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微型小说五题
飘飘
飘飘这个女人脸很圆,很红润,眼是眯眯眼,但很狐,见了她就有想亲近的冲动。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一个男同事,他惊讶,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说我是男人!我是血肉之躯!我说……遗憾的是,有想法没办法。
不久,我斗胆把这个想法告诉一个女同事,女同事说,你要再敢想,我告诉你老婆去。女同事又说,人家可是有老公的。
当然女同事没有告诉我老婆,但我老婆还是知道了,谁知老婆嘴一撇说,去呀?老婆知道,飘飘的心性很高,一般的男人她都不会往眼角放。
想不到的是,心性很高的飘飘突然就下岗了。看着她拎着东西,踽踽而落寞的背影,我不禁问:单位那么多女人都没下岗,她怎么会呢?女同事小声告诉我,领导对她也有想法了,她不从,就要让她长长记性:不从领导后果有多严重。
我从牙缝蹦出一句话:下岗也没啥,人家也正好回家当全职太太了。
不幸的是飘飘的老公开始赌博,每月的工资全部都交给了“豪斯机”。为了活命,飘飘决心“下海”。可是,一番折腾,她被碰得头破血流。她脸上的红润一层层锐减……
后来,心性很高的飘飘一咬牙去了夜总会。但不幸得很,第一次就被单位的熟人碰到……于是,飘飘的故事就在单位传开。
飘飘在单位在家属区甚至在我们那座城市都呆不下去了,她只有远走高飞。曲里拐弯,她去了美国关岛,据说自己开了一家美容院凄清度日……若干年过去了,现在的她是个什么样子?过得还好吗?谁知道呢!
玲玲
玲玲比较小巧,走起路来像燕子一样,给人一种欲飞未飞的感觉。说她身轻如燕也好,说她风度不凡也好,总之,她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美女,而且充满神秘。
更神秘的是,说她家里有人做官。家里谁在做官,官有多大?我至今也没弄清楚,倒是知道她谈了一个男友,据说也还英俊,两人书信往来,甚是亲密。
可是,有一天,她的官爸截获了二人的书信,官爸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吼道,你怎么能跟一个穷小子谈恋爱?吼声落地,桌子也裂成了两半。
我没有亲自见到玲玲家的桌子裂成两半,是玲玲亲口告诉我的,玲玲当时声泪俱下,眼睛血红……
不久,玲玲的官嫂给她领来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说,这是副县长的儿子,你以后就跟他谈恋爱吧,忘了那个穷小子。你要弄清楚玲玲,将来改变你命运的一定不会是那个穷小子。
玲玲跟我说,要说副县长的儿子也的确很帅,有点像“射雕”里的杨克,潇洒英武,但他给人的感觉也像杨克:水性杨花,没有安全感。
玲玲知道,如果两人没有爱情,将来必定后患无穷。为了自己的幸福,玲玲嫁定了穷小子。玲玲对我说:“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停了停,玲玲又说:“也许副县长的儿子能改变我的命运,但穷小子能改变我的生活!”
玲玲为什么啥话都告诉我?因为我是她和穷小子的“月下老人”。
后来玲玲的家对她不停地施压,不停地施压……首先顶不住的是那穷小子。穷小子正在高校读书,没见过什么世面,哪经得起那么大的阵仗?穷小子写信告诉玲玲说:亲爱的玲,我快奔溃了,咱们分手吧!如果有缘,咱们来世再聚……
玲玲看着信,眼泪悄悄盈出眼眶,有一滴泪落到纸上,竟是一滴鲜红的血——
玲玲嚓嚓撕掉信纸,不动声色的来到走廊,从五楼一跃而下……
身轻如燕的玲玲就这样“飞”走了。其实她当时是怎么死的?犹豫没有?在走廊碰没碰到同事?送医院抢救了没有?均不得而知。她的死是别人告诉我的,现场的有关细节也就成了永远的谜。
浏浏
浏浏的脸非常饱满,就如一颗鲜艳欲滴的仙桃,该鼓的鼓,该凹的凹,该红的红,该白的白。她的身段极具线条,就如一张弓一样,弹性十足,一拉一放具有铮铮作响的青春之美。
这其实是我们同学之间私下对她的评价。那时我正上高中,恰处于幻想丰富的青春期,对女孩既害怕又渴望。
在我眼里,这样的女孩就如仙女,根本就是望尘莫及,平时谈谈她,也就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罢了……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我们就毕业了。我进了西安一所高校,她却名落孙山。尽管如此,我觉得自己还是配不上她,因此,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对她采取任何行动,她也自始至终不知道有一双眼睛始终在追随她极具线条的背影。
过了两年,有消息传来,她跟一位军人已经花好月圆。
我的心被刀子剜了一下——一切的一切,就此破灭。
我想,应该把她忘了!
