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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李章武传·霍小玉传(作品赏析)


作者:风雨 秀才,1454.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5674发表时间:2013-11-02 10:13:08
摘要:唐宋传奇是中国短篇小说的起源之一,虽多离奇,涉鬼怪,却充满人性的光芒。读之,意味无穷。

【李章武传】
   “李章武,字飞”,“贞元三年”,赴华州访友,于“市北街见一妇人,甚美。”“遂赁舍于美人之家。主人姓王,此则其子妇也。”这李章武,虽不是浪荡子,却为追花者,还是一个有想象力的浪漫之人。见到美貌妇人,便有这样真切的追求之念,并付诸行动,非性情中人很难做到。而那女人,也非庸常之辈,自有一场爱恋等着她。于是,“乃悦而私焉”,“既而两心克谐,情好弥切”,“居月馀”,“章武系事,告归长安”。“既别,积八九年。”长安距华州将近千里,且两人为“私”,自然难以联系。月余的“两心克谐”,换来的却是八九年的长久分别。于李章武,也许只是一次艳遇;但对那王氏妇人,定然会有许多相思郁积于心。
   果然,“贞元十一年”,章武赴下邽会友,“忽思曩好,乃回车涉渭而访。日螟达华州,将舍于王氏之室。至其门,则阒无行迹。”原来,“王氏之长老,皆舍业而出游”,而王氏妇因“心常感念,久已成疾”,“殁已再周矣”。王氏妇曾谓邻妇杨六娘:“阅人多矣”,“未尝动心”,“顷岁有李十八郎,曾舍于我家,我初见之,不觉自失。后遂私侍枕席,实蒙欢爱。今与之别累年矣。思慕之心,或竟自不食,终夜无寝。”殁前,又托杨六娘转告他日来访之章武:“仍乞留止此,冀神会于仿佛之中。”女人一旦爱上一个人,其思念往往来得比男人更真切深沉。这样的思念根植于心,食不甘,夜难眠,由思及身,毁损身体,渐至形销骨立,无疾而终。王氏妇人,便是一例。怪不得有人说:女人,是情感动物,为爱而生。女人对自己的爱恋总是充满希望与信心,不到最后的绝望之时绝不放弃。即使身已死,却依然相信曾经爱恋过自己、自己一直爱恋着的人不会舍弃这份爱。正因为如此,王氏妇人才会拜托邻妇转述自己的思念,安排死后与李章武的会面。很多时候,面对现实世界、文学作品里女子们的深切爱恋和男子们以功名、事业、孝道为借口的无情背叛,作为男子的我汗颜不已,自叹弗如。也许正因为如此,曹雪芹才会借贾宝玉之口说:女儿是水做的,一个个清爽高洁;男子是泥做的,多有污浊秽垢。
   当夜,李章武“自食饭毕,安寝。至二更许,灯在床之东南,忽尔稍暗,如此再三。”“旋闻室北角悉窣有声,如有人形,冉冉而至。五六步,即可辩其状。视衣服,乃主人子妇也。”“章武下床,迎拥携手,款若平生之欢。”“倍相狎昵,亦无他异。”“视天欲明,急趋至角,即不复见。但空室窅然,寒灯半灭而已民。”人与鬼,在这一夜圆满了他们八九年分别的相思。但至此一见,便成永诀。王氏妇人亦云:“冥中各有地分。今于此别,无日复会。”为什么真切动人心弦的爱总要留下许多遗憾?难道这尘世上真的无法容纳永恒相依相拥的爱恋?或许,正因为有这样真切的永诀,才让我等俗人心魄为之动,才能令我等唏嘘再三,挥之不忘。这,可能就是悲剧的力量!
