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暖】蜂蜜柚子茶(小说 征文) ——与温柔小娴同题
『一』
网上天气预报一口气预报七天阴雨。结果没有一天下雨,连阴天也没有。秋的阳,不到七点就从东方那一抹蛋清色里现出端倪。突然,跟打鸡蛋似的,咕咚一声,蛋黄连带蛋清一跃而出,亮闪闪的箭跟着散出去,带着微醺醺甜腻腻的暖。
有什么东西生发,顺着箭枝潜伏到体内,蠢蠢欲动,人跟脱了手的氢气球一样,一个劲地要往上飘,想去追逐那金光闪闪的暖,满眼满心的暖。
又到柚子成熟的季节。一个个藏在枝叶间的果实,就是那每天蹦跳出来的朝阳。
我,也该来把这一个个朝阳抹上蜜,装到罐子里,封存。
柚子是刚上市不久的蜜柚。挑了两个皮儿黄、个儿大、沉甸甸的。冰糖是最老式的土冰糖。蜂蜜,也是正儿巴经的土蜂蜜。
将柚子除去标签和附着的膜,淋上热水烫,抹了粗盐细细揉搓,清水冲干净,西瓜刀镟去蒂,绘纬线一样划两个交互的圆,跟当年实习拿柚子练习娩胎头一样麻利地剔下果皮,刮去黄皮内层附着的白瓤,把黄皮切成三四公分长的细丝……
一步一步,我有条不紊地做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如窗外的秋阳,默默地发散着暖。
惜君,这么早在忙什么呢?莫肖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背后,伸出一双猿臂环抱着我,手不安分地在胸部捏了捏,又转向滚圆的腹部。
我顺势往后一倾,扭转头,双臂环着他的脖子,用沾着柚子清香的黏糊糊的手拍拍他胡子拉碴的脸,讨厌,一大早又来揩油。我做柚子茶呢,别来捣乱。快去把胡子刮了,不然,宝宝又要抗议啦!
他俯下头,宠溺地在我额头轻轻啄了一下,遵命,老婆大人。
一丝恍惚过后,我斜了他一眼,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呢,谁是你老婆?
闻听此言,他的眼睛就像两支燃得正旺的蜡烛,突然被窗户缝隙钻进来的风袭击了,忽闪暗淡了那么一下。气氛就有些微妙。他的目光迅疾掠过我的肚子,又收回去,就又亮了,那好吧,我去洗漱了,有事叫我。
嗯哪。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装作没事朝他妩媚一笑,继续切柚子皮。
等他从洗漱间出来,再次站到我身后时,我正把细果皮丝儿倒进干净无油的锅里,加清水,加盐,浸泡。
惜君,来检查检查,看我的脸刮得干净不?他无赖地凑过脸,无非是要讨个啵。每天都这样,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我完成任务似的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触了一下,他不依,按着我的头,直到我的唇紧紧地贴在他脸上,鼻子也被挤瘪了,才满足地放手。
莫肖肖同志——我拖长声音,放大分贝。他赶紧堆满了笑,一个劲地跟我陪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莫肖肖的错,是我莫肖肖浑球,是……
看他那傻样,我憋不住想笑。可他一口一个莫肖肖,我又笑不出来。不仅笑不出来,心里还跟蜜蜂蜇了一样,刺痛,渐次蔓延。也就那么一瞬。好啦好啦,你该干嘛干嘛去,别老打断我。
他愣了一下,转瞬又跟孩子似的喜笑颜开,装出一副好学的样子问,这皮儿怎么还要用盐水泡?
去苦啊。皮就是去了白瓤也还是苦。去了苦,加了冰糖和蜂蜜,柚子茶就甜啦。
是苦尽甘来么?
他这一问,反倒是我愣了。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是啊。没听人说嘛,生活就是一罐蜂蜜柚子茶,苦中有甜,甜中有苦,就看你怎么去品味,去把握。
什么?生活是一罐蜂蜜柚子茶?哪位名人说的?
