片光秃秃的盐碱地,寸草不生。平时大家都叫惯了他癞痢,于是癞痢就成了他的代名字,而他的真名早已随他的头发消逝得无影无踪。队长点名要癞痢去也是有他的道理的,因为癞痢光棍一条,除了他爹外,他是无忧无虑,无牵无挂。队长觉得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不知怎的队长一看到癞痢头就来气,他横看竖看觉得癞痢头都不顺眼,真不知道他俩前世是不是怨家对头,尽管他自己脸上也长满了麻子。
   癞痢懒洋洋地从地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又习惯地伸手摸了摸光秃秃的癞痢头,他没有回队长的话,只是用那秃鹫般的眼光扫了一下队长的脸,便低了头一声不响地回家准备去了。男女老少用各种不同的目光注视着癞痢那闪着光亮的头颅和微舵的背脊,一张张黝黑的脸上流露出各种各样令人难以猜测的表情来。好比这光头和微舵的光膀一样空旷而无聊。
   回到家后,癞痢去屋后竹园里砍了几根竹子,然后用竹刀劈开,又从屋前的柴堆上拨了几捆稻柴,放在场地上铺开,再从屋里拖过来一条矮凳放在屋前的场地上,趁着太阳还没升高,赶紧编织起草片来。今天他要在太阳落山前搭好看瓜棚,以便晚上能在瓜棚里睡觉。
   八月的天,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盛夏虽已过去,立秋还未到来。早上整个空气都已是暖烘烘的,天地间仿佛开了一匹巨大的暖空调。太阳跃出地面后,迫不及待地往上爬,越爬气温越高,越爬阳光越烈,等它爬上一竹杆高的时候,太阳似乎变成了一个燃烧的火球,忽忽悠悠地吊在在半空里飘来荡去,刺眼的光从它浑圆而苍白的球体上溢出,大地承受着炙热的煎熬。天和地似乎变成了桑拿间。
   癞痢打好两爿草片后发现自己的光头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感觉头皮有点儿麻辣辣的,便将凳子挪到刺槐树的遮阴下面继续编织起来。一只花白母狗见有人抢占了它的阴凉地盘,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没有一点怨恨的意思,便夹紧尾巴一晃一晃地走开了。一只母鸡和一只公鸡看见柴禾那边没人了,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用爪子在乱柴禾里捣陈谷子吃。
   这时,癞痢忽然觉得有一粒凉嗖嗖软乎乎的东西从天上掉下来,落在了他的光头上。癞痢正想伸手去摸,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响起来。
   “阿唷不好,刺毛,别动!”癞痢听了,心里一颤,浑身早已皱起一层鸡皮疙瘩,他一只手停在了头上面,整个身子一动不动,像一尊泥塑的蜡像。
   “癞痢兄弟,不要动。嫂子帮你捉下来。”一位四十左右的女人说着从地上拾起一根竹棒,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用竹棒对准刺毛,用力一撩,棒在光头上飞快地掠过,刺毛不翼而飞。癞痢松了一口气,回头一看,是寡妇刘二宝。
   “谢谢你啊,二宝。”癞痢一边道谢,一边走进屋里拿了个凉帽戴在头上,他怕再有刺毛从树上掉到头上。
   “谢什么呀,癞痢兄弟你我又不是外人。我说癞痢啊,你这是要……?盖鸡舍还是搭猪棚?”女人用爽淋淋的声音问他。
   癞痢抬头看了一下那个女人,发现她正朝着自己笑,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呆头呆脑地望着她,有点像光头和尚碰见俏尼姑的味道,可转念一想,她可是大地主的媳妇,自己可不能与她走得太近了,要不然毛都没碰到一根惹了一身骚,到时候自己跳进黄浦江都洗不清了。
