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声音是最美的声音，值得天下任何一个儿女去深深的怀念……
　　 ——题记
　　
　　 冬日的夜里，独步城市孤单的长街，皎洁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枝枝桠桠投射在下来，追逐着几片随风飞舞的落叶。昏暗的路灯拖长了我的身影，一种凝重的思绪久久难以散去。是谁在呼唤远方的孩子，那声音居然那么亲切。
　　 这是怎样的一个夜晚？让我心神不定。母亲的声音若有若无的跟随着我，随我沉思，随我漂浮，随我入梦。总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淡忘一些事情，但是，在母亲去世后的四年后的今天，她的音容笑貌却越发清晰起来。入髓入骨的感情是不可能忘怀的，我想是这样吧！
　　 母亲离我们而且已经整整四年了，这几年来，一直想写一些有关母亲的文字，却发现头脑里的思绪很乱，很乱。很多心酸生活的点滴中，母亲好像就是苦难的化身。每一件事情都可以去写，而每一件事情写来又让我忍不住内心的沉痛，继而泪水盈盈。无论我怎样去搜肠挖肚，母亲的好却怎么去写都觉得还差了那么几分，母亲的美是怎么涂画都觉得欠缺几分颜色的。看得见的外在，内心的想念，于寻常日子里那些的碎碎念中刻在岁月中，那些被儿女忽略的心疼，多年以后的想起，深深牵扯着的神经，只是回不去了，只是母亲的爱还在温暖着夜......
　　 与其说我当初不怎么体谅母亲，倒不如说我当初根本就不理解一个母亲的心。
　　 应该说，母亲的童年没有故事。很早，姥姥跟姥爷就离母亲而去，母亲用年幼的肩膀扛起了一个濒临倒闭的家庭。母亲以童养媳的身份来到我家，奶奶很苛刻，常常以三从四德来拘束母亲。
　　 从我记事起，母亲的声音其实很温柔，以至于到现在回想起来心里似染上了糖一样的东西，甜津津的。然而，有一回不知什么原因跟奶奶发生了冲突，母亲知道后不问青红皂白便劈头盖脸的把我狠狠的吼了一顿，甚至不忘狠狠地揪了我几把，一直过了许久还残留着母亲给留下的伤痕。
　　 从什么时候，母亲变了，变得不通情理，不可理喻，我已然记不清了。那个时候家被阴霾笼罩着，没有人去理会母亲的种种不近情理的刁难。或者是没有人去计较母亲吧！那时候的母亲尚在失子之痛里苦苦挣扎，我已近成年，岂能不理解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怎样一种概念，那种伤痛抓心抓肝，无以复加。
　　 母亲似乎是在一夜之间老去的，隔夜前的青丝转眼变成了白发，没有亲眼见过的人绝难相信。
　　 母亲也似是疯了，整日里不言不语，近似于痴痴呆呆。吃饭时端饭与她，她要么不予理会，要么大声的吼叫，几次把饭碗打翻在地。
　　 母亲变了。的的确确变了，不再是昔日里慈祥善良的母亲。她眼神里仅仅可以看到麻木的表情，更确切的是一种咬牙切齿的恨。她很与哥哥一同下河捕鱼的那个人，没有去及时的营救，没有及时的求援，没有……
　　 总之，那个人成了导致哥哥落水的罪魁祸首。
　　 没有人去计较母亲，谁会去和一个在痛苦里徘徊的人耿耿于怀呢？
　　 然而母亲真是变了，或者是老了。她的嗓门也随着年龄的增长成正比例增长。那是我刚从学校逃学回家的第一个春节，和往年不一样，家里仍然乱七八糟的没有一个头绪。
　　 父亲的支气管炎属于顽疾，每年天冷时必发。往年但是母亲悉心照料着，而此刻母亲似在疯癫之态，哪有精力与能力来照料母亲。家里的许多事情都是我做的，尽管许多是我第一次亲力亲为，但仍然做得十分认真。
