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堵堵，早上堵，中午堵，晚上还是堵。”佳明嘴里嘀咕着，心烦意乱地瞅了一下不见头尾静静地伏在那里打盹的三条汽车长龙，无奈地叹了口气后，只能靠在坐椅上干着急。等等等，再等吧，唉，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又是一声长叹。此时，前面那辆货车哧地一声熄了火，像老人临死前咽气的那一声响，之后便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后面随即响起喇叭的尖叫声，刺耳的笛鸣犹如半夜里发情的野猫在屋顶狂叫，让人不得安宁。佳明见车流丝毫没有流动的样子，便漫无目的地从上衣口袋里掏起来，掏了半天，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来，然后从烟壳里挖出一支像蚯蚓般扭曲了的纸烟。用手捋直了，衔进嘴里后就想找打火机点火。摸遍了全身，就是不见打火机的踪影，这才想起自己平时很少抽烟的，只有到要好的朋友碰面时，或者遇到自己心情糟糕之时才抽几根，所以袋里一般不带打火机。他有点懊恼，想抽烟解闷，却是有烟无火，真所谓“有烟无火天下第一苦。”
　　 这简直是漏屋偏遭连夜雨。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连抽根烟都那么费周折，他想。尽管他不是个烟鬼，可在这个骨节眼上与烟鬼有什么两样？他忿忿然，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然而内心的无名怒火早已火急火燎地烧起来，直烧得他喉咙发痒，他开始骂起娘来，“啥玩艺儿，老子走走也到家了，开开车子倒要慢了，嘿嘿，化钱买罪受，这是那门子的事。毒头，乌龟王八蛋。”他在心里发着牢骚，也不知是骂别人还是骂自己。突然，他用右手拍了一下脑袋，“真是气昏了猪头山了，车上不是有点火的装置吗？”
　　 他喃喃自语。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拨了烙铁，对着烟屁股猛吸几口，一股呛人的烟味儿充斥了整个车厢。他干咳了几声，早已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了，他抽了张餐巾纸擦了一下，然后按动了车窗的开关，两扇车窗缓缓下沉，一缕清风飘进车内，呛人的青烟被风儿吊出窗外，当然那张雪白的餐巾纸也在他的手上展翅飞翔起来，飞到了那条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马路上，然后静静地在那里等待，等待环卫工人来清扫。此刻，佳明的眼光跟随那缕青烟瞟向了远方。远处，一幢高耸入云的大楼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幢大楼上，大楼足足有三十多层，像巨人似的立在众多矮小的楼盘中，伟岸而挺拨。周围，林立的建筑群宛若广西天然形成的一座座脱颖而出的石林，参差不齐，错落有致，折射出都市的繁荣与辉煌。远远望去那座大楼正面瓦蓝瓦蓝的玻璃装饰在晚霞的抚摸下，温柔得如一潭碧绿而柔软的秋水，流淌着梦一般的时光。广场上的景致倒映在玻璃上面，像放映着一部难民大逃亡的电影，墙面上车水马龙，人山人海，车多成隐，人满为患，一拨又一拨的人流像逃难的难民，脸上写着无可奈何的表情，到处都是人的海洋车的潮流。汽车在广场上打转，嘀嘀嘀的喇叭声好像在说“对不起，你们走开我过去。”
　　 佳明看得有些眼酸，于是，他闭了眼，将目光敛到近处，不觉落在了隔壁的人行道上。人行道上，行人像大熊猫似的几乎将要灭绝，各种车辆却如一只只小石蟹似的横行霸道，争先恐后。电瓶三轮车，人力三轮车，自行车，还有摩托车，像表现着一场拉力赛，刹车声，喇叭声，呵斥声，不绝于耳，声声入耳。煞是精彩激烈，甚至有些刺激。
　　 一辆破面包车像一只无头苍蝇强行闯入人行道，他无视横行霸道的螃蟹，像非洲草原上一头流浪的雄师，擅自闯入别人的领地。结果误入歧途，步履维艰，进退两难。立刻招来领地主人们的一片驱逐呵斥声，就像老鼠钻进风箱里两头受气。前面被挡住的人开始骂面包车，你是熊瞎子呀，睁着眼睛开瞎车，这是机动车道吗？后面的骂面包车你开了一辆破车装什么熊腔。难道你们的驾照是买来的？连这点常识都不懂。现在的人真是中了邪了，像只蟹横爬。
　　 面包车里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司机脸红耳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副尴尬相。他满脸的肌肉在抽搐，头不停地旋转，他东张西望，试图寻找突破口后退，无奈道路狭窄，两面的车流又不断地推进。像有人在冬菜甏里拼命地揿青菜一样，越揿越紧。人行道也被堵得死死的像个铁笼子，里面的人群像是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动物，叽叽喳喳地叫着，喊着，骂着。面包车已寸步难行，像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眼看着进退两难，他干脆熄了火，像只饿死的骆驼横挡在人行道当中不动弹了，人们向他射出愤怒的目光，嘴巴里发出最恶毒的辱骂。
