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碗
那一年,我下放在黄塘。来到黄塘的第一天,生产队长就把我领到牛牯面前:“日后,你就跟着他吧。”
牛牯朝我瞄了瞄,摘下嘴角的“喇叭筒”,咧嘴一笑:“算你有福气。跟着我,赶猪公。”说着,一挥手里的细竹鞭,“呼”的一声,从床底下蹿出头三尺多长公猪来,一站半人高,把屋角里一只盛着残汤剩饭的搪瓷碗拱到了墙上,嘴里“哼哼”叫。像是拜师投错了门,我心里很不是味。牛牯却只顾讪讪地笑。
那年月,人人脸上都呈菜黄色,走路也随风打漂。方圆几十里,能养猪的没几户,养公猪的就更少,队里这头公猪简直是地方上一宝,那养母猪的人家都得请公猪上门去交配,好繁殖猪仔。我跟着牛牯赶猪公,走东家,窜西家,从前村到后村,本来干瘦的一双腿脚倒越走越壮实,脸上也渐渐的滋润起来了。慢慢地,竟连一同下来的伙伴们都羡慕我福气好。
有一次,我跟着牛牯把公猪赶到离队里十多里外的一个村庄。也许由于东家特别热情,那畜牲也像注入了新的精血,那天显出少有的亢奋。牛牯还在一旁暗暗地为它使劲。一脸铁紧,庄重、神圣得有点怕人。我一直想笑,却不敢出声。事后,东家给我们每人的饭碗里卧了两个蛋。
“这户人家不错。比得上做了一回新姑爷!”回来的一路上,他不住地挥动着手里的细竹鞭,嘴里“呵——呵”地吆喝着。他没讨老婆,没做过姑爷,可那蛋在嘴里确实有回味……
打那以后,牛牯待那公猪更是小心谨慎。就像农妇伺弄自留地里的菜秧子。可不知怎的,畜牲像是不争气,架子慢慢的掉了下来,走路也摇摇晃晃的越来越不对劲。到后来竟躺着不动了,再也不动了。牛牯哭了。哭得很伤心。听村里人说,那年他爹过世都没这么哭过。我不禁对他肃然起敬。看他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忍不住过去劝他,说,算了,再大不了也是一头猪。队里的东西,也别太往心里去。翻来覆去的劝着那几句话,眼圈倒不觉有些湿热了。他忽然对我眼珠一翻,擤一把鼻涕,吼一声:“城里伢崽,晓得个屁,我的饭碗砸了!”
我一听,不禁默默地盯着屋角里那只脱了瓷的碗,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