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丝绸之路从汉唐到今天，一路上的坑坑坎坎数不胜数。我自从上世纪五十年代来西北支边，有机会就会向西走走。那时，只不过是从兰州过大青山到武威、张掖；从酒泉经过安西到敦煌。五十年代在这个线上走了一次，就已经感慨连天。前三十年还零零碎碎地去过丝路上的几个古城残迹，说起来是后话了，等待慢慢写来吧。到了这后三十年，又一次在这条曾经的故道上走了几次，然后再向西，经过哈密、吐鲁番、乌鲁木齐、进入南疆，过库车、和田一直走到了南疆最西端的喀什；再一次就是从乌鲁木齐直奔北疆西段的伊犁。
　　 复杂了，只不过是理理顺。但是，给我最大的感慨，是古今历史的真真假假、曾经的丝路繁盛和衰败、深藏的地理古代遗迹、偌大地域里古国、古堡与民族的昨日今生，在史籍和地方志上留存的寥寥无几。这些年也成立了很多协会，他们在研究，文章不少，成事不多。一是地域广大，很多地方渺无人烟；二是考古发现不多，留存在地面上的只有岩画、残迹，有的无从追寻；三是有记载的史迹在地面上也难于确定或找到；四是研究者能沉下心来，不被当下浮躁所胁迫，认真考证一事一地的人，由于工作、财力、资料、支持等条件限制，不多，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历史的留白填空也只能慢慢来了。
　　 历史是人写的，这话很有道理，各朝各代虽然有众多不惧朝廷的史官，但是，直言写透的不多。加上宋元以降，西部不太被关注，正史野史记载得更少了。
　　 可是，你却不知道“历史”还有是人“建造”的。说起来又有点牢骚，似乎不懂得地方大员们为了发展西部的呕心沥血。但无论如何总不能生生营造出一个本来没有的、史书地方志也不见记载的什么古遗存或文物吧！我在黑山那座山脚下生活了三十年，在黑山探寻岩画，多次亲历那个“长”不出草的石头山，除了石沟里的史前岩画，在这个悬壁长城所在没见到一点古代痕迹，现在却“长出”了一条明代的“悬壁长城”！这个所谓的长城东西走向，而古代长城南北走向，显然长城防御的是针对北部大漠部族的侵扰，所以，就不知道这半截吊下来的长城从山顶上向东走下来，百十米长，到山脚下戛然而止，是设的什么防？就是这个“古董”，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突然就“恢复重建”起来了。连篇累牍的考据、传说和恍如真品的遗迹、文物在阳光下展示。为这件事，十年前我遍访京城父亲结识的懂古文化的友人、大学者们，其中不乏故宫里的老人，他们都没有查出这桩公案来。
　　 我打开百度搜索，几行大字赫赫在目：“位于嘉峪关关城北8公里处石关峡口北侧的黑山北坡。明嘉靖十八年(1539年)，为了加强嘉峪关[1]的防御，肃州兵备道李涵在暗壁以外，峡南侧的山头上开始，监筑了一条长15公里的片石夹土墙。工程完成于嘉靖十九年（1540年），使关城防御更加严密，古称‘断壁长城’。因城墙自山上陡跌而下，在山脊上似长城倒挂，铁壁悬空，从山上陡跌而下，封锁了石关峡口，俗称‘悬壁长城’。”
　　 这段话我读罢不尽哑然失笑。
　　 再有的是，清末民初被烧毁的关楼西边第一座楼阁也在那时重建了，城关上有了三座关楼。原来有，烧毁了，依样重建本无可非议，可是前些年我旧地重游，那位导游介绍说三重关楼都是明朝开国不久1372年建成的，这就让我很费解了。大概是为了炫耀久远的历史可以招揽游客之故吧。
　　 这让我想起了那位当年思绪大开的人之才气和胆略。说实话，当时我是很赞同他的主张的，来来往往，一起办事，我还应他之请，辛苦地为关内“游击将军衙门”的展览，到民间广而搜集八仙桌和太师椅、条案和雕木帷床；也曾编出了两个没有传说人的传说，同他集合十几个人写成了一本厚厚的传说专辑。
　　 现在人老严己才反思，那时社会初开的时候不懂得做学问要严谨，只知道为地方做做宣传，搞活旅游经济，这也可算是那前几十年形成的遵命文章思维之流毒。现在，也就才想到后代，几十年几百年后的学问家们考古，大概还会拿来这些书籍当引据。想起这一桩往事脸就发红，趁此文留此人生一大瑕疵，以为警惕吧。
　　 忽然觉悟到这种事情，还是不知这样“造历史”的风气是首创呢，还是全国大都如此？这些话也留给几百年后的后代们考古时作为真伪鉴别之参考吧。