   癞痢叫的二宝是村上大地主邓无福的儿媳妇,名叫刘二宝。前几年她的丈夫邓有福暴病死了,现在是个寡妇。今年三十八岁。刘二宝的娘家和婆家都是属于成分不好的那类家庭,她娘家是不法富农,婆家是恶霸地主。在那个年代地主和富农与反革命分子差不多,都是被打倒的对象,隔三差五地要戴高帽子上台批斗,他们的子女就学,工作,婚姻等都不同程度地受到岐视与排斥,正因为这样,刘二宝才有可能和邓有福结为夫妻,这便是我们平时所说的门当户对,破鞋配瘸子。也是中国特定时期的特定产物,具有中国特色。可惜的是刘二宝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她没享受到什么福气,邓有福便撒手人寰,独自上西天享他的清福去了。
   邓有福走后为刘二宝留下了一男一女两根血脉,上头还有个老地主,邓有福的爹邓无福,家里缺了男劳力,一家人生活过得结结巴巴,比癞痢好不了多少。
   今天寡妇刘二宝打扮得漂漂亮亮,至少比平时要年轻好几岁,癞痢只记得她比自己大八岁,算起来也该三十七八岁年纪了。在癞痢的眼里刘二宝平时看上去她比自己好像要小七八岁,今天一瞧似乎又小了二岁,他感觉她的年龄比自己要小了好多岁。嫩滋滋的皮肤,红扑扑的脸蛋,胀鼓鼓的胸脯,胖乎乎的屁股。乍一看像个没结过婚的大姑娘。
   “我不搭鸡棚也不盖猪舍,我是要搭瓜棚。”癞痢又偷偷地瞟了她一眼,冷冷地回答。
   其实癞痢也姓邓,只是他与村上的邓姓并非一个同族,他家是佣农,他的父亲是流浪到此地的,他家在本地举目无亲,在村上,除了刘二宝一家外,其它人家都瞧不起他一家。
   “癞痢兄弟呀,你真会开玩笑,好端端的有瓦房住,又何必去搭瓜棚?你家又没有种瓜哩。”寡妇犯贱似的用热自己的热面孔去碰癞痢的冷屁股,又像一只苍蝇盯着一堆狗尿,她追着癞痢问。说完脸上依然笑盈盈的,煞是好看。
   昨天刘二宝接到娘家捎来的信,说是她的富农爷爷快不行了,要她在老人家闭眼前再见上一面,她昨晚跟队长请了假,所以早上没有去生产队的晒谷场上。癞痢管瓜的事她一点也不晓得。
   “不满你说,队长让我去东田横地里看管瓜,晚上让我睡那呢。”癞痢经不住寡妇的追问,老老实实地说出事情的原委来。
   刘二宝听了癞痢的话,先是一愣,然后笑眯眯地说道,“癞痢兄弟呀,那我想要吃瓜的时候就找你啦。”说完,眼里抛过来一个非常生动的挑逗信号弹。像一发糖衣炮弹打在癞痢的心上,癞痢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癞痢想起早上队长讲的话,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寡妇刘二宝傻笑。那对没了眉毛的秃鹫眼凹陷着,明亮的眸子在凹陷的坑里闪烁着光芒,像黑夜里一只刺眼的手电筒在寡妇身上扫来扫去,直照得她有点脸红耳赤。
   “记住了,我要吃瓜的时候就来找你要,你可一定要满足我噢。”寡妇黑黝黝的脸上透着红扑扑的光,像一只成熟了的石榴。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又在癞痢的光背上掸了一下,然后朝癞痢扑哧一笑,转身往娘家去了。
   寡妇走后,癞痢觉得非常的孤单。他一边回味着她含情脉脉的笑靥,一边体会着那背上的一掸,一边编织着他遮风挡雨的草片。银铃般的话语和笑声忽然一下子消失了,癞痢似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寞,好在烦人的知了在这时开始引吭高歌,歌声一浪高过一浪,不绝于耳。给这寂寥的场面和寂寞的人带来了无限的热闹。不知不觉当中,转眼间已到了吃中饭的时候,癞痢早已将十片草片编织好,同时也将搭瓜棚的竹杆准备就绪。
   吃过中饭,癞痢来回二趟把草片扛到瓜地里,第三趟把竹杆也运至瓜地,此时,癞痢已是汗流浃背。他摘下凉帽,用袖子擦了一把汗水,眼前呈现出一望无际的瓜地,瓜藤郁郁芊芊,偌大的一片瓜地到处透着绿色,花儿白白的,黄黄的,点缀其中,勤劳的蜜蜂在花丛中嗡嗡叫着飞着忙碌着。瓜藤向着远方不断一延伸,藤蔓你缠我绕,纵横交错,藤藤条条,千丝万缕地纠缠在一起,瓜地上一片葱茏。望着那绿茵茵的瓜地,掩映在瓜秧中间的雪团瓜儿和黄金瓜儿像一只只刚出笼的冒着热气的白馒头和南瓜馒头,圆圆的,白白的,黄黄的,在阳光下照射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他似乎闻到了瓜的甜香味儿。
