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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杨柳】庙庄记事(小说)


作者:七色槿 举人,5210.0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196发表时间:2013-12-15 12:38:58

选村长
   掉馅儿饼了!老天爷给咱掉馅儿饼了!
   狗剩急急惶惶地操起笔在选票上勾画两下,扔下笔将两张选票捋在一起折上两折,忙不迭地投入选票箱里。秋成早就许下了,投他一票给二十元钱外带一瓶衡水老白干,他忙着到小卖店领回来。
   肚子里的酒虫像是有知觉,早就闹腾上了,闹得腮上不住的有哈拉子渗出,酸酸的,痒痒的,要不是他咕咕地往下咽,早就挂满衣襟了。
   在狗剩看来,选村长并不是件大事,多少年了,谁干还不是一个样?这几年世道变了,有人争着抢着干,这一争一抢就成了一件大事了,像他这样的泥腿子庄稼人也能腐败一把了。
   秋成是村里有名的闲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这些年一直在赌局里当局长,后来不知怎么竟受了高人指点,要从政了。嘿!管他呢,谁爱干谁干,狗剩才不关心呢。狗剩兜里揣上了四十元钱,手里拎着两瓶子酒,喜得脚步发飘,喉咙发痒,他大着嗓门吆喝着:掉馅儿饼了!老天爷给咱掉馅儿饼了!
   女人正坐在炕上剥花生种。狗剩进门就说:“去到我妈那院里看看还有香椿没有,掰一把来炒俩鸡蛋。”一边说,一边把酒瓶子倒过来晃晃,看着酒花欢快地转着圈上升。
   没听见女人回答,他气呼呼地说:“没听见呀?”
   “听见了。”女人应答道。她知道男人问她并不是跟她商量,只是在告诉她、指派她,她只能照做,无需说出自己的态度。谁让她肚皮不争气,一辈子没生下一男半女呢?
   狗剩拧开瓶盖,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就是两大口。甘冽的酒液热热地流下去,由喉头到肚里说不出的舒服熨帖。“他奶奶的,这酒真好!天天选村长才好哩。”他举起酒瓶又吹了两大口,一斤老白干就下去了少一半。
   女人攥着一把香椿回来了,不忙着去弄,却悄悄地挨近狗剩说:“坏了,要出事了!”
   “咋?”
   “有人投了一张空白票。”
   “操那心干啥?又不是我投的。弄菜去!”
   “人家说……,人家说……,”
   “你个杂种的,痛快说!”
   “人家说,两张票是卷在一起折了两折的,里面的一张是空白的……人家说,只有两口人的就咱一户。”
   狗剩的脑袋“轰”一下子胀大了,再加上刚刚灌下去的半瓶子酒,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再没心思喝酒吃菜了,他爬上炕头朝里躺下了。
   女人还在叨咕:“拿了人家的手短,喝了人家的嘴短,要是没选人家,让人家知道了,今儿朝后见了面还咋说话?”
   “去!去!一边唧咕去!”女人噤声了。
   狗剩蔫了,像个哑巴似的一袋一袋抽着焖烟。秋成那家子人他太了解了,报复心最重,谁要惹下他就别想好日子过,他那个老婆嘴冷得很,不干不净的让人下不来台,秋成呢,更是啥道都有。前年冬天他家在河边开了个小沙场,掏出来的沙子夹杂的土多,没人愿意买,河上游另一家的沙子卖得比他家好,他就买上五斤大铁钉子,叮叮当当钉了许多钉子板,埋在拉沙子车经过的路上。那些车全都爆了胎。过后,秋成还闹着修车补胎的二愣请他搓了一顿,说是给二愣拉了生意哩。
   秋成以绝对多数票当选了村长。狗剩心里就像挂了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总想着秋成有许多小号的鞋要给他穿。他耐不住了,就拿上那四十元钱和剩下的一瓶酒悄悄去了秋成家。
   进了院子就看见秋成穿戴整齐要出去。狗剩说:“大哥,我要给你道个歉呢。”
   “是狗剩啊,我正要出去没工夫了,你进屋跟你嫂子说吧。”
   秋成媳妇闻声出了屋门,大着嗓子笑骂道:“杂种的,你个狗杂碎!有话进屋说吧。”
   没等狗剩坐下,秋成媳妇说话了。“杂种狗剩,缺了你那张白票,我家人还不是照样当了村长?”