　　 丝绸之路上的很多历史、遗迹、遗存，历代保护不够完好，自生自灭，需要抢救，但是不需要编造。
　　 嘉峪关是明代所建，那时国力有限，只管辖到嘉峪关，因此设了这个关隘。其实，丝绸之路和汉唐的国力强盛有很大关系。在现在的张掖，为了通商兴盛，隋炀帝曾在这里亲自出席举行了国际展销博览会。而汉唐国界远达中亚一带，有很多地方是汉唐直接管辖，设有都护府。
　　 从汉代就有西域三十六国之说的这片广大土地上，到现在也有很多还没弄清楚的事情。因此，我多次走上南、北疆，也是为了寻找西域三十六囯的蛛丝马迹。
　　 历史上的西域，本泛指敦煌以西。冠以的解释是，西至中亚一带。《汉书?西域传》说的“西域以孝武始通。本三十六国，其后稍分至五十余。皆在匈奴之西、乌孙之南……”
　　 周秦时，自现在的宁夏银川大致向南，沿黄河经现在的兰州、岷县、川藏交界到巴颜克拉山以西，都被称作西域。当时叫做西戎地。周秦时，有乌孙部落游居在今敦煌一带；敦煌到兰州西北侧，则为月氏部游牧地。罗布泊一代有楼兰国；位于现在吉尔吉斯斯坦国境内的伊塞克湖以东、天山以南、昆仑山以北、塔里木河流域，统被称为“城郭诸国”。
　　 伊塞克湖与巴尔喀什湖之间，是“寒种”（国）；现在新疆最北端，既西自斋桑泊，东接哈拉乌斯湖为“呼揭”地。再向北是“鬲昆”。
　　 天山北麓东部和现在的蒙古、内蒙为匈奴地。匈奴以北到贝加尔湖是丁零国。
　　 西汉时，原河西走廊的月氏、乌孙被匈奴驱扰，大月氏迁移到葱岭以西的阿姆河流域，小月氏游居于现在甘肃的张掖与青海省湟中之间；
　　 乌孙部移至天山北麓至伊塞克湖及巴尔喀什湖之间的伊犁河流域。
　　 当时西汉西域都护府所辖范围大致是：北达巴尔喀什湖，西自巴尔喀什湖南走，到现在的塔吉克斯坦列宁纳巴德；辖区南部在兴都库什山、喀喇昆仑山。到了东汉时，天山北麓依旧是乌孙、匈奴。山南分为五十余国。
　　 三国至隋朝时，山南为于阗、鄯善、龟兹诸国地；山北初为鲜卑、乌孙，后为柔然（蠕蠕）、高车等国。又后为突厥、铁勒地。
　　 唐代时国家版图很大，山北为突厥、沙陀、回鹘、西突厥诸部，唐代设有北庭大都护府统辖；山南设于阗、疏勒、碎叶、焉耆四镇。由安西大都护府统辖。
　　 唐代还将原来汉代在锡尔河流域（也就是现在流经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四国）当时的康居，阿姆河一代当时的吉宾，现在伊朗一带当时的安息和现坎大哈一带当时的乌戈山离国，纳入了李唐版图。于是，整个西域这些都护府又同时划归陇右道管辖。这使得李唐朝代西部边界延伸到了咸海到赫里河一带与当时的波斯相接、南到达现在的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交界处。开拓了秦汉以后的最大地域疆界。于是，众多行政管辖衙门陆续建立：在现在的塔什干设立大宛都护府、昆都士设立月氏都护府、迈马纳设立昆虚都护府、扎博勒设立波斯都护府、兴都库什山南麓的白沙瓦设立修鲜都护府，形成了统一的唐朝帝国。
　　 大家看到电视剧《神探狄仁杰》，就会知道那时的一些历史，这部电视剧还是符合当时状况的。
　　 在古丝绸之路上，有很多谜一样的地方，传奇的故事，丰富的历史，存在的和已经消失的民族种群。值得探幽、记录；也值得用文学艺术的笔端描写。
　　 丝路的历史，也是文化的一种。文化这个事总是要有人去做的，而且，带有抢救性的挖掘，也已经是时不待我的。现在，做学问的，真正的文化人，大都已经没有为糊口而良谋稻谷的困境，血液里也还存着醒世喻世的抱负，即使是一种书生气，只要不迂腐、不笨拙，只要能掩耳不闻嘈杂事，不跳进泛滥的孔方潮流，纵使有着百行业在其中争利、众有闲人等指责断后，放心放胆地去书写丝路，对错优劣但凭后人评说，把时光的过眼烟云追赶收入囊中，写出来的东西不怕后人翻检考证，以不甘寂寞的半世残生努力书写着西部的大部头，那么，填补好丝路弯弯的历史留白，也一定会对得起老祖宗了。
　　
　　 后记：和《人生沉默》一样，这也将是新撰散文集子《丝路弯弯》的再生首篇。是丝路弯弯的总纲和引子，走下去，走下去……为了丝路再次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