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回归(短篇小说)
(一)
雪月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街上人来人往,车流如潮。她没有料到,爱了两年的男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离开了。
“你他妈不要命了!”一辆大卡车“嘎”的一声,在距雪月一米远的地方紧急刹车。司机从窗口伸出圆滚滚的脑袋,冲雪月破口大骂。
雪月毫无表情,微微侧脸瞟了司机一眼,又继续前行。
“神经病!”司机余怒未息,冲着她的背影悻悻而骂。
喧嚣的世界在雪月的眼里消失,只剩下一个声音。“我要去哪里?或许我该离开这里,去我该去的地方了。”她走到一个公交站口的时候,恰好2路公交车驶过来。她踏了上去。
下午,公交车上人极少。雪月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转脸,面向窗外。
2路车沿着江边驶向对岸渡口。窗外,一棵棵柳树卯足了劲儿长出新芽,那鹅嫩的绿色在风中晃荡,让雪月感觉十分妖媚、刺眼。此情此景,雪月忽然想起一句词:“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人人都道春光好,岂知睹物更伤情!
车过大桥,中途到达一个站口。雪月下车,向桥畔的山顶走去。
观音庙座落在岷江桥畔的山巅,红砖碧瓦被重重叠叠的绿色托起。望一眼,那房屋就像一块硕大的磁铁,把雪月的心牢牢地吸引了。雪月沿蜿蜒曲折的石阶而上。途中,有陆陆续续上山敬香的男女老幼。每隔一段路,便有一尊观音像,雪白,翩然面江,高高在上。香客们双手合十,微闭双目,虔诚叩拜。雪月走到半山腰,路过五米高的观音像前,她抬眼仰望:从来没有那么仔细地看过观音的面容,只知道观音大士大慈大悲,普渡众生。如今细看,那目光竟是那么安详,那么庄严,那么圣洁。雪月心生亲近,不由停下脚步,闭目,双手合十,虔诚地双膝跪拜。她默默地念着:“菩萨,救救我!告诉我,今生我与吴清还有缘再聚吗?”
拜毕,雪月恍恍惚惚,继续蹒跚而上。“当……当……”寺庙的钟声由远及近,绵远悠扬。在雪月听来,那是一种冲淡喧嚣的梵音,一种洗涤尘埃的清水。雪月那颗烦乱的心有了些许的安静。
终于到达山顶。不经意间,雪月回头一望,这才发现,站在最高处,眼界竟变得辽阔无比。那奔腾东去的江水带给雪月的忧伤,竟也有些模糊起来。那些平日里高不可攀的东西,是否只有当自己走过,路过之后,站得比它还高,才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如果是,那是何年何月?
雪月喜欢这里,她的心在这里找到了避难的港湾。宁静,深远,褪尽尘埃。
雪月在大殿里找到住持师太。她走到师太身边,双膝跪地:“师太,能收下我吗?我愿意留在这里,不再回红尘。”
“阿弥陀佛!”师太睁开闭着的双眸,上下打量眼前这位三十出头,但依然貌美的女子。只见女子乌黑的大眼睛云山雾罩,充满彻骨的悲凉。
师太淡淡摇头。“施主,请回吧。这儿不适合你。你并非真诚修心。只怕是穿起‘缁衣’愁更愁啊!”
“师傅,收下我吧!”
“你尘缘未了,请回吧。阿弥陀佛!”师太说罢,起身离开大殿,飘然而去。
两行热泪顺着雪月清秀的面颊潸然而下,她哭倒在神像前。一位老妈妈将她扶起,“孩子,回去吧,好好过日子。”
求告无门,雪月只得离开寺庙。
“尘缘未了?难道我与吴清还有重聚之日吗?”雪月似乎洞察了师太口中的禅机,她笃信,她与吴清还有缘再见。下山时,她的脸上显现一丝生气。
(二)
雪月推开门,一股饭菜的清香迎面扑来。永生今天下班早,不仅饭菜做好,碗筷也已经摆放整齐,只等她回家吃饭。
“回来了?正准备给你打电话。”永生放下手机,喜笑颜开,给雪月盛饭。
雪月淡然一笑。“无聊得很,去观音庙烧香拜佛了。”说罢,坐在方桌边的木椅上,故自低头扒饭。
永生夹给她一块瘦肉。“尝一下我今天的红烧肉,味道如何?”
雪月眉头紧皱。“你烦不烦?我不会自己夹啊!”
“咋了?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了?”