   鬼,是一个很奇特的文化符号。从科学的角度看:鬼,是不存在的。但鬼却在我们的思维、文字、习俗中,存在了几千年,几乎一直与我们人类相依为命,成为人类须于也无法离弃的宿命。《说文解字》曰:“人所归为鬼”,《礼记》则说:“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在这里,鬼是人死后的必然归宿,是“人”的另一种生存形态。王充在《论衡》里给鬼另一种定义:“鬼者,老物之精也。”他认为,世间万物皆有成鬼之可能。任何一物发展到“极致”成“精”,就成了鬼。但我却喜欢《说文解字》和《礼记》里的说法:如果真的鬼,我宁愿它是人类生命的另一种形态,是人类在另一个异域空间里的“新”的存在。
   关于鬼的著述和传说,在中华民族的典籍里可谓汗牛充犊。有时,鬼的世界亦如人的世界,有鬼父鬼母鬼儿子,有鬼家鬼国鬼社会,有鬼情鬼爱鬼纠角。有些鬼与人为善,亦有很多可爱之处。有时,鬼的世界异常恐怖,完全是一个另类世界,在地狱的惨景里,便有许多鬼受苦受难、永世不得超生的描绘。有些鬼与人作对,随时随地都想找人当它的“替死鬼”,总想不按“规律”摆脱鬼的身份。但不管是那种类型的鬼,都有一个不灭的希望:轮回,重新回到“阳间”做人。鬼文化,一直多与不详相联系。遍翻字典,凡与“鬼”有关的字,多为贬义。即使是“魅力”之“魅”也是贬义中性化、褒义化后,才显出几分可爱来。
   曾看过一部好莱坞电影,片名被翻译为《人鬼情未了》,讲述一段超越生死的恋情。当然,人鬼殊途,爱情虽然伟大,却无法圆满这场人鬼之恋。影片的最后,在主题音乐里,男主角(鬼)慢慢幻化为一片青烟,渐渐淡出银幕,令观者无不动容潸然。
   读《李章武传》,脑子里一下子便浮现出《人鬼情未了》的许多情节。而与此同时,很多疑问也奔涌而出:“生”时的爱恋真能延续到“死”后?现实世界里的“人”真能与虚幻异域的“鬼”续写爱的华章?这美利坚《人鬼情未了》的创作灵感莫非就来自中土大唐的《李章武传》?
  
   【霍小玉传】
   霍小玉,“故霍王之小女……王之初薨,诸弟兄以其出自贱庶,不甚收录。因分与资财,遣居于外,易姓为郑氏……姿质秾艳,一生未见;高情逸态,事事过人;音乐诗书,无不通解。”而李生,“门族清华,少有才思,丽词嘉句,时谓无双;先达丈人,翕然推伏。”一个貌美如花,一个才高倾世,完全符合“郎才女貌”的标准。所以,一经鲍十一娘引荐,便相欢如水;亦如李生之语:“小娘子爱才,鄙夫重色。两好相映,才貌相兼。”
   初欢“中宵之夜,玉忽流涕而观生曰:‘妾本倡家,自知非匹。今以色爱,托其仁贤。但虑一旦色衰,恩移情替,使女萝无托,秋扇见捐。极欢之际,不觉悲至。’”女子,特别是以貌悦人的女子,总有这样的顾虑:一旦年长色衰,“黄花女”经岁月的磨蚀成为“黄脸婆”,曾经如此爱她的人,还会继续爱她吗?何况,霍小玉者,虽为霍王之后,却已沦落风尘,自然会更加担心。李生“闻之,不胜感叹,乃引臂替枕,徐谓玉曰:‘平生志愿,今日护从,粉身碎骨,誓不相舍。夫人何发此言!请以素缣,著之盟约。’”然后,“援笔成章,引喻山河,指诚日月,句句恳切,闻之动人。”估计是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之类的华丽词句。男人,在这样的时候,在这样的女子面前,总会血脉贲张,总会情急词切,总会指天为誓、歃血为盟。但是,这一切,都只是激情的结果。骨子里,男人终究是理性的,在爱情里他依然会权衡利弊,计较得失,瞻前顾后,左顾右盼。所以,女子们,千万不能相信这些。因为,越高调的盟约越空洞,越华丽的誓言越虚无。奇怪的是,千古以来,或许万代之后,女子们却愿意沉缅在这样的盟约与誓言里,沉醉不醒。是自我麻醉,还是真切陶醉?不得而知。或许,女子,从一开始便是感性的,愿意将男子花前月下的誓言,视为终身不渝的坚守;愿意将男子激情奔涌时的词句,视为托付终身的理由。当然,我们并不怀疑男子说这些话时的真诚,他所说的一切,在当时肯定是发自内心的。但天长日久,他能否坚持下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自尔婉娈相得,若翡翠之在云路也。如此二岁,日夜相从。”然“其后年春,生以书判拔萃登科,授郑县主薄。至四月,将之官。”“玉曰:‘妾年始十八,君才二十有二,迨君壮室之秋,犹有八岁。一生欢爱,愿毕此期。然后玅选高门,以谐秦晋,亦未为晚。妾便舍弃人事,剪发披缁。夙昔之愿,于此足矣。’”读即此,不得不佩服恋爱中的霍小玉这一份超越常人的清醒。她并未自我麻醉,也未真切陶醉。她知道自己与李生的距离,知道李生这样的家族不可能容纳自己。她设计出的自己与李生的未来,并不贪心,只以八年为期,既希望享与李生之欢爱,又不误李生之人生。“生且愧且感,不觉涕流。因谓玉曰:‘皎日之誓,死生以之。以卿偕老,犹恐未惬素志,岂敢辄有二三。’”言辞恳切,信誓旦旦,令人不得不相信。