　　 他把车窗关起来，假装没听见，好像与已无关。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他的手臂上纹着一个忍字。他点了支烟，双手抱胸，悠然自得地吞云吐雾，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模样，他的漠视，他的违规，他的自私，他的无动于衷，终于激怒了处于燃点的人群。初生之犊不怕虎。一位毛头小伙子跳下摩托车，上前拍打面包车的盖头，意思是你是恶狗拦路头，我是洪七公专打拦路狗。快给我让道，否则我不客气了。
　　 啪啪啪，声音惊动了车内的人，他用藐视的目光瞅了小伙子一眼，还是显得那么镇定，那么泰然自若。可能是他怕我了，倦缩在车里不敢出来，小伙子这样想着，指着面包车又一阵谩骂。尽管车内乌烟瘴气，他还是没开车门。毛头小伙子血气方刚，心血来潮，见吵架没了对手，把车拍得更响，啪啪啪。手拍痛了就用脚踢，当当当，声音清脆悦耳，尤如都市街头广场上正在上演的一场音乐派对，热烈而张扬。更像一位骂街的泼妇在肆无忌惮地对着她的情敌叫嚣。面包车驾驶员终于将香烟抽得光剩一截烟屁股了，他开了车窗门，将燃着的烟蒂随手一扔。
　　 真是无巧不成书，烟头刚好扔到了小伙子乌黑锃亮的皮鞋上，烟蒂没有烧着小伙子的皮鞋，却点燃了小伙子心中的满腔怒火。只见小伙子一个箭步，窜到车门边，抓住车门把柄，奋力拉开车门，然后一把抓住车上那个男人的衣服，一阵扯拉之后，男司机滚下车来，小伙子抡起拳头，对准他的鼻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狠狠的一拳，动作之快，大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男司机还没弄清是怎么一会事，只觉眼前一黑，一个趔趄，顿时感觉头晕目眩，金星直冒。身子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最后才勉勉强强站住了。他用手往脸上一摸，摸出一大把热乎乎的鲜血，他将血手往夹克衫上一揩，顾不得鼻子里的鲜血还在汩汩地往下淌。这一拳终于把男司机那个忍字打丢了，他像一头发怒的雄师，撒开两条有力的腿脚，猛跑几步，然后一个漂亮的跳跃，双脚离地，一前一后，使出一招威力无比的阴阳连环腿，照准小伙子的身影狠狠地踢过去，可怜那位气势汹汹的小伙子，如何经得住那重重的一击，呯得一声，侧身倒地，不省人事了。
　　 围观的群众骚动起来，有人大叫出人命了，有人拨打了110，也有人拨打了120，胆大的男人想走过去看个究竟，胆小的女人尖叫着，闭了双眼远远地站在那儿瑟索着。那位面包车司机如木桩似的钉在那，像被人使了定身法，动弹不得。他血流满面，像一名刚杀了人的郐子手，面目有些狰狞。人们不敢靠近。任凭小伙子躺在地上抽蓄。不一会儿四名警察赶到，呼呼呼的救护车叫声也在空中响起，然而，只听其声不见其影。他们只能抬起小伙子往远在前面的救护车里送，面包车司机也被警察带走了。佳明望着眼前那惊心动魄充满血腥味的一幕，望着满脸鲜血的司机，佳明忍不住打了几个呕，好像要吐似的。他有血晕症，见不得这样血腥的场面。他的胃有点难受，并且不停地痉挛，他接连打了几个嗝，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了几下。这个世界太疯狂了，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快要打出人命来了。他从心里发出感叹。唉，这那里是堵车，这分明是在堵气，一个人要是被堵得喘不过气来，那他要么慢慢地死去，要么作垂死挣扎。要是这种事摊到自己头上那如何是好，他不敢想象。后面一声急促的喇叭声响起来，紧接着是一阵彼此起伏并且异常刺耳的鸣笛声。
　　 似乎像娶亲的车队奏响了欢快的号角，又像是送葬的队伍那凄惨的哭声。黄昏，城市晚高峰来临了。露灯被吵醒了，它睁开了苍白的眼睛，望着噪杂而拥堵的路面，以及形形色色的车流，匆匆忙忙的人流，它一筹莫展，只能是望洋兴叹，佳明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将烟蒂扔出窗外，发动了车子。前面的车子启动了，车流像甲壳虫似的向前蠕动了一下，但只滚动了炮仗那么一段距离之后，又停滞不前了，这次前面那辆货车没有熄火，咚咚咚的声响，像有人在卖力地擂鼓，擂得人好心烦。好烦心。佳明把窗门关好，躁声小了好多。他闭了眼，百般无聊，右手拧动了车载收音机的调频开关，收音机里传来一位汽车司机有气无力的声音，报料报料，无头路发生一起车祸，占据三个车道，请过往的车辆绕道而行。无头路，佳明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来前面发生车祸了。
