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雨城
　　 这座城的整个夏日，在花开花谢间悄然幻化为一座雨城，雨点滴滴答答地敲打着窗棂，窗纱拂动，花园中潮湿的野兰花，散发着清新的暗香，飘进屋子。
　　 灰色的天空，微雨轻落的时候，寂寞到让人心慌，仿佛是唐朝时代的一座静寂雨城。大雨滂沱的时候，又似宋代东京汴梁城内的华美云烟，繁华里带着剧烈的动荡不安。是爱情，是烟火，是躁动的富庶的火花，在欢腾地跳跃。
　　 中元节的前一天，璃梳买了一束雪白的百合花，母亲的身影和笑容，在她梦里浮现出清晰的影像。亲爱的妈妈，亲爱的天使，她已经化成了冰山上的一朵雪莲，冰清玉洁，或是天堂里温暖纯白的锦缎上唯一的一朵兰花绣，和璃梳绣在丝绸上的一模一样。带着时光的清香，带着内心的安静，在青春的留痕中馨香四溢。上面辐射了阳光的味道，沾染了灵气的露水。
　　 她是微笑着把花朵放在母亲的坟前，心里充满无限的安慰和思念，还有伤口刚刚愈合后又裂开般的疼痛。这时天色忽变，雨点袭来，雨幕逐渐拉开，天地之间，电闪雷鸣……
　　 璃梳舒展身躯，擦干眼泪，雨滴落湿了白衣。她上了车，离开这片长满枝叶繁茂大榆树的土地。回头，从后面车窗玻璃还可以看见坟前那束百合花随风雨飘摇的影子。随着古老的时光，古老的深沉，哀思如风儿一样吹向远方……
　　 “你对你母亲的感情已经超越了世人的想象，也许命运的无常会让你更加坚强和成熟起来。”白资寒扬着儒气深刻的面孔对着璃梳说话。
　　 “也许吧？母亲走了的那一天，在一夜之间，我就幻化成似画家笔下的一个飘渺的人物，有着情感上多重的色彩，也曾经怀疑过自己，能否得到这个世界上未曾拥有的深情厚谊。我恍惚过，混沌过，孩子一样在海边迷茫地行走奔跑。当夕阳染红天空，那个时候，我发现浪花的颜色是生命的颜色。那个瞬间，那种颜色也是倾城的，我把笑声和眼泪留在了大海的边缘，留在了你的身边，你是唯一的见证人。资寒，我们可以这样一辈子吗？”璃梳的眼神这时明净如水。
　　 他爱极了这样女子的纯色眼神，野兰花一般，是带着香气的神经系统，说：“傻丫头，一辈子并不长，生命的幻想时时刻刻在我心中纷飞飘落。你愿意跟着我一辈子吗？柴米油盐酱醋茶，朝朝暮暮，一起终老？这样的生命，对你来说可以吗？生个孩子，做个平凡的妇人，做个娴淑的女主人，你愿意吗？你的艺术生涯和海上的浪花一样，她的翻滚，她的美，是自然的产物。你要问自己，可不可以洒脱地走入自己内心世界的那个人间？”
　　 “你这个资寒，真是个迷惑深沉的经理人。我会认真地想一下，想想夜里浪花盛开时的颜色。想一想以后的生活。”
　　 “那当然，璃梳，在情感上，你还以为我会差你多少吗？事实上，在我眼中，你只是个孩子，有些淘气，有些顽皮，本性不改的小丫头，或者你应该称呼我‘白爷’才有味道。”
　　 “自己都称‘爷’了，自信深厚成铜墙铁壁了，脸皮也厚到成古城墙了。我才不叫你‘白爷’呢？我想叫你‘白痴’呢？”璃梳忽然觉得车里的这个比自己大四岁的男人，多少有些幽默，多少有些狂傲，微笑的时候，多少有些性感，她故意在话中捣乱。
　　 “小丫头，又开始不听话了。坐车的时候，可要听话啊，要不然车子会自行拐到哪里也说不好了。”
　　 “知道了，我不叫你‘白痴’了。”她不说话了，窗外倒退的灰色天空，雨中雨水模糊的青绿树木，都是那么美好，那么生机起来。
　　 资寒放了一首老歌——《漫步人生路》，轻畅悠扬的声音，让时间和车速显得更加飞快。回来的时候，雨痴心无改般的一直下着，一会小雨，一会小小雨；一会小小雨，一会小雨，哗啦啦、淅沥沥的声音，无论从哪里看过去，还是一座遥远地域的空间雨城。烟雨迷蒙的，下到了带着一种雾气浓重，看不清花草树木，人间万物的本来面目的迷茫境界。那种无形间的无助感又开始袭击了璃梳的心脏，她想：雨城，也是一片眼泪之城的化身吗？
　　 璃梳上班的时候，资寒依然会有电话过来，谈的依然是生活和她的身体健康问题。十年过去了，他原本可以找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成家立业，尽享妻儿之乐。但是为了照顾璃梳，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个单身的经理人，是不会缺少爱情的青睐的，可是他没有去考虑自己的幸福。有时候璃梳在想，她和资寒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是相识十年的恋人吗？却一次初吻都没有碰触的相互独立的个体。是胜似亲情的兄妹吗？却多了许多亲情之外的甜蜜和恩爱。更不是蓝颜红颜之间的关系吧？璃梳想了很久，是超越爱人的关系吗？深深爱着对方，却给予爱人之间没有的宽厚和力量。