   然李生“未至家日,太夫人已与商量表妹卢氏,言约已定。太夫人素严毅,生逡巡不敢辞让。遂就礼谢,便有近期。”李生在“严毅”的太夫人面前,一下子便将对霍小玉的山盟海誓忘得一干二净。先是“虚词诡说,日日不同”,继而“书题竟绝”,最后“惭耻忍割,终不肯往”。次年三月,有豪士黄衫客,将李生挟持至霍小玉家,“玉乃侧身转面,斜视生良久,遂举杯酒酬地曰:‘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为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倚罗弦管,从此永休。徵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乃引左手握生臂,掷杯于地,长恸号哭数声而绝。”一个至情至性的烈女子,便如此香消玉殒。天人不在,谁不致哀?在爱情里,女子总是比男子来得激烈,来得坚贞,来得痴醉,和这些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女子比起来,男子们,不流汗都不行。其后,李生的家庭生活便一直莫名其妙地不顺:“大凡生所见妇人,辄加猜忌。至于三娶,率皆如初焉。”
   爱与恨,二者之间是否存在一个明确的界限呢?记得张爱玲写过一篇名为《多少恨》的小说,讲述的却是一个爱情故事。或许,爱与恨,并不是彼此对立的两种情感,而是互为依托、相互消融的看似矛盾的情绪流动。恨,是因为爱;没有爱,对其陌不关心,一无所知,何然能恨?而爱,当其得不到圆满时,却往往转化为恨。由爱生恨的事例,在霍小玉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但霍小玉的恨在为“厉鬼”后却针对李生的妻妾,似乎是找错了复仇的主体。也许,霍小玉是这样想的:既然你负心于我,让我享受不到爱的甜美;那么,我就搅乱你的生活,让你享受不到家的温馨与生的快乐……
   在这则传奇里,负心汉和多情女的形象异常鲜明。正因为前文中有李生一而再的誓言,才使其后来的负心难辞其咎。正因为前文中有霍小玉的一再担心和自知之明,才使其后来被负人神共愤。从人物塑造的角度讲,二者都十分丰满。李生,从才子、多情客、负心汉的过渡,将男子的人性之劣,揭露得淋漓尽致。而霍小玉,从慕到爱到恨的情感经历,似乎便是一个女子由生而欢而死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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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李章武传·霍小玉传,两篇叙议相生、思想深刻的赏析文字。唐宋传奇是中国短篇小说的起源之一,虽多离奇,涉鬼怪,却充满人性的光芒。读之,意味无穷。这是风雨这一唐宋传奇系列赏析的摘要。读风雨的赏析,回温传奇,丰盈思考,浸染传统文化,一举多得。【李章武传】扣住“鬼”这个文化符号,与美国电影《人鬼情未了》做了一些比较研究,在情节推演的基础上,透过主人子妇对爱情的执念,提出自己对人鬼恋传奇之恋文化传承的质疑,也不乏对女性爱情观的亦褒亦仰。【霍小玉传】负心郎与多情女的爱之殇。霍小玉,一个视爱为命的烈女子。她的爱欲,她的死别,她的复仇,只是一种女子反抗薄情郎的自我慰安方式了。她的爱情悲剧,是一个女子由生而欢而死的缩影。对于薄情男子,无需赘述。作者观点明朗——或许,爱与恨,并不是彼此对立的两种情感,而是互为依托、相互消融的看似矛盾的情绪流动。两篇小说评析,说理得当,史料翔实,笔力沉稳,有思想、有见解、有喟叹、有呼声,悦读,品荐。【编辑:芦汀宿雁】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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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芦汀宿雁        2013-11-02 10:25:46
  跟着风雨的文思,一路“走来”,美不胜收!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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