“没,没有。”吐出这两个字,雪月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可她不敢抬头。
永生不再问,一边吃饭,一边给雪月说着上班的所见所闻。“你知道吗?我今天听说老家的那个叫杜红的女人,不学好,偷人呢!当年要嫁给我,幸好没有娶她……”
“倘若两个人之间,有一个人有了外遇,那只能说明他们的婚姻出现了误区,那不是一个人的错,而是两个人的错。”雪月的脸红了又红,心里像被刀扎一样,淌着殷殷的血。“偷人”这个词语,在她生命里,那是一个被贬低到尘埃里令人不齿的东西。为什么最不齿的词语也会落到她的身上?她心虚了,几乎是大喊大叫,“你能不能说点别的!讨厌得很!”
永生奇怪地看了雪月一眼,沉默几分钟,又说,“今天我们在上班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人,打扮得那样子……”
永生一直不停地说着,雪月的脑袋“嗡嗡”作响,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饭也吃得无滋无味。
待雪月吃完饭,永生收拾了碗筷,便对雪月说:“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你去吧,我累了,想休息。”
“你很久都没有陪我出去散步了!”永生的语气里含着抱怨。
“一起走很舒服吗?我都说了,我累了,你耳朵聋了?”雪月心底的那股恶气终于爆发了。
永生不再说话,低头换了鞋子,拉开门,默默地走了。
雪月“砰”地关上房门,倒在门上用力堵住自己的嘴,任泪水无声地涌流。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不可理喻,变得那么没有容人的雅量。她心里有恨,可不知道恨谁。恨自己?恨丈夫?还是该恨吴清?
雪月与吴清的相识很偶然。那是在一次生日宴会上,为了祝贺朋友生日,她的一首《难忘今宵》,引来雷鸣般的掌声。正当她放下麦克风,走来一位微胖的中年男子,对她说:“你的声音真的太美了!能不能请您合唱一曲《这条街》?”天哪,雪月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磁性,温和,柔情。雪月为了不扫朋友的兴,勉强答应。没有想到,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合作,竟是那么天衣无缝!全场响起阵阵掌声与赞叹。一曲唱毕,男子自我介绍。“我叫吴清,这怡红山庄是我开的,欢迎你经常光临!”就这样,他与吴清相识。大约是为了照顾他的生意吧,朋友逢年过节,生日聚会都在吴清那里。在慢慢的接触里,雪月渐渐迷上了吴清的谈吐不俗,被他的歌声吸引了......
算算日子,雪月已经有一年多没有陪丈夫散步了。丈夫身上有太多的缺点,出门便喜欢看热闹,走在大街上,哪里有新鲜事,他一定冲过去看个究竟,然后大声地在街上议论说话,碰上一个熟人就告诉一遍,说上半个小时的话。若不是她催着走,恐怕不知道要停留多久。而且张口便是脏话,惹得路过的人回头张望他俩,露出鄙夷的神色,雪月受不了。
吴清却不同,说话柔声细语,在雪月眼里,就是知识与智慧的化身。温柔又体贴,雪月喜欢听他说话,那声音充满了一种吸引力。更重要的是,当雪月委身于他的那一刻,他说过,他会一辈子爱他,会一辈子对她好。想到此处,雪月打开电脑,凝视着QQ好友里那一张灰色的图片,忍不住伸出手抚摸着那张英俊的脸。“吴清啊,你告诉我,你的一辈子是多久?几天还是一年?我们真正在一起才一年啊!难道你真的只是我生命里的候鸟么?”
雪月听到钥匙开启房门的声音,慌忙擦干眼泪。永生进来,像往常一样,拥抱雪月。
雪月一把推开。“你烦不烦?没看见我正忙吗?”
“你什么时候不忙?你天天都忙!我又没有耽搁你做事。就是拥抱一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雪月被噎住了。其实,她哪里是没有时间,只是心里不乐意。
“今晚早点睡,好吗?”永生近乎于哀求。
“唔。”雪月答应得含含糊糊。
墙上的时钟敲过十一点,丈夫早已睡下,雪月也有些困了,可她磨磨蹭蹭,依然拿着书洗脚。丈夫催了好几次,她才不得不关掉电脑,放下书本,熄灯睡下。
刚盖上被子,丈夫的手臂便像蛇一样缠绕过来。雪月知道,已经无力挣脱,也无处躲藏,只好像一个木偶人似的,任丈夫摆弄。永生用他温暖的唇亲吻着雪月冰冷的唇,用他温暖的身躯拥着雪月冷冷的心。见雪月毫无反应,永生也兴趣索然。“像一个木头人,没意思!”
过了一会,永生又依然温柔地拥着雪月。“你是不是生病了?你这个样子已经有一年多了吧?”