　　 十年前，杨家在商场上破败，母亲离家出走，父亲跳楼身亡……为什么世事风云多变幻？总有人间悲欢离合剪不断。资寒的父亲把刚上中学的杨璃梳带回家中，世交的女儿，就这样一夜之间成了孤儿一样的孩子。白家承担了所有照顾抚养璃梳的义务，白父视她为自己的女儿一般，同她一起成长的还有自己的儿子——白资寒。
　　 璃梳大学毕业之后，在一家中外合资服装公司做女设计师，开始了她的设计和艺术生涯。资寒进了自家公司，历经几年商场风云和世事磨练，后来做了公司的总经理。平日里，资寒表面上把璃梳当做妹妹一样看待，是亲情间的无限温暖和疼惜，山间小溪水一样清澈流淌。
　　 璃梳有一天突然接到外地信息，说母亲突发脑溢血离开了人世。当她和资寒匆匆赶到那座城的时候，这个离开她已经十年的女人，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大雨滂沱的夜里，没有来得及和璃梳说上最后一句话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房间，璃梳眼睛红红的。她知道，这一次自己变成了真正的孤儿。父亲一跃而下的身影还在眼前漂浮，也许在天堂里，他和母亲还会互相遇到，母亲也不会再离走，不会因为父亲的繁忙劳碌而忽视了她的存在而心生幽怨。记得母亲说太累了，想离开父亲一段时间，父亲就是在母亲离走后公司意外出了事故，陷入了商场上的禁忌和误区。
　　 资寒握紧了她的湿热的手，低声说：“璃梳，你一定要挺住。还有我呢？”雨终于停下来，清晨送葬的车子凄凉地载着沉睡的母亲通往火化场的路程……
　　 一年过去了，璃梳卖掉了母亲给她留下的房子，买了一户新房子，不顾白家人的深切挽留，搬出了白家的公寓，她的理由很简单。自己已经长大成人，要独立生活了。
　　 白母含着泪说：“孩子，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资寒会陪着你的。”
　　 白父也说：“是啊，孩子，这么多年了，我们知道你心中的苦。可是你不要见外，一定要多回家看看！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好的，我会的！”璃梳低声说，眼里含着泪花。多少恩情此时此刻是难以用言语所能表达完尽的，无言、无言、终无言。
　　 十年的相处，璃梳已经习惯了资寒的照顾，他的味道，他的声音，他的一切。当她穿着自己设计出来的公司样品每一次站在资寒面前的时候，资寒感觉得到她的生命的色彩是属于他的一部分，或者说已经照耀到他的生命中去了。
　　 璃梳的微冷个性，顽皮无改的野性气息。没了璃梳，家里沉寂，时光漫长。他深爱的璃梳，他要选择和她在一起，这样也会让父母安心下来。资寒忽然感到自己心中，有种强烈的声音在默默地呼唤着自己。
　　 两个星期后，资寒搬进璃梳房子的清晨，在那个酷似梨园般的小区内，电梯停下的时候，他的墨绿行李箱鲜艳地呈现在出口处。
　　 璃梳微笑着站在他面前，故意大声说：“谁让你搬来的？闯进独身女子的住房，我可要报警了。”
　　 “报吧，警察也管不了家务事的。再说了，等我结婚的时候，我还要考虑买一个比你这个好一万倍的新房，和新娘一起住，那时候我就搬出去。”璃梳脸色通红，她其实已经想清楚了自己和资寒的道路只能这样走下去。
　　 月光清丽地照射进卧室的床前，璃梳的“约法三章”很快就失去了作用。资寒第一天就狂热地深吻了她，第二天夜间洗浴之后，拉起了璃梳，让她陪他看月光。梅花酒的酒香还在璃梳的唇间飘香，资寒的唇柔软地覆盖下来，璃梳紧紧地靠紧着他的胸怀，呼吸急促，脸色潮红。资寒温暖的手臂缠绕抚摸着她的身体，一场情事如花开一样在夜晚悄然绽放……
　　 璃梳的眼神温情似水，深夜里躺在资寒的怀里睡了过去，资寒发现洁白的床单上现出一朵鲜红的牡丹花。他把自己的衬衣盖在那朵牡丹上，怀里的人已经在睡梦中。
　　 早晨醒来，璃梳看见衬衣下的那抹红，红了脸：“我没处理掉就睡过去了，真是该死！”
　　 资寒坏笑着：“你个坏丫头，我的衬衣都毁了。当时看你睡得那么香，没敢动，就把衬衣放上去了。”
