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长河落日圆(散文)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是唐代著名边塞诗人王维《使至塞上》中的名句,虽然意境苍凉空旷,但视野却极度开阔。而我此时,置身于与大漠风光完全不同的青山绿水之间,置身于风吹浪打的旧时河岸码头上。两岸苍绿如海,远山黛青似碧。一叶扁舟,淌过漫江碧透。麻阳河,舒缓地流向远方。
秋风吹皱了一河秋水,也吹出了一河的碧波绿浪。两岸的杨柳芳草,虽然已褪尽了翡翠一样的幽绿。但是,秋色却并不十分浓烈,杨树依旧枝繁叶茂,柳林仍然蝉唱鸟啼。河面上桨声欸乃,田野上白鹭低飞。锦江,一条淌着梦幻的河,一条柔情似水的河。
麻阳河又称锦江。叫麻阳河,因为这一段流经麻阳县境,从地域而名;叫锦江,是因了两岸山水锦绣,风光旑旎,从美而名。
麻阳河发源于贵州铜仁著名的梵净山。也许,它流经贵州的那一段,经历了太多的湍急险滩,体力已在那数不清的千回百转中消耗殆尽。进入麻阳境内,它停止了狂啸,放弃了奔腾,狂放不羁与桀骜不驯的粗野性格,似乎都已荡然无存,只有一河如同村姑一样的纯,一河如同少女一样的媚。那纯,那媚,美得让人情迷意乱,恨不得一个踉跄,栽倒其中。
半个多世纪前,正是这条如诗如画的麻阳河,让沈从文先生写下了著名的《长河》一书。在书中,他以细腻质朴的抒情笔调和平实自然的叙述风格,如同细数家珍,描绘了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这长河两岸,那些令人流连忘返的山光水色,以及那种醇厚朴素的风土人情。那是一幅水墨山水画,一首田园抒情诗,至今读起,依旧令人心旷而神怡,物化其中。
地处大湘西门户的麻阳,以往的千秋岁月,自然是与贫穷落后为伍,近代则匪患频发,战乱时起,民不聊生。矗立在锦江岸边的“湘西剿匪烈士纪念碑”,一方面宣告了那个漫长时代的彻底结束,另一种方面也让后来的人们站在江的岸边时,不妨回望一下过往的烽火岁月,遥想一直当年的炮火硝烟,由此而感慨人间的沧海桑田与世道的今非昔比。而有幸的是,早在半个多世纪前,沈从文先生就把包括麻阳河在内的大湘西,带进了当年的“十里洋场”大上海,带进了金碧辉煌的北京城,更带到了世界文学史的殿堂上。
一个大山深处的束发少年,从大山深处走向山外的大千世界,历经的又何止千辛万苦。于是,他把这条流程并不算长的锦江,深情地称为“长河”。而这“长河”,又凝聚了他怎样的人生感叹与感悟!凝聚了他对麻阳这块土地怎样的眷恋!因为他的家乡凤凰,离麻阳不过三十公里,同属苗乡,麻阳是他离开故土凤凰的第一站,更是他走向未来人生的第一站。今天,我们重来此地,曾经鲜活在他笔下的山光水色与风土人情,虽然并未荡然无存,但也斑斑点点。但是,这条长河依旧,这河流水依旧,淌过两岸几多春花秋月,淌过两岸几多水边人家,淌过当今大地飞歌的欣欣向荣和物华天宝的日新月异。
秀美的自然山水,浓郁的民族风情,既培育了悠久灿烂的历史与文化,更哺育了一代又一代英姿飒爽的长河儿女,使得这块自古以来就回荡着牛角号声与狗吠鸡鸣的古朴土地,不仅地灵人杰,而且英雄辈出,在自己原本粗放的草根史上,点燃起一束束激励后人的腾腾火焰,书写开照耀今古的辉煌篇章。尽管群山苍茫,水路迢迢,一顶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至今也还没有能够摘了下来。但是,你翻开沉淀在这青山绿水间的那些或轰轰烈烈的峥嵘岁月,或缠缠绵绵的记忆往事,伴随着贫穷与落后一路走来的历史与人文,却一样地流光溢彩,一样地光照今古。
著名的麻阳农民画,带着泥土的别样芳香,早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就已经风靡海外,麻阳由此成为了“中国现代民间绘画之乡”。而今国日强、民日富的太平盛世,更是给了这块土地前所未有的繁荣与兴旺,自豪与荣光。百岁老人层出不穷,麻阳由此成为了“中国长寿之乡”。调整产业结构,大力发展经济,春天漫山遍野鲜花竞放,秋天坡坡岭岭硕果飘香,尤其冰糖橙闻名遐迩,麻阳由此成为了“中国冰糖橙之乡”。
一个地方的富裕或贫穷,物质财富只是一个方面,并不是它的全部。人类的社会活动之所以称为之历史,并且作为宝贵财富造福于后人,不仅在于构成历史繁荣的经济,更在于构成历史繁荣的文化。社会文明,从来都是站在物质与精神文明的两大基石之上,文明包括了一切。
相对于经济发达地区,麻阳是贫困的。但是,贫困的麻阳又是富裕的,“绘画之乡”“长寿之乡”和“水果之乡”,既在精神的层面上提升了麻阳的品位,也在经济层面上展现了麻阳的未来。而极具地方特色的麻阳花灯,更无愧是一朵艺术奇葩,或歌颂先贤,或歌唱爱情,或打情骂俏,或插科打诨,或在田间地头,或在旧时老戏台上,久演不衰,久听不腻。该爱的,爱得魂牵梦绕;该恨的,恨得刻骨铭心。正是这种爱憎分明的民间文化,使这块近似女人一样柔美的土地,使这条近似女人一样妩媚的长河,不仅养育了两岸生生不息的袅袅炊烟,更养育了非同凡响的风云人物。
他们,分别是明朝末期的满朝荐与共和国的开国上将滕代远。他们为这方秀美恬淡的自然山水,这块贫瘠而又富饶的古朴土地,植入了铮铮铁骨与滚烫血性。
满朝荐,史称怪臣。“三尺龙泉万卷书,苍天生我意何如?山东宰相山西将,彼丈夫兮我丈夫!”满腔豪情,浑身傲骨,决定他为了当时的清风明月与自身的人格尊严,必然会步海瑞的后尘,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甚至慷当以慨,生死相许。
滕代远,共和国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军事家,平江起义的主要领导人之一,新中国铁路事业的开拓者与奠基人。为了人民的解放,跃马疆场,浴血奋战;为了新中国的繁荣,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直到生命终结。
两位不同历史时期的风云人物,既是麻阳永恒的骄傲,更是长河永恒的荣耀。当今天的我们走进满朝荐书院时,尽管墙上青苔,地上尘土,耳边依然回荡着几百年前的朗朗书声;当今天的我们走进滕代远纪念馆时,尽管斯人已去,时过经年,眼前依旧是将军的堂堂虎威与伟岸英姿。
满朝荐,让麻阳的多了一份回忆;滕代远,让长河的多了一种轩昂。
“借得西湖水一寰,更移阳朔七堆山。岸边扯起丝丝柳,画幅长留天地间。”叶剑英元帅的诗《游肇庆七星岩》。多么美不胜收的水乡风情!而眼下的长河,一河粼粼波光,两岸丝丝绿柳,叶诗中的美丽画面,不也同样生动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吗!
浑圆的落日,鲜红的夕阳,已化作天边的晚霞,燃烧了一河碧波绿浪,点缀了满目绿水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