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六

　　她驻足夜景里，看向前方长长的车流，像是扑闪星光的河流，晶亮亮的一片，温暖美好如同幻境。
　　她迎风而立，眼睛中清冷的光芒收敛得细碎而温暖。在不断纷飞的头发里像是星光般动人。
　　他沉默地看着她，转身离去。
　　谢谢。
　　他颇诧异转过身，看向依旧显得单薄的东方女子。
　　她穿着纯白的长裙，眼睛里沉睡细密的清冷和沉稳，眉目间却依旧是妩媚的样子。
　　他笑了，你好小姐，我是索尔，我是一名摄影师，我想邀请你，作为我的模特。
　　她不带任何迟疑地说，好。
　　若干年后，他们是老友，提起当年，她说，我只是因为不想破坏干净的梦想。
　　
　　顾品航做了他的模特，索尔的照片都是抓拍，几乎不需要造型，她随意的姿态都美得像是一幅动人的画。
　　索尔情不由己地叹，薇若妮卡，你的美就是上帝给你最好的天赋。
　　她听到后淡淡的微笑，不多言语。
　　她住在异国，穿低调的大衣，很少使用网络，生活清淡。她去过索尔的工作室，墙上贴满了照片，是个年轻的英国女孩的样子，不是很美丽，但是气质均匀。
　　她注意到下面的一行行忧伤的文字来自于这个绅士的男子。
　　索尔站在她背后，手中端着咖啡的杯子，沉静地开口，她是我的爱人。
　　她转头，意外看见他湿润的眼瞳沉淀落寞。
　　我爱她，我二十四岁的时候，我们结婚，她徒步旅行出了意外。
　　她笑，什么也不说。她并不相信爱情。
　　我愿意为她孤独终老。他这么说。
　　他们都是想要带着原罪活下去的人，但是本质不同。
　　顾品航是独身主义者，而索尔，是因为爱情对于他而言神圣美好，洁净到一次就能够使他不再需要任何女子来长久陪伴。
　　他说，顾，讲讲你的故事吧。
　　他们已经熟识，顾品航淡淡地笑，我的过去，并没有什么特别。
　　她别过脸去看窗边，我的母亲是个自由的女子。
　　我很小的年纪我们已经分开居住，她留下房子和部分很少的钱，我写作养活自己，她是个画家，同时也是个作家，她和不同的男子来往。
　　后来她死去了，自杀，我就卖掉房子，离开了那里。
　　再后来，我就来到了这里。她简短的总结，又说，我遇到过很多有智慧的男子，也曾和其中不少人有过短暂的交集，可是，我并不爱他们。
　　我好像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只是曾经，把一个人当做救赎。
　　只是后来，我发现，这世界，没有任何人能够有资格充当你的救赎。
　　她抽出一支烟点燃，吞吐着这寂寞的颜色。
　　他们都有不同的过去，所以成为截然不同的人，他能够遭受深爱的人死亡依旧活得很好，守护这段美丽的回忆，她在自幼年起就注定成为了风情却淡漠的女子。
　　只是，她估计错了一点，即使她不需要救赎，不代表她永远活在深渊，即使她不需要爱情，不代表爱情不会绕她而过。
　　她孤独终老，却以最惨烈的方式度过。
　　来年初秋的时候，顾品航告别了英国，回到了上海。
　　天朗气清。
　　我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用来闲闲思考，因为公司内一起涉嫌经济的案件，所有人都忙得四脚朝天，人心惶惶，我头疼地在与律师交谈的过程中签署了几份文件。
　　那么，感谢您与我们的配合，我们了解到，这起案件是贵公司底部员工引起的，我们一定在短时间处理掉这件事情。律师站起身来，我也跟着站起身，让vivian送他出去。
　　父亲打来电话，说尽快定下婚期。
　　嗯，是我和谢清涵的婚礼。
　　是的，我要像这个年纪普遍的男子一样结婚了。关于年少的时光，快要褪尽了色彩。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想年少时光，在成年人的舞台上粉墨太久，虚与委蛇太久，逢场作戏太久，已经辨不清本来的面目。我并不是清高隐士，我只是想相对光明地活着。
　　我不能够甩脱现在的一切，去追求自由，我需要现在拥有的，和我所梦寐的，这些会让我能够生活下去。可是眼下却意外躁动不安，去奢求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并不能像张爱玲笔下的振保一样，有歇斯底里的时刻，上天并没有给我这样的资本。我还年轻，眼下的一切都是自己奋斗而来，我能够在二十三岁走到今天这样的位置，实属不易。
　　顾品航留在了伦敦一段时间，兼职模特。