　　 “你个坏资寒，毁了一个衬衣就心疼了，我的床单呢？也毁掉了。天啊，那是我千挑万选才淘回来的。”窗外有阳光射进屋子，这是一个温暖的初秋日。
　　 “我赔给你，赔给你十条够不够？和我一起来吧？”资寒开始安慰璃梳。
　　 “你要干什么？你离我远一点，我才刚醒过来。”
　　 “今天都休息，那你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呢？”
　　 “我还要洗澡呢？以后每天都要养成习惯。”
　　 “一大早的，就开始洗澡了。”资寒惊异地说。
　　 “真是舒服多了！”璃梳穿着宽大的韩式白棉布睡衣，把头发吹干，然后重重地把自己摔在大床上，“终于可以休息两天了！”
　　 “璃梳，璃梳，你过来！”资寒眼睛里这时已经冒出熊熊的温柔之火。
　　 “你离我远一点，我要再补上一觉。”璃梳从床上起来，躲开他靠近的身形。
　　 “是吗？我可不许你补觉。”资寒轻巧绕到了她的身后，密不透风地从后面搂住了璃梳。
　　 璃梳也不知为什么，内心触了电一样温热起来，她回吻着资寒的柔情似水，惊天动地的一场床上凌乱。璃梳和资寒的爱情已经无法抑制了，十年深藏的情感火山一样爆发了……
　　 小雨在这个城市里隔上几日就会下起来，下到城郊地区的庄稼都泡在了水中，有的大杨树也被水分过多浸透枯黄了叶子。
　　 每到周末，资寒开车出去拉着璃梳到处跑，自然地走进了自由的天和地。
　　 “你快看，那里的那么多的野花都淹没在水沟里了，真是雨水无情啊，真太可惜了！还有啊，我们今年还会不会吃到最青嫩的玉米了？”
　　 资寒习惯了璃梳的自然的稚气和野性，她那么爱惜花朵、植物，看见了雨水的深刻灌溉，内心的不安时时刻刻所到之处都会展现出来。
　　 “秋天已经来了，青嫩的玉米是吃不到了，老一点的玉米还是应有尽有的。”
　　 “我不吃老玉米！”璃梳扬着头，澄澈的眼睛闪烁如星。
　　 “老玉米其实很有味道的，越嚼越香！”资寒故意夸大贪吃的语言。
　　 “呵呵呵，呵呵呵，我不要！那些老的，都留给你吧？”两个人的说笑声飘在通往一处村落的油漆路上，路两边开着茂密的橘黄色的小花朵。
　　 在一处院落前，资寒把车子停靠在路边。红色砖墙缝隙里生长着青绿的野草，黑漆铁大门紧闭着，上了锁。
　　 “璃梳，这是我刚买下不久的院子。喜欢吗？以后我们可以在院子里种花草，栽果树，种一切喜欢的植物。”
　　 “真的吗？太好了，我们可以自己种菜种花了。”璃梳高兴地跳起来，“快打开门，我要进去。”
　　 “好的，我是应该赶快把你这个大孩子放进去，不然的话我会怀疑你会翻墙跳进去的，你这个淘气的丫头。”资寒打开了大门。
　　 宽敞的园子里已经被人种植过蔬菜花草，白色的大芍药花，红色的美人蕉，兰花草上水珠还闪着晶莹的艳光。青绿的各种蔬菜生长旺盛，厚实的青黄色大南瓜静静地卧在角落里，细长的丝瓜垂挂在青藤上。
　　 “进屋子里看看吧，我的小花痴。”资寒一副慈父义兄般的宽厚胸怀，磁性温暖的声音，冲击着璃梳血管中快速流淌的血液。
　　 阳光的闪亮碎影从窗外棚子的青藤缝隙中射进来，打在房间里青灰色的大块地砖上，雪白的墙壁。窗子前摆满了土色花盆，里面相应的花草葱茏生长着，是空间内的一处小植物园林。玻璃窗两侧，垂挂着白色的纱帘，卧室里的正面墙上安装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璃梳站在镜子面前，淘气地笑了一下，然后搂紧了资寒的脖颈踮着脚尖，和他一起站在镜子前。
　　 “璃梳！”资寒抽出身体反过来抱紧了璃梳，双手捧起她的小脸亲吻着，璃梳看见镜子里的镜头，脸色绯红，好似春天里盛开的一朵红桃花。
　　 资寒接下来轻柔舒缓的抚摸，璃梳心潮激荡，这个男子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愿。在这个明亮的镜子前欢爱，璃梳内心忽然生出一丝恐惧，她挣脱了资寒的怀抱。
　　 她跑出房间，抱着头蹲在园子里的太阳光下。眼神感伤，身体颤抖着，情欲的潮水已经汹涌扑上岸边。她忽然记起电影镜头中的男女主人公在镜子面前欢爱后，双双被一颗子弹射穿心脏，血流成河。
　　 璃梳忽然想哭，她爱资寒，爱到了骨髓里，她不能容忍自己没有资寒的日子，她害怕自己会死，会离开这个深爱她的世界。
　　 “璃梳，想什么呢？是不喜欢那面镜子吗？我以后会让人把它卸掉，在我眼中你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