   狗剩说:“那是那是,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你兄弟一马吧。”
   秋成媳妇说:“照理说,你真是找骂。选村长这是多么大的事啊,你就敢哩戏了,你掐着指头算算,我家人上头有个县长,有个省长,再就是最大的官国家主席了,我家人距离国家主席才差了三级。你别拿村长当个小官哩。”
   狗剩肚子里憋着笑,口里却紧接道:“那是那是,我秋成哥走到人前头去了吗,往后还要一级一级往上升。”
   秋成媳妇说:“算了,我和你也说不清爽。你要是有心道歉,就帮我干点活。你大哥忙着干大事,争取咱村当上贫困村呢,当贫困村那么容易啊?跑上跑下的还不知道弄成弄不成呢。我家的苞米还没种呢,我一个女人家又种不好。我已经找了西头的二愣、大民,再加上你,你三个帮我种上吧。”
   狗剩心想,秋成你俩啥时候种过地?往年都是花钱雇人种的,今年连工钱都省了。他吃力地扯起脸上的肌肉拼凑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那是那是,往后有活儿嫂子你就言语一声。”他将手里拿的钱和酒放在桌子上,说:“嫂子,东西我给你拿回来了。”
   秋成媳妇将那四十元钱抓在手里,拎起酒瓶子又塞回给狗剩。“你拿回去喝吧。我家人不喝这样的破酒了。”说着还扁起嘴啧啧几声,像是在唤猫。
   狗剩拎着酒瓶子往家走,那酒再没有往日的芳香了,感觉就像拎着一坨狗屎。
  
   花鞋
   西头刘二家里的又和花鞋掐上了!闻到风声的人们纷纷赶往庄西头去瞧热闹。乡下的生活太乏味了,今天和昨天一样,昨天和前天一样,日复一日没有新意,能瞧瞧女人们掐架也是个乐事。
   男人在世时,花鞋是他屋里鲜活的小媳妇,在庙庄周围几十里的圈子里,能比得上花鞋姿色的没有几个。这女人手巧,扎花拧云的无所不能,秀秀气气的脚上穿着自做的鞋,鞋尖上扎着喜鹊登梅、兰花、芍药的,十分养眼。渐渐的村里人送了她个雅号:花鞋。
   男人死后,花鞋耐不住寂寞和庄里的男人偷偷有了私情。开始的时候,她是和生产队长刘二偷情,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俩人加着十二分小心,事情还是败露了,婆家门上觉着丢了八辈子人,她婆婆、小叔、小姑把她捆起来蒙在被子里打,打得花鞋鬼哭狼嚎,半个月不会下地。躺在炕上养伤,花鞋心里发着狠:反正也是人不是人、脸没有脸了,破罐子破摔吧。
   一个月后的一天傍晚,她在村边打猪草时叫住了刘二:“咋的?你害怕了?”
   刘二说:“你一个女子不怕,我怕个啥?”
   她说:“要是还想风流快活,你就替我整治整治我婆家人。”
   于是刘二天天给她婆家人派脏活、累活,并且横挑鼻子竖挑眼,记最少的工分。婆家人知道事情的原因,再不敢过问花鞋的事了,任她胡作非为。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一个挺小的孩子,重活做不来,工分低,挣不够口粮。村里有个光棍见有缝儿可钻,就扛上一袋苞米找到花鞋,许下要常常周济她。于是花鞋就想到了这个门道:以自身养自身。久而久之,村里人都知道花鞋找个人拉帮套,几斤豆子半袋苞米之类就可成就一票生意。
   生产队长刘二不去找花鞋了,不是怕风言风语,是嫌花鞋太下作了,啥样的男人都沾。怕弄脏了自己。
   瞄着男人和花鞋断了来往,刘二家里的暗暗欢喜,再与花鞋照面心底就硬气了许多,口里难免有些三言两语。花鞋是谁呀,早把脸面踩在鞋底下了,自然是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二人每次骂架的言语都被庄里的闲人津津乐道地传说。比如刘二媳妇说:“你个破鞋,早晚有一天那块臭肉要烂掉。”花鞋咯咯一笑,用女人特有的柔和腔调回骂道:“你那肉就闲着吧,闲着没用腌成咸菜晒成干。”
   记不清是哪年哪月生产队解散了,土地分给各家各户。过上好日子的憧憬在向庄稼人招手,这点光亮煽动起人们心中的火,男的女的都在自家的地里泼洒着汗水。那一年的春节鞭炮比哪年放的都响,有人另拿了鞭炮到祖坟上燃放。家家屋里都起了粮垛,院里起了柴垛,再也没有谁为吃饭犯愁了。
   花鞋的儿子已长成半大小子,是个好帮手了,娘俩忙碌一春一夏,到秋天打下的粮食吃不完,于是她就再不用启用“那个门道”了。
   有件事说来好笑,刘二家的狗跟花鞋家的狗好上了,每天早上刘二媳妇一开大门,那狗就迫不及待地窜出去,跑过好几个门口去花鞋家找伴儿。这在刘二媳妇看来是坚决不能容忍的,不过她也只能是无可奈何。
   有谁会想到两个女人之间的坚冰也有消融的一天呢?