雪月听到丈夫的问话,反身背对永生:“嗯,我累了,身体不舒服。”泪无声地涌出,滴落枕边。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简直是炼狱!
“每次都这样,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永生认真了。“我明天不上班,陪你去做一个检查吧。”
雪月终于哭出了声。永生很心疼。黑暗里,他伸出手摸索着给雪月擦去脸上的泪水。“别哭,是我不好。我明天陪你去医院看病。你不想,我不做,好吗?”
“我不去!”
“你必须去!”永生的态度异常地强硬。
雪月深深地叹一口气。“不说了,睡吧。”
“明天去检查。”
(三)
一向温顺的永生,这次态度却异常坚决,雪月拗不过,只好向单位请假,去做一个全面检查。
下午,化验结果出来,永生拿着化验单,一张一张地细看。其中一张化验单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张乳腺报告单,上面明确地写着。“建议做进一步检查。”雪月本来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心病。可是,检查结果,让她大吃一惊。主治医生说:“那个包块感觉不太好,建议做一个穿刺活检。”
雪月的脸上显现出一种茫然与苍凉,她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做完穿刺后的那一个星期,她很怕夜晚,睡着了,便噩梦不断。老梦见自己掉进了茫茫无边的深水里,怎么也爬不上岸,最后在哭声里惊醒。
一个星期后,她看到了结果:乳腺癌!雪月的头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癌,这个可怕的字眼,让人闻之色变。以前她常常觉得人生的路好长好长,可在这一瞬间,她的人生之路缩短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一年,两年,抑或三年五载?她哭得天昏地暗。
永生也沉默了,整整一个下午,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做饭,任凭妻子坐在电脑前哭泣。饭做好,把饭默默地盛到碗里,给妻递到手里。雪月不想吃,永生也没有安慰她。只是把菜夹到雪月的碗里。雪月端起碗,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碗里。她吃不下,转身依旧默然地坐在电脑前哭泣。
吴清灰色的头像闪动起来,雪月告诉他:“我病了。”
那边发来一个字:“哦。”
雪月犹豫了片刻,又打出两个字:“癌症。”
几分钟后,发过来一串字:“放宽心,好好配合医生治疗。”
说完这句话,那头像暗淡下去。
那一瞬间,雪月打了一个寒颤,没有想到春天的夜晚竟也是那么冰凉。如同被冷水淋湿了一样,她的梦蓦然间醒了。自此她再无泪。
一个星期后,永生陪着雪月去做了手术。
(四)
迷蒙里醒来的雪月听到丈夫正在接一个电话。听不清对方说什么,只听见永生回答:“谁说不能医治?就算有一丝希望,我绝不放弃!我要她开开心心地活着!”说完,“啪”地挂断了电话。
“谁的电话?”雪月关切地注视着气呼呼的丈夫。
“石头。”
“……”雪月无语。
“没一句好话!什么兄弟!”永生气得咬牙切齿。
雪月虽然不知道石头说了什么,但是,她知道与她的病有关。“他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开口就是你的病能不能医治?我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让我放弃你。作为兄弟,心咋就那么冷呢?”永生顾自说着,却没有留意到雪月闻听此语,早已泪流满面。
“是我错!老天惩罚我!”
永生知道自己失言,连忙为雪月擦去泪水,爱抚地为雪月捋起额前的秀发。“别哭了,就算天底下的人都走光了,我都会陪着你一直走下去!”
雪月百感交集,不禁放声大哭。永生的话宛如春天里的暖阳,融化了雪月心底积累的寒冷。
这期间,有不少朋友打来电话,问候雪月。而雪月心底盼望的那个电话,终究没有出现。从那时起,雪月的心平静了。尽管手术后,她几乎不能动弹,睡觉坐立需要永生搀扶。她想吃什么,只要动一动嘴皮子;晚上稍有动静,永生立即睁开眼,问她需要什么,每晚总是衣不解带照顾着雪月。十多天下来,永生瘦了十斤。出院前,永生刻意找了医生询问,回家后的饮食起居,需要注意些什么。看着永生跑上跑下,忙忙碌碌,此刻,雪月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回到家,雪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电脑,登录QQ。凝视了吴清的灰色头像一会儿后,雪月终于删掉了那个让她很久以来一直盼着,等着,惹她笑,惹她哭的那个男人的头像。让那个人连同那段情感一起消失在雪月的视线。
(五)
光阴荏苒,又一个春天来临。雪月早做完了所有的放化疗。身体逐渐康复,已经完全能够操持家务。
雪月做好饭菜,给永生打电话,永生却说,还有一会儿才下班,让雪月不必等他。雪月只好一个人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