　　 怪不得这么堵，而且堵了这么久。一曲优雅宛转的音乐从佳明的身上响起来，是韩红的《天路》乐曲声。佳明从袋里摸出手机，按了一下，那优美动听的音乐嘎然而止。手机里传来一个女人焦虑的声音，一听是老婆打来的电话，说是她那边堵车，而且堵得相当厉害，估计一时半会到不了家，让他回家后买菜做饭。佳明听了妻子的电话后，哭笑不得，仿佛是老天爷在跟他开玩笑似的，他苦笑着摇摇头，胡乱地允诺着，嗯嗯了几下之后便搁了电话。他已经记不清了这是第几次长时间的堵车了，他不想与妻子分享堵车这枯燥无聊的滋味，他宁愿自己承受这无尽的等待，也不愿告诉妻子自己也遇到烦人头痛的堵车。一辆踏板白色电瓶车钻进车流利用两车间的空隙逆向闯过来，像小麦成熟时一条逆水而上的鲶鱼，在狭小的水沟里拼了命似的往上冲。电瓶车左扭右拐，险象环生。像个喝醉了酒的醉鬼，疯疯癫癫，跌跌蹭蹭。车上一位身穿黑衣的胖女人神情焦急，满脸通红，像有什么急事似的不顾一切地往这边开。
　　 乍一看像一只胖嘟嘟的黑熊在表现一台精彩的骑车节目。招徕了堵在车里无数惊讶的眼光。目光中有惊叹的，有诧异的，也有欣赏的，鄙视的，更有谩骂的。如一位颇受争议的公众人物，接受着人们的严厉的评判。佳明还在思考着刚才老婆打来的电话，要是我回去比老婆晚，这小菜没人买，这晚饭没人做，还不被老婆骂死，他开始后悔刚才没与老婆说清楚就挂了电话，他有点头昏脑胀，想到车外透透气，便顺手推开了车门。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嘭嘭二声响，像晴天里炸响的二个霹雷。那辆白色的电瓶车在汽车的夹缝中翻了个身，然后撞在了对面一辆红色的宝马车上，电瓶车侧翻着，两个轮子还在空中不停地打转，胖女人为了躲避佳明的那扇车门，一个急刹，人飞了出去，又撞在了宝马车的车门上，最后像个皮球似的滚落地上，躺在了宝马车的车门下面。一看像一只被打了麻药的黑熊，静静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的身边流淌着一滩鲜血。佳明还没弄清是怎么会事，对面宝马车里早已钻出一位打扮时髦的瘦女人，女人三十左右年纪，肚子微微隆起，一头长发被风儿吹得凌乱，俊俏的脸上露着怒色，她那双漂亮的双眼在自己心爱的宝马车上滴溜溜转动着。刚才她在车里听到了一声响，知道有人碰了她的车，她要知道是谁撞的，损坏的程度怎么样。她先发现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胖女人和那辆不停地转动着轮子的电瓶车。她没有去理会她和它，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查勘一下宝马车撞坏了没有。
　　 她的目光停在了车门上，她终于发现车门被撞得凹进去，车门拉手变了形。她有点心痛，车子才买了不到一个星期。她要找那个撞她车的人算帐，当她看到那个那个女人像死了似的躺在那里没有动静时，她脸上的怒色很快变成了惊愕，既而又变成了惊慌。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状吓坏了，她惊慌失措地钻进汽车里，然后拨打了110报警。这时，停在旁边的那些车子里的那些男男女女，一个个扭过头来或伸长脖子望着胖女人和她的电瓶车，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像是在欣赏着一场精彩的哑剧。佳明被刚才的二声闷雷炸昏了头，等到他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时，才想起打电话报警，等他摸出手机时才发现二名警察已经来到现场，在那里拍照取证，瘦女人也站在其中，脸色依然严峻。然后，救护医生随即赶到，大家七手八脚地将胖女人抬上担架。
　　 突然，胖女人睁开了双眼，嘴巴里不时地说着，“你们快放下我，我要回家给儿子喂奶。”尽管她的额角上还淌着鲜血。瘦女人听了胖女人的话，摸了摸隆起的肚子，深情地对警察和胖女人说，“尽管她违反了交通规则，撞坏了我的爱车，这桩车祸我们私了了，修车费我自己负担，她的医药费也由我来支付。”说完掏出二张名片递给警察与胖女人。胖女人侧过头来，接了名片，痛苦的脸上露着微笑，眼睛里仿佛在说，你是我一生中碰到的第一个好人。两名警察伸出右手向瘦女人敬了个军礼。瘦女人腼腆地笑着，佳明似乎听见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在笑。佳明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突然如梦初醒，他连忙走过去，拦住警察和胖女人。说“也算我一个，她的车祸也是因我而起的，让我也献一次爱心吧。”说完他把自己的名片也给了警察和那个胖女人。这时，汽车喇叭声又响起来，像部队里嘹亮的冲锋号，让人振奋。车流开始动起来，先是缓缓的，不一会儿，速度明显加快，浩浩荡荡的车流像一辆辆整装待发的战车，在无头路上雄纠纠气昂昂地向目的地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