我不告诉你。
好吧好吧,不告诉就不告诉,有什么稀奇。他嘀嘀咕咕,出去了。
『二』
说这话的,并不是名人。只是一个四十几岁的普通男人,顾辰西。
与顾辰西相识,纯属偶然。或许,又是偶然中的必然。
那年,我的人生处于最低谷。我画地为牢,囚禁在自己设置的圈子里不愿出来。直到四月,人间芳菲尽,闺中密友打来电话,然,好想你,过我这儿来吧。
满身的霉味和腐朽味,二十六岁的人,还比不上埋半截到土里的老人。有多久没有照镜子了?我撕掉衣柜门中间镶嵌的大镜子上蒙的白纸,仔细端详着那个脸色蜡黄不修边幅瘦骨嶙峋的女人,那还是我吗,梁小然?梁微岚?梁惜君?
我决定去凤城。
闺密知我,懂我,没有因为我的惨不忍睹而大惊小怪,也没有追问那些乱七八糟。她做我爱吃的川菜,给我煲营养汤,循环放蒙语版的《鸿雁》,甚至也给我最爱的纳兰诗词看。更多时候,我不语,她也不言,只是陪着我坐在地板上,望着窗外或是墙角,发呆。为了陪我,她请了假没有上班,也放了男朋友的鸽子。
那天,她跟我依偎着靠着床背,我都能闻到她呼出的淡若兰的气息。她突然跟我说,然,我们去参加户外徒步吧。我的那些驴友说明天下午到太阳山脚露营,后天一大早上山观日出。我问了,他们允许我带外挂。
盯着她清澈的眸子,我探到了眸底藏着的担忧,还有两个小小的落寞的我。好吧。我去。
她跟装了弹簧一样欢呼着跳起来,去开电脑,登QQ,在群里报名,找别人借登山包、登山杖、双人帐篷、防潮垫。忙得不亦乐乎。接下来准备吃的,喝的,用的,收拾了两大背包。都是她在忙。
等到出发,我给自己戴了一副宽边大墨镜,帽沿拉得低低的,一上车就往最角落里的位子走。闺密也不作声,紧紧跟着我坐到最后一排。她的那些驴友们天南海北地扯,我们一路无话。
直到五颜六色的帐篷在太阳山脚的水库边花儿一样盛开,直到有人高声喊闺密的名字闺密忙不迭地从正在整理的帐篷里钻出来,我才仿佛还了魂。那是一个很有磁性的男中音,嗨,我的新帐篷哦,第一次就给你们美眉啦!
在我听来,多么暧昧的话,反感地别过头,去瞧夕阳。闺密倒是不计较,笑着说,顾帅,像我们这样的美女睡你的帐篷,也是给足你面子啦!
哈哈哈哈,那是,那是。别的都可以不要,面子不能不要,男人嘛,总是怜香惜玉的。那男人把尾音念成“滴”,字正腔圆,拖得老长,空气里飘来一缕淡淡的烟草味道。
嘻嘻,我们都知道顾帅你好这一口,今儿晚上只好委屈你在车上窝一夜啰!闺密接茬。
不委屈,不委屈,为了美眉什么都不委屈。咦?你那个什么外挂呢?
我回转头,认真地看了看。男人又高又壮,平头,面皮黑,豆绿色速干衣敞着,露出黑色紧身T恤,铁灰色速干裤扎在土黄色高帮登山鞋里,整体干练利索,确实够男人味儿。他也盯着我看。再与闺密说话时,声音就压得听不清了。
夕阳就快要沉下去了,阔大的水库表面蒸腾起若有若无的烟,慢慢翻滚,聚拢,变浓,形成一个边界不太明显的大罩子。罩子笼盖的水面,一抹拖长的晕黄微微荡漾。我静静地坐在岸边一处不显眼的地方,闺密他们忙着支炉子做烧烤,准备晚餐带夜宵。
嗨,美女,一个人看什么呢?风送来那股淡淡的烟草味,还有那个磁性的男中音。
我扭转头。那个男人夹着一支烟,一脸好奇地看着我。我不是美女。我冷冷道。
他迟疑了一下,我叫顾辰西,他们都叫我顾帅。你怎么称呼?