　　她在《居锁记》里说，遇到一个西方男子，他是摄影家。年轻独居。心中有一个永不过期的居民，也是一个东方女子。他爱她，并且打算为她孤独终老。
　　她说，我们这代人经历过太多不纯净的感情，逢场作戏，遣散寂寞，很多人遗失了自己纯净的感情，更有甚者避纯净为弃履。她在这个西方男子的眼睛里看到了爱情，纯净的，深情的，执着的。
　　她说，我从来没有因为寂寞游戏恋爱过，我也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
　　她说，与其说我不相信爱情，倒不如说我不相信自己能够遭遇爱情来得直白。
　　她说，我住在琐碎世事里，所以是《居锁记》。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后来的爱情才那么伤。
　　
　　
　　看到某条信息的时候，她的手指瞬时僵硬。
　　林望，多年前就已经死亡。
　　这条信息来自于周舟，他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只是在她随手给的一个几乎不用的账号里无意间留下的。
　　她在搜索栏里打上林望的名字。
　　各种各样繁杂的信息，她大概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她离开的后一段时间，作为官家子弟的林望，站在一栋教学楼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就有那个能力不让她知道。
　　她给老师拨了一个电话，她素来不是热情的学生，毕业多年从未和别人保持联络，但是老师却并不陌生她，学生时期光芒四射，毕业多年从未在文坛暗淡一点，通过电话传来的故事荒诞地像是一个梦。
　　她走后不久，林望就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和世界告别。
　　赶来的林妈妈显得很平静，在校方没有开口之前，她就说，要把事情压下去。
　　只是，她最后补充了一句，这件事，绝对不能够让顾品航知道。
　　所以即使林望的死在学校引起段不小的风波，但在老师们的压制下，不少人还是相信了林望出国了这种说辞。
　　而周舟，是通过父母强大的关系网而得知的。
　　她平静地挂断电话，出门打车，静安区别墅群a区。
　　她见到林望的母亲，她依旧美丽，依旧优雅，却已经认不出她。
　　也许她这些年变化太大，她想。林妈妈亲自煮了咖啡，神色淡淡，你想要问些什么？
　　林望死前说了什么。她直白道。
　　林妈妈挑了挑眉，姑娘，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几年前，真是辛苦你做出俗气的样子。
　　顾品航不动声色地回答，伯母也是，明明官家，却深藏不露。
　　她不以为然，我早就料到林望的结局，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她说，顾品航，我不怨你，那是他自找。你这样的姑娘，是毒。
　　她还说，也许你都不能够相信，林望最大的缺点，就是个情种。
　　她淡淡地微笑，我相信。
　　林妈妈没有说太多，她给了顾品航一个信封，随即端起杯子，你是特别的孩子，林望的眼光没有错。
　　她站起身来，滴水不漏地回答，告辞。
　　走到一半，她回头，看见林妈妈纤瘦孤独的背影，偌大的家里，空荡荡再无他人。
　　顾品航知道她并非那样脆弱，她出身干净，是靠铁腕手段还有玲珑心思，才能这般不动声色地风起云涌。
　　她看见这样美丽无瑕的女子眼角的细纹时，还是有些震颤，却又不动声色地掩盖过去。
　　她依旧是盈盈独立，身边一直没有联络得太过密切的人，也落得个干干净净。
　　这样看来，她们好像有太多相似之处。
　　回到下榻之处的时候顾品航打开了信封，里面有一枚宝石戒指，很美。
　　她随手放到了一边，打开了他的信。
　　多年前少年的字迹漂亮遒劲，一遍遍浑浑噩噩地书写她的名字。紧接着是正文，正文工整到划破了纸张。他说了太多触目惊心的话语。
最后，他说，他本以为他们可以平安成长到缔结一生的年纪，没想到只是本以为。
他给她的唯一一枚戒指，居然成为了他留给她的遗物，他想要的，不是形单影只的宝石戒指，他原以为他可以给她的，是璀璨夺目的婚戒。
纸张的最后写着一个网址，她却没有去看。
终究是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