   融化的起源是因了一双小鞋。刘二媳妇的娘家侄女嫁到城里生了孩子,她去看望时依着乡里的风俗做了一双小猫鞋。这小鞋在城市里可是个稀罕物,喜得侄女的婆婆一把抢过爱不释手,又拿出去给左邻右舍显摆,回来时交给刘二媳妇十元钱,是开鞋店的邻居王嫂给的,她那个鞋店里啥鞋都有,就是没有手工做的鞋。说那双小鞋穿上养脚一准儿好卖,让做两双拿店里卖卖试试。
   刘二媳妇用那十元钱买材料两天时间做出八双小鞋,送出去的当晚就接到店里打来的电话,当天就卖出去五双,让再做快送去。
   刘二媳妇着实兴奋了。两天挣下的钱除去车费就是二十七元,这比村里最好的瓦匠工钱还高呢!
   小鞋在店里销的越来越好,她和妯娌、小姑、婆婆四个人紧着做才能供上。这天店里又来了电话,让开发新的款式,给顾客挑选的余地,别老是千篇一律的小猫鞋。她们想想人家说的对,可是祖辈传下来的就是这种小猫的样式,四人中有谁会兴出新花样呢?
   一个名字在四人的舌尖钻动,谁也没说出口。末了,刘大媳妇说:“我跟她没掰过脸,我去试试吧。”
   刘大媳妇天黑下来后到花鞋家串门儿,谎说给娘家侄儿做小鞋,来寻个新鲜的样子。花鞋一是峙才技痒,再是自觉前些年行的事确是愧对刘二媳妇,也想化解些恩怨,于是也不说破,尽心尽意地画出纸样子,又找来旧布做成鞋帮演练给刘大媳妇看,一直弄到深夜。
   拿回来的两款样子喜坏了四人,一款鞋尖是个憨头憨脑的小猪,鞋跟上还有条卷曲的小尾巴,另一款式一只小象扇起两只大耳朵,长长的鼻子从鞋尖爬过脚背用一粒扣子固定在鞋帮的后半部充当鞋带,像极了扬起来的象鼻孔。她们四人都没啥文化,不懂啥叫剽窃,但都隐隐觉得哄骗来花鞋的本事有些“那个”。
   因了款式更新她们的小鞋又上了一层台阶,店里催要的数量更多了,于是又有几家媳妇加入到做鞋的队伍。
   秋天,店里提出新要求:住楼房的人们需要暖和点的棉拖鞋,让她们做做试试。这可难坏了这帮做鞋的女人,做出的棉拖鞋不单式样蠢笨,而且不带在脚上,穿上一走,只有光脚板向前迈进,鞋还留在原地。
   小姑对刘二媳妇说:“二嫂,我说句不着听的话,咱这个小作坊要想站住脚,花鞋是必不可少的人,你说呢?”
   刘二媳妇叹口气说:“谁说不是呢?只是恩怨结得太深了,她肯跟咱共事吗?”
   刘大媳妇说:“她一准儿能来。咱用了人家的样子,这么长时间人家说啥了?他二婶你就请请她吧。”
   刘二媳妇烦心得很。去吧,弄不好蹭一鼻子灰,脸上能挂住吗?可不去吧,想想庄稼院的女人们干点事儿多难啊!我就连这点担待都没有还咋干事啊?