　　 在农村，一般都会在春节前备下来年招待客人的青菜，我不懂。以往都是母亲一个人操办，我们只在一旁捣乱罢了。我把从街上买回的一捆大蒜全部剥了洗尽，以为母亲看了会夸我几句。
　　 从大哥走后，我第一次看见母亲发这么大火，她不顾众人的劝解，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因为大蒜剥了更容易发黄，烂掉。我从来就没有干过家务，怎么会懂。
　　 泪在我眼眶里打转，我忍着不让它落下来。我用敌视的目光看着母亲，这是与我们相依为命的母亲吗？从前很少说一句重话的母亲，却在大年三十的这一天说出了许多恶毒的话来。
　　 我赌气道：你以为家里就你一个人在难过，在伤心吗？你看看隔壁和我同年的孩子现在在做什么？
　　 母亲似乎不懂我在说什么。依然撩开嗓门大吵大闹……
　　 年在极度痛苦与紧张中度过，家里人唯恐什么事情再刺激母亲，只要是关于大哥的话题，当着母亲的面永远是只字不提。父亲曾语重心长的劝我，不要去计较母亲。从前都是父亲吩咐母亲做什么事情，自从母亲患病后，父亲再也没有对母亲大声吆喝过。
　　 我也在心里安慰自己，年龄大了，可能会这样的！然而每每看到母亲蛮不讲理时，仍然会忍无可忍，继而违心的跟母亲对着干。
　　 次年，我专心在家做了一个农民，对于种田我一窍不通，所有技巧还得倚仗母亲手把手的来传授。母亲没有那么好的性子，动不动就火冒三丈，我被吼得如同三岁小孩，无地自从。
　　 那一次，我与母亲大吵了了一次架，把母亲手上的牛鞭抢了过来，扔得很远。母亲不依不饶，与我寻死。
　　 我回家拿了仅有的几十元钱，一个人跑到了火车站。事后我才知道，父亲把刚煮熟的一锅稀饭倒了个一干二净。煮饭干什么？不如一家人都走了，大家落了一个干净。
　　 母亲一下子吓傻了，不再敢言语。
　　 自此，我与母亲看似重归于好，但心里的隔阂仿佛永远还在。我不再把痛快的或者不痛快的事情说给母亲听，即使母亲似乎神智清醒起来，可怜兮兮的来与我套近乎，我仍然置之不理。
　　 其实当年母亲的年岁并不太大，不足五十岁，或者就科学的解释是更年期反应吧！只是我似乎还处于年幼无知，永远不会去体会一个内心绝望的母亲。
　　 之后，母亲的脾气改了许多，慢慢的接近于我儿时的时候。而我始终对母亲心存芥蒂，为人做事经常会故意去与母亲的初衷背道而驰。我甚至会在母亲失望的眼神里获得快感，获得报复的乐趣。
　　 又是一年冬天，又是到了父亲旧疾复发的高峰季节。父亲这一年似乎更严重，根本无法起床，无法行动。
　　 母亲又变得烦躁不安，甚至变本加厉，到了看谁都不顺眼的地步！我蓄好了架势，准备和母亲大吵一架，却被父亲喊到了床前。
　　 儿啊！你妈来到彭家没有享几天福，咱彭家欠她太多了。不说远的，就拿我讲，要不是你妈，我早见阎王去了。你知道的，你奶奶在世时的脾气，我小时候偷了一口糖险些被你奶奶打死。这些年亏你妈了，就算她有太多的不是，毕竟也是你妈呀！若不是你哥哥的事情给她太大的打击，我想你妈也不会这样的。
　　 我知道我活不多久了，对你妈好一些，就算爸求你了！
　　 父亲的脾气我了如指掌，就算刀压在脖子上也不会跟别人求情，而今却为了母亲对我低三下四，我的心像刀捅一样疼。
　　 爸，你别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没有为人父母，永远不会理解做父母的艰辛。那一年，我张罗着要结婚，正在床上打点滴的母亲一下子来了精神，偏要起来帮忙招呼客人。
　　 看到母亲这个样子，家里的人由衷的感到欣慰。是啊！多年了，家里没有什么喜事，连到我结婚了该好好庆祝一下了。我惊讶的发现，母亲虽然显得有些年迈，但做起事情比先前清晰了许多。婚后不久，母亲就拿出了一些旧衣服，用剪刀剪成一块块四四方方的布块，预备着她宝贝孙子出生以后派上用场。