又过了两年,又有消息传来,她已经生产,是一个带把儿的虎头小子。
我将一根指头伸进嘴里,奋力一咬,鲜血破指而出……
此后,我强迫自己,彻底把她忘了。我将所有的通讯工具号码一换,从此和同学那帮人断绝了一切联系。当然,首先是她……
一晃,若干年过去了。有一天,我在大街上突然碰到一个女同学,因为时隔多年,我几乎认不出她来了,但她却一眼就认出了我。她大方的把手伸出来,我却迟疑的握住她,说,真想不到,你变化这么大。她说,变化最大的应该是浏浏,她老公死了……
我不想提她,但又忍不住问,怎么?浏浏的婚姻发生了变故?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
女同学停了好半天才说,你怎么不问她老公是怎么死的?阳,你别想那么多,放心,她老公不是他杀情杀自杀,是病死的……他得了重病,没治好,就死了。
我回过神来,问,那,死了几年了?
女同学扳着指头算了算说,七八年了。
我实在想问浏浏又找了没有?又找了谁?但话到嘴边,我硬是噎了回去……
一晃又过了若干年,我想起了那个女同学,就打电话过去闲聊,不料女同学说,你怎么不问问浏浏的情况?我说,师妹,我的老同学,我是跟你聊天的,又不是跟她?女同学说,别人看不出,我却看得出你的心思,你从一开始就一直在“牵挂”她。
我无言以对。
沉默良久,我就说,那你说说浏浏现在的情况吧?女同学说,她旧老公死后一直在找新老公,可是……一直也没找到。
我说,啥意思?让我救火?你搞清楚,我是有老婆的,我不会再娶她了。
那女同学说,她没找到合适的男人,就跟了一个科长……但是,科长也是有老婆的……
我挂断了电话。
我感到一阵悲哀!
从此,我再未跟那个女同学联系。
也从此,浏浏的消息就再没听说过。
洛洛
每每我站在窗前的时候,我的眼珠就会不错的盯住窗下的某个地方,失神的呆立片刻,然后离开。但凡我站在窗前都是这样,任何一扇窗户。从什么时候我开始有这个毛病的?记不得了,大概是从和洛洛“分手”以后吧!
其实,我和洛洛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分手”,因为我和她也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谈过”。
记得那时我住在二楼,下班没事的时候她总要站在二楼的窗下喊,阳,在吗?我上来了!阳,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阳,我们跳舞去!同事们都笑我,说洛洛都站成你窗下的风景了!我却坦然而又谈谈地说,她还是个小女孩呢!
有一次,她给我送一封信,我伸手去接的时候她却一下子捏住我的手,赧然的问,是又有小说发表了吗?又有一次,是过春节,女友回老家去了,她就在窗下说,我陪你过节吧!还有一次,我和女友在公园闲转,她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说,你怎么找这么一个女人?一点都不漂亮……
就这样,一个一个女友都跟我“吹了”……
我有点生气,甚至愤愤然,就对她说,那你跟我结婚吧!?
洛洛想了想说,可我不喜欢孩子,我将来不会给你生孩子的……
打那以后,我就悄悄的找女友,不让她知道,而我也从不把女友带到我的单身宿舍,她再在窗下喊我的时候,女友就再也听不到了……
过了两年,我突然发布了结婚的消息,并把一张喜帖递给洛洛,洛洛的脸骤然变得惨白,当着我的面将喜帖嚓嚓撕得粉碎。
结婚那天晚上,我老觉得窗下有个人影晃动,就趁妻子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果然有人,是洛洛。我问她,你在这里干什么?上去吃几颗喜糖吧?洛洛说,告诉你阳,我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的。我说,何必呢?洛洛说,我一定能做得到……
后来,我离开了单位。
再后来,洛洛也离开了单位。
一晃过了10年。有一天我在马路上偶然碰到洛洛,她脸上的青春少了几分,但依然能看出曾经的韶光和丽影。我试探着问,找了吗?她没好气的说,别以为我开玩笑……