   天黑透了花鞋准备关大门时,一个黑影蹭了过来,“大妹子,是我。”“是嫂子啊,快进屋,我早就盼你来呢。”
   接下来的一天刘二媳妇早早就去了城里,而花鞋早饭后就进了刘二家那个小作坊的门,进门就拿起扫把扫地。几个人虽然心里兴奋,但什么都没问,挺自然地打过招呼,就好像花鞋昨天、前天、一直在这儿干活一样。
   午后刘二媳妇回来了,背回一台绱鞋的机器。于是这个小作坊渐渐的有了小工厂的气息,款式不断更新,订单不断增加,做鞋女人的队伍扩大到二十多人。女人们有了分工,手拙的专管糊鞋底、鞋帮,手巧的专管做鞋口,扎花,轮换着有一人转动那台机器纳鞋底、绱鞋。女人们干得红红火火,且做出的小鞋越来越精美的像是工艺品。
   花鞋家的狗这些天纳闷得很,主人咋敢到那家去呢?那家的人凶极了,以前它到那儿找过伙伴,招呼它的除了砖头就是棍子。今天它夹着尾巴蹭到那个门口,怯怯地朝里边望,没有喝骂,没有棍子,只有那个老相识大黄狗颠儿颠儿地朝它跑来。
  
   上坟
   洼河边北坡上有一丘坟茔。金秋八月的一个早晨,一辆小轿车缓缓停在了近旁的道口。
   他出车门,从后备箱中取出一把锹,拾坡向坟茔走去。
   “爹,娘,儿子看你们来了。”
   依着乡里风俗,先要挖土圆坟。山坡地土薄草根纵横,他努力挖起土,捡净卵石和草根,将新土堆到坟上。他挖得很吃力,不知不觉出了通身的汗,热极了。恍惚中想起童年的那场大热,因了那场病,他与这庙庄、与爹得以血脉相连。
   从记事起,他就跟着娘四处流浪。娘人丑,面庞不招人待见,很难找到活儿干,多数时候,娘拉着他沿街乞讨,有一天就来到了这儿的镇上。节气已过秋分,夜晚凉了,他冷得蜷缩着身子直哆嗦,牙齿“嘚嘚”地捉对磕碰。等到天亮,又热得像火炉烤着,呼出的气擦根火柴就能点燃。他昏昏沉沉地睡去,娘向路人求告的声音听来断断续续。一只陌生的粗糙的手抚上额头弄醒了他,是一个矮小干瘦的汉子,那人对娘说:“你等着,我给孩子买药去。”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仔细打开,捡出了一张纸币。这是他刚刚卖苞米得来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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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庙庄记事,一个个鲜活生动的人物,在作者笔下栩栩如生。狗剩的破罐子破摔,村长选举的黑暗内幕,四十元钱一瓶酒就能换一张选票的现实,让读者看到了官场的龌龊与邪恶。这样的选举能大快人心吗?狗剩代表的是无数个农民的思想和行为方式。对于狗剩们的命运,谁来买单呢?第二个人物的出场,花鞋,一个典型的庙庄女人,为了生活有时候不得已而为之,在生命依然要延续的时候,花鞋的经历不得不做一次妥协。好在花鞋作坊办的越来越红火。第三个人物的登场更让读者就这一颗心。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继父,忍辱负重,含辛茹苦养大了养子,后来这个养子成了庙庄最出类拔萃的大学生。但是,养父却没有享受到养子的一点孝心,就奔了奈何桥 。每一年,养子都会回老家祭祀养父。人性的伟大,在这里无需语言表达!第四个第五个故事都是充满了人间烟火味,真实饱满且直抵人的灵魂地描述,令读者回味无穷,意犹未尽。欣赏之至,敬佩作者的文字功底,问候作者,期待您的更多精彩!【编辑:满山红叶】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31216002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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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满山红叶        2013-12-15 12:41:42
  问候作者,感动于你的小说给我带来的心灵共鸣。
2 楼        文友:满山红叶        2013-12-15 12:42:28
  冬天气候严寒,注意保暖。
3 楼        文友:满山红叶        2013-12-15 12:43:27
  七色槿的小说让我学到很多东西,比如人物的心理刻画,细节的深入描写,真棒!谢谢你!
4 楼        文友:闲散怡君        2013-12-15 12:48:12
  写的真的不错。有情感,有灵魂。或许积累也是种进步吧
成功靠自己,也需要我们不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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