   癞痢观察了一下地形后,选择了一块比较平坦地势比较高的能望得见四周的地方搭起瓜棚来。他用六根竹杆交叉着固守在地面上,然后,将草片从竹杆两边地面上一扇一扇地往上叠着盖到棚顶,顶上扎了厚厚的稻草,以防下雨时漏水。接着用剩下来的两片草片拆成三段把一头的空档挡住,这样一个坐南朝北的三角形瓜棚像模像样地搭好了。这时他已是大汗淋漓,秃头上粘着乱七八糟的柴屑,像一只刚从斗鸡场上败下阵来的公鸡。瓜棚盖好后,他觉得时间还早,回了趟家,搬来些稻草垫在下面,然后将那条草席铺在稻草上。他又在门口横了一根竹杆,既可以挂毛巾,晚上又可以用来当门帘。一切准备停当,癞痢回家吃夜饭去了。
   此时,西边地平线上,蓝天如水,残阳如血。各家各户的烟囱里炊烟裊裊,狗儿狂吠,鸡鸭歌唱,好一幅江南农村黄昏美景图。
   吃过晚饭,夜雾蒙蒙,天渐渐暗下来。村庄上静得出奇。癞痢手拿了一个可以装三节电池的手电筒,从家里走出来,等他出了村,来到田头,田野里已是漆黑一片。时值农历七月十三,月亮还没露脸,星星像害羞的姑娘在缥缈的帐缦里窥探,深邃的夜空一片苍茫。近处几只荧火虫在禾苗丛中一闪一闪地飞着亮着。偶尔有几只青蛙咕咕地叫着,像晚上巡夜更夫的呼唤。
   癞痢拧亮了电筒,一道刺眼的光束划破夜空,如探照灯一般明亮。灯光中一群蝙蝠上下翻飞,左冲右突,寻找着它想要的美食。他沿着田塍慢腾腾地走着,偶尔有青蛙从岸上跳入水沟里的扑嗵声响起,声音清脆悦耳,优美动听。二条泥鳅在水沟里翻腾吹泡,相互追逐戏耍。一阵夜风拂过田野,传来一股泥土的芳香,还夹杂着小动物腐烂的腥臭。水田里禾苗沐浴着夜露,发出抒情的感叹。地头几只唧唧边跳边唱,好像正在为它们的同伴表现一场精彩的歌舞。
   癞痢终于到了瓜棚,他慢慢躬腰钻进去,耳边马上响起嗡嗡的声音,嗡嗡声不绝于耳,瓜棚内不时有蚊子在他头上和脸上乱撞乱叮,他从袋里摸出一饼蚊香点燃,一缕青烟随着刺鼻的香气在瓜棚中弥漫开来,嗡嗡声渐渐稀少,蚊子逃之夭夭。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癞痢又弯腰出了瓜棚,提着手电沿着瓜地巡视了一遍,确定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后,癞痢又钻进了瓜棚,脱了鞋,抓起一条破床毯裹在身上,蒙头就睡,他闭了眼想让自己早点睡去,省得那些可恶的蚊子再来侵扰而难于入眠,可是气温依然炎热,没有一丝风儿风,不一会儿,细汗从他的癞痢头上和身上冒出来,他似乎觉得有点闷热,便掀开床毯,一骨碌坐了起来。一只尖头蚊子嗡嗡嗡地呼啸着像一架小型的直升机停在他的光头上,尖尖的顶针刺进他的头皮里,像一位护士在为发烧的幼儿挂点滴,癞痢感应到了针刺般的痛,他伸手狠狠地给了自己的光头一巴掌,将那只贪娄吸血的蚊子拍得稀巴烂。他刻骨仇恨地用两个指头捻着蚊子的遗体,直到捻得它粉身碎骨为止。须臾,一条寸尺虫悄悄地爬上他的脚背,然后缓缓地沿着小腿往上爬,寸尺虫一拱一缩,像煞有介事地在他长满汗毛的小腿上丈量着,像一位裁缝要为他量身做衣。癞痢感觉有些痒痒,顺手一抓那虫早已粉身碎骨,变成一泡恶心的青水。汗珠还在源源不断地从癞痢全身的各个部位渗出来,几只不怕蚊香的蚊子嗡嗡地叫喊着,在他的头顶和身边盘旋,时而撞击他的鼻子,时而钻进他的耳朵,一刻不停地骚扰着他。这如何是好,炎热和蚊虫的袭扰使癞痢有点烦恼,他嘴巴嘟哝着,拿了手电筒,愤愤然站起身,走出了瓜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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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生出特定的历史事件,用今天的眼光看似乎匪夷所思,却又是真实存在过,小说选择独特的视角,把读者很顺利的代入那个年代,小说作者文笔深厚,文风中规中矩,一篇很不错的小说,欣赏【编辑:生活如夏花】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31105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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