我白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兀自回头看水库。夕阳恋恋不舍坠了下去,月亮悄无声息地爬了上来。正是月半前后,月是好月。一大把一大把的碎银铺满水面,连那团氤氲着的水汽,也好像沾了薄薄一层糖霜。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叫你微岚吧。
微岚?我触电了一般掉过头死盯着他。他反倒坦然,指着不远处的水面说,烟笼寒水月笼沙。你看,那月光下的岚,多美呀。
『三』
微岚,梁微岚。我是。
我搬过高凳子,坐下,就着高高的操作台面,把柚子果肉一瓣一瓣地剥出来,剔除籽,撕成一丝一丝的。果肉粉嫩饱满,在秋阳的映射下,婴儿一样水润。
婴儿房里,传来不停扣扳机的声音,还有冲锋枪的叫嚣,我知道,这个莫肖肖又在捣鼓前几天买的玩具。他总说,儿子都快出来见我这个爸爸了,我得给他把玩具准备好,嘿嘿,男孩子最喜欢枪啦,买枪准没错。
孩子还有几个月才出世呢,是女儿还是儿子都不知道,再说刚生下来哪会玩枪嘛。可怎么说莫肖肖都不听,手枪、冲锋枪、八音枪,各种类型的枪都摆满了婴儿房。
我是微岚。我又想你了。我摸着自己的肚子,你在那边还好吗,肖肖?这辈子我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如你的意要一个宝宝,咱们两个人的宝宝。
十年前,我考上医科大学,只身一人到了千里之外的宣城。忙碌的军训结束之后,我受邀参加了迎新老乡会。在宣城的宜城大学生不多,那天去的也就十来个人,我居然是唯一的女生。当被服务员领进包房时,十几双眼睛刷刷刷地粘过来,烫得我浑身不自在。
你好,是小然吧?欢迎啊,我们宜城今年考来宣城的唯一新生。
我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个清瘦的高个儿男孩,正眯着眼冲我微笑。我点点头,你好,是我,梁小然,医大临床医学系。还请多多关照。
莫肖肖,医大对面理工大动力系,早你两年来宣城。他伸出右手,不要客气嘛,都是老乡在外面都不容易。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欢迎你过来找我。
我也伸出右手,礼节性地在他手上点了一下。
一桌子男生就起哄,莫肖肖,你不地道,太不地道啦,好不容易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你这会长就急着近水楼台,抢着当那衔玉的啦!
一群狼崽子们就围上来,假意打、拉、扯、羞,又嚷嚷着罚酒三杯。
肖肖,冥冥之中上天就这样安排了我们相识。这就是书上说的一见钟情么?可惜,你问了我一次我对你是不是一见钟情,我笑着没有回答你,你就没再问过,一次也没有。现在想你再问,也没机会了。
我叹了口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撕着果肉。
顺理成章,我跟莫肖肖成了男女朋友。他跟我说,小然,我的然然,你就是我的女皇,你就是我的天。
我真成了他的天。两个人的学校只隔一条马路,每天早上,他骑着车跑去买可口的早餐给我送来,替我灌好开水,收拾好上课用品,自己才匆匆赶去教室。中午,我一出教学楼,他就倚着车笑盈盈地等在那儿,到了饭堂替我冲锋陷阵地抢座位抢吃食,我就没事儿人似的坐那儿看着满头大汗的他笑,得瑟,有时也骂。晚上,他陪我上自习,在校园内外溜达,看电影,压马路。我有慢性支气管炎,一到冬里就容易咳嗽,有时还喘。他跟保健医生一样护着我这个医学生,随时带着止咳、平喘、消炎的药,还有一大保温杯热水。就连毛背心、保暖鞋,他都给我预备了几件、几双,室友们都说那是“爱心牌”,给千金都不换。没过几个月,他就被室友们赐予“知心爱人”的美称。听室友们这样叫他,我就觉着舒坦,觉着踏实。这就是我要找的男人,是要陪我走一辈子的伴侣。
肖肖读大四的时候,报考了他们学校的研究生。其实我知道,他并不想读研究生给家里增添负担。他跟我说,然然,你放心,我准考上,说什么也要在这座城市陪你毕业,咱们一起回宜城。
他就考上了,被录取了。
拿到通知的那天,他神神秘秘地约我到学校后山上见面,说有惊喜给我。他给了我通知单。我扑到他怀里,泪流满面。他摸着我的长发,傻然然,这个世界很大很美,我不贪心,只要你!