　　 母亲的的确确变了，虽然不再是不可理喻，却变得唠唠叨叨的，什么事情都要插手过问一下。儿子刚出生的日子，刚好腊月天寒地冻时节，我每日里不得不拿着儿子的尿布到池塘里清洗。水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我只得用棒槌使劲的捶开冰，才能把尿布放进水里。
　　 妻在家做月子，因为产子时下部受了伤，我每日用一个盆子装了药水给妻子清洗消毒。盆子是单独用的，与任何人没有关系。偏偏母亲拿去用它杀鱼，洗鱼。那条鱼是三十准备吃年饭供祖宗所用。
　　 在农村啥也可以不讲，，但必须讲迷信，尤其是女人用过的东西必须区分开来。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母亲吼得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敢言语。自儿子出生后，我没有踏踏实实的睡一个好觉，同年人的孩子都是自己的父母带着，而我呢！
　　 多年来的委屈那一块倾泻而出,有几个男人洗过尿布，又有几个男人月子里带过孩子……
　　 母亲没有言语，只是默默的收拾着残局。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若是以往，或者母亲会反唇相讥的。母亲的示弱让我看到了一个人的生命历程是那么短暂与脆弱。我宁愿母亲大声与我对吼，宁愿母亲还能把我骂得一无是处。
　　 毕竟是初为父母，我和妻子在带儿子方面尤显经验不足，甚至换一块尿布都会忙乎好大半天，待才把儿子放下，儿子的又一泡屎尿再次把刚刚换好的尿布淋了个透湿。
　　 我不明白！行动不便的母亲怎么会把给儿子换尿布的全部流程完成得恰到好处，而且还从容不迫，气定神闲。她边换尿布，口里边念叨着什么，像儿歌，也像梦呓。儿子在母亲的怀里很乖，不再调皮。
　　 我母亲的眼神里再次看到了怜爱！一个深夜，儿子突然拼命的哭闹起来，任我和妻子怎么哄也无济于事。还是母亲颤巍巍的从床上起来，把儿子抱着怀里。
　　 她说，孩子肚肚转筋了，光哄是没有用的。说我母亲让我点燃一支香烟，母亲猛吸一口后才俯下身去对着儿子的肚脐眼吹。渐渐地，儿子果然不闹了。
　　 母亲抱着儿子，轻轻的拍着，边念叨：有些毛病是医生看不好的。你们兄弟几人，哪个不是这样折腾长大的！我不知道母亲嘴里哼的什么曲子，但却知道，儿子在母亲怀里很乖。母亲因为儿子的来临身子也健壮了许多。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见母亲发过脾气，吼过任何人。甚至某些时候，我会反过来无缘无故的吼她。母亲在父亲走后的那一段日子一直一个人孤零零的过着，我并没有去深深的体会那是怎样一种孤单与无助。
　　 儿子三四岁的时候，便被我和妻子带到了武汉读书。每每回家母亲都会念叨起儿子的可爱之处，但是由于时间仓促，每次都没有带儿子回家。母亲此时已经不屑于我怎么吼她了，无论我发多大脾气，只要能回家看她，母亲都会高兴得如孩子一样，只愿我形影不离的跟她在一起。
　　 直到母亲有一天突然倒下，突然失语，我终于意识到母亲大限已到了。
　　 母亲曾经的风风火火与雷厉风行哪里去了，看着母亲蠕动着嘴唇却难以发出声来，我多想母亲能够好起来，能够再一次痛痛快快的吼我，骂我，哪怕是那么蛮不讲理。
　　 如果可能，我还想回到从前，即使母亲不可理喻，即使母亲蛮不讲理，我也会甘心情愿。只是没有如果了，母亲的声音将永远消失于岁月深处，不可能再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