又过了10年,我的孩子都上大学了,而洛洛的消息再没有听说过。她过得怎样?还好吗?结婚了没有?我四处打听,总算知道了她新的单位,但我无脸去见她。思来想去,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见见她。毕竟,她曾装点过我窗前的风景,毕竟,她曾在我寂寞的日子里如影随形。
那天太阳很好,但凉风嗖嗖。我到了她的单位却没有进门,门卫告诉我说,洛洛生病了,正在住院。我心里咯噔一下,就问,那,谁在照顾她?是她男人吗?门卫不耐烦的说,瞎说什么,她没结婚,哪来男人?她可是个清纯女子。我转身就去了医院。
但我最终没有进她的病房,我悄悄的站在她病房的窗口外往里看,洛洛果真躺在病床上,胳膊上挂着吊瓶,鼻子里吸着氧气。她脸色蜡黄,黄里透青,人已经瘦成皮包骨头——她哪里还是什么清纯女子,简直就是一个老太婆了……
在病房的窗外,我站成了一尊木雕,不知为什么,两汪泪水从我的眼角拼命往外拱……
岛岛
我总认为岛岛这个女人很苦。
怎么说呢,虽有俗话“家丑不可外扬”,但她似乎总怕没人知道她的苦楚,见人就说,逢人就诉,反复唠叨,不厌其烦,比祥林嫂还祥林嫂。
说实话,岛岛的模样儿还是挺不错的,脸是桃形脸,腰是细柳腰,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干练,洒脱,看上去活脱脱一个白领形象。
可就是这么一个可人的女人,在她少女时代,就失去了童贞。
让人惊诧而又恶心的是,让她失去童真的,竟是她的邻居——一个有了六七个孩子、已经垂垂老朽、腐气横生的“爷爷”。据岛岛说,那一年,她才刚刚年满九岁。真是天塌地陷,黑血玲珑。
具体细节我就不细述了,总之,犯了重罪的邻居“爷爷”,居然没被法办,而是给了岛岛家一些钱,不声不响的“私了”了。
从此,活泼的岛岛不活泼了,鲜艳的花朵不鲜艳了,而聪明、拔尖的岛岛脑子似乎突然断电,学习一落千丈,从小学直到高中毕业,都再没翻过身来。当然,她在竞争激烈的高考中,自是一败涂地,无功而返……
经过自学和奋斗,岛岛考进了一家企业,当上了一名正式员工。可是,不幸似乎总与她如影随形。工作不到三年,企业改制,曾经风光无限的大厂,一夜间由公姓“私”,岛岛也一夜间失去工作,领了一点儿生活补贴,卷起铺盖打道回府。
还好,失意中的岛岛嫁了一个军官,峰回路转,给她苦涩的日子平添了一抹亮色。
岂料,好景不长,次年春暖花开的日子,岛岛怀上了葡萄胎。葡萄胎这个不是癌症的癌症,正在蚕食着岛岛年轻的生命。岛岛命悬一线。
也许是岛岛生命顽强,也许是医学的神奇功效,也许是上帝的恩赐,在当年百花凋残的时候,岛岛这枝脆弱的花朵,却在风雨飘摇冰霜雪欺中神奇的复苏……
从此,岛岛不能再孕。
经过努力,岛岛重新获得工作——她成了我的同事。
同时,她开始自考征程。
对于新闻,她是半路出家,她说她要迎头赶上。她不想输给任何人。
可就在这当口,她开出租车的弟弟出事了。因为宿怨,她弟被另一个出租车司机砍杀致死。
老年丧子,岛岛的父亲被活活气死。
岛岛的母亲一病不起,生命垂危。
岛岛不得不放弃工作,回家打官司——她要让杀死她弟弟的凶手偿命。
可是,几经曲折,几番轮回,凶手只是判了个无期,并不是她心中认定的“死刑”。
不停的申诉,不停地上访,都没有改变这个判决,岛岛几近崩溃。岛岛说,她宁愿放弃所有的民事赔偿,她就要这个凶手“死”,惟有这个凶手死了她才无憾。生活就爱开玩笑,以前她经常采访上访对象,现在她却成了上访大军中的一员。可怜兮兮,无人待见。
无情的生活折磨得她心力交瘁,她只顾“往前冲”,无暇顾及婚姻和爱情,这时丈夫向她发难,婚姻和家庭岌岌可危。为了挽救这个家,她在一个好心人的帮助下,抱养了一个女孩。
“后院”暂时安静下来。
让人敬佩的是,尽管生活艰难,琐事缠身,但她一直没有停止学习,她先后获得了新闻专业自考大专和本科文凭,现在正在见缝插针的“攻研”。
再苦难的人,生活也会对她微笑一次。因为“军嫂”这层关系,若干年来到处打游击的岛岛,总算进了一家国营单位,有了一份正式工作……
现在想来,她其实不是祥林嫂,她是一个人内心太孤独、太寂寥了,她无处倾吐,见人就想说话,是想把心中的苦楚“说”出来,也许说出来她内心就舒坦了。
如今,她依旧在生活中挣扎,依旧在挣扎中一点点前进,依旧在前进中去寻找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