那并不厚实的胸膛,却是宁静的港湾。他抓住我的手,牵引着我去摸我的长发,一个东西就落到了我掌心——“谭木匠”黄杨木梳,流线鱼型,宝蓝色的亮漆,鱼尾绘着月牙白的缠枝莲花,鱼头随意勾着写意的月牙。
我惊呆了,不敢相信地望着他。这是送给你的礼物,我挑了好久才挑到的。然然,你知道吗,它有一个非常诗意的名字。
嗯?叫什么?
微岚。
肖肖,你还记得吗?当时,你还跟我念了诗: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也就在那一夜,我把完整的自己交给了你。
我是你的,微岚。
『四』
柚子皮浸泡好了,我挤榨着水,把除了一道苦水的丝儿放到锅里,加清水,开中火,煮。
婴儿房的枪声熄灭。莫肖肖举着一个削好皮的苹果,惜君,你要吃么?
我本来想说不要,但还是冲他张开了口。他欣喜地切下一小块,小心地喂到我嘴里,柚子茶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做好?
还没呢,我慢慢弄。你要不再睡会儿回笼觉?
惜君,你别累着。搞完了我给你捏肩。他伺候我吃完苹果,知趣地出去了。
我是惜君,梁惜君。
当顾辰西说叫我微岚的时候,肖肖,你不知道我有多震惊,又有多生气。微岚,那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叫的么?
我只能是你的微岚,肖肖。
我死盯着顾辰西。我相信,我当时的目光比刀子还锋利,直接剜得他举手投降,你不喜欢?那,那就不叫了吧,我就叫你外挂得了。
外挂多难听。我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那?在一起玩,总不能老叫你“嗨嗨嗨”吧?
梁惜君。我冷冰冰地挤出三个字。
惜君?他嘿嘿一笑,在我旁边坐下来,挺有纪念意义的名字,一听就是有故事的人。
亲爱的,是《暖》就可以了。
我写小说你那样帮我修改,你的发出来我还没有碰。
我今天太忙了。抱歉。
天哪,我虽然在江山,可是对这个社团的征文从来不知道啊。
不然我也会来发这里。我的消息真是太闭塞了。
也检讨个。下次有征文一定参加。
另,这篇作品的生活气息以及药理知识异常丰富,表现在制作柚子茶的过程,插入莫肖肖病情恶化时的叙述,你用自己专攻医学的经验和优势为这篇作品添彩。每一个章节的结束语拥有生活的哲理体现语言的张力。
这是一次成功的尝试,这种大胆让我欣慰。临时写出来的这篇作品,比我花时间构思的那篇要好很多。我喜欢这样的同题,同样的主人公性命,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感悟,期待我们再次携手,畅游文海。
独特的构思,远离了那种故弄玄虚,写法上和内容的丰腴上都很赞。
这篇作品的缺点我还没看出来,等看出来一并告诉你。
我亲爱的,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