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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雾里古典(作品赏析)


作者:风雨 秀才,1454.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24发表时间:2013-12-16 08:59:50
摘要:喜欢古典诗文里的灵性,喜欢古文营造的意境。

一、别样《蜀道难》
   闲来无事,随手翻开曹道衡选注的《乐府诗选》。很奇怪,一下子翻到了萧纲的《蜀道难》。
   古时,因秦岭和大巴山的阻隔,中原到巴蜀之地异常艰难。不但山高水阻,路险途远,而且荆莽丛生,虎豹成行。所以,川西平原尽管有“天府之国”的美称,但巴蜀却依然被中原人士视为不毛之地、僻荒之野,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愿涉足。
   宋代郭茂倩编辑的《乐府诗集》卷四十相和歌辞十五,录有五位诗人的《蜀道难》诗,其中四位都侧重于再现入蜀之艰,蜀道之险。刘孝威说:“玉垒高无极,铜梁不可攀。”阴铿曰:“轮摧九折路,骑阻七星桥。”张文琮感慨:“飞梁驾绝岭,栈道接危峦。”而李白那句读着就会令人失色的:“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於上青天。”更是对蜀道难最好的浪漫总结和艺术概括。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成为天下人的共识。
   与其他《蜀道难》诗不同,萧纲的《蜀道难》另辟蹊径,轻点蜀道之难之险,重写一种与蜀道之蜿蜒曲折相关联相类似的情绪情感:
   建平督邮道,鱼复永安宫。若奏巴渝曲,时当君思中。
   巫山七百里,巴水三回曲。笛声下复高,猿啼断还续。
   在中国的历史中,萧纲算得上一位很有才情的皇帝。纵观中国历史,比较有才情的皇帝都难有好的结果,比如宋徽宗赵佶,比如南唐后主李煜。萧纲也不例外:太清三年(公元549年)即位,大宝二年(公元551年)即为侯景所害,在位仅短短三年。或许,为皇帝者,应具备的是纵横杀伐的霸气与和同天下的王道,而不应沉溺于卿卿我我的儿女私情,不为个人内心深处的浪漫情绪左右心性。
   萧纲的《蜀道难》显然就是内心深处浪漫情绪的外在表达。“若奏巴渝曲,时当思君中。”之所以要奏起那熟悉的曲调,是因为内心思念如潮,无法控制,是因为想起了许多彼此相识相熟相知相爱的细节。这些思念,这些细节,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悄悄涌起,弥漫开来,淹没身心。但念想中的人却又远在千里之外,于是,只好唱起曾经共同欣赏甚至共同奏响过的熟悉的歌谣,聊解相思之苦。这种无法排解的思念,若“巫山七百里,巴水三回曲”绵延不已,曲曲折折,柳暗花明,峰回路转;若“笛声下复高,猿啼断还续”,一会低吟浅唱,一会高歌啸鸣,恍惚已经停歇下来,却又突然亢然而起。这种内心深处很难表达的浪漫情绪,就象汪曾祺在《大淖记事》里说的那样:“像一片薄薄的云,飘过来,飘过去,下不成雨。”一忽儿东,一忽儿西,既令人无所适从,找不着北,又值得细品慢嚼,回味甘甜。
   查《梁书·本纪第四·简文帝》,萧纲曾多次“都督”益州军事,甚至曾出使为益州刺史,虽未拜而改任他职,但他与巴渝之地应该是有很深切关联的。或许,在尚未登极“都督”益州军事时,他曾经到过巴渝之地,曾经遇到过令其倾心的红颜或惺惺相惜的知己,回到江南富贵地秦淮温柔乡后,想起走过的巴山蜀水、听过的“巴渝曲”,想起千山万水时空阻隔的红颜、知己,自然会在内心深处涌起一片温柔来。或许,他并未真正到过益州,也没有巴蜀凶险蛮荒之地的异性知己或同性朋友,但却有一种莫名的思念时时袭扰着敏感而多情的他,于是,便借《蜀道难》来表达自己内心深处那“飘过来,飘过去,下不成雨”的“一片薄薄云”。
   读萧纲的《采莲赋》,感觉得到他文笔的性灵,感觉得到他对美好事物的衷心向往,感觉得到他对自然率性女子的温柔喜爱。回过头来,再读他的《蜀道难》,便一点也读不出蜀道“黄鹤之飞尚不得,猿猱欲度愁攀缘”的艰险,读出了全是他内心深处如蜀道一样蜿蜒曲折难行难实现甚至难以表达的别样情绪与温柔情感。
  
   二、此情须问天
   夜深人静,窗外雨声潺潺。虽已是初夏,却依然有淡淡的凉意。抬眼望天,静墨的天宇没有一丝表情,安宁得如刚出深闺的少女,无限沉静。突然,一阵低沉抑郁的吟哦从千年前穿越时空而至,李后主的《浪淘沙令》和着潺潺夜雨淡淡凉意久久萦绕在耳边: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一直觉得,李煜是个悲情人物。他的词,就是他早期香艳绮丽、粉红华美写青春爱恋,写皇宫生活,写郎情妾意的词,都深深地隐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愁绪。这些愁绪真切而细腻,直达常人心灵深处,诵读心颤不已。被俘北上后,身在异乡痛失家国饱受欺凌的他,每每怀想故国温柔,回忆江南华丽,肯定有无限悲怜痛楚萦绕于心,词句吟出,痛之又痛,叹之又叹,哀婉悲切,吟咏令人心碎。《浪淘沙令》或许算不上李煜最好的词,但词里贴着肌肤的寒冷、深入骨髓的痛楚、几至消亡的失望和对死亡无奈的预知,让每个读着它的人都不由得不沉浸在李煜的悲情里。
   这是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窗外春雨肆虐,寒气逼人,辗转反侧在异国他乡,自然感觉遍体皆寒。只有在梦里,在江南四季青山绿水满眼葱茏的梦里,在与周后吟诗作画琴瑟相和醉眼相望的梦里,才有一丝温柔温暖。词的上阙,虽然还是李煜惯常的遣词运句手法,还残留着绮丽华美的意境,却平添了凄切与悲凉。特别是一句“罗衾不耐五更寒”,一个“寒”字,一下子确定了词哀婉的基调。孤独着的一个人,何苦还要凭栏向南凝望,何苦还要回想已经丢失的无限美好美妙如画的江南江山。被俘离开时并不在意,但现在想要再去感受却比登天还难。一切,就象落花入水春消逝一样,已无法追回。再见,恐怕只有到了天上才有可能。一句“流水落花春去也”,透出深度悲切的无奈,一句“天上人间”,透出看开生死的豁然。每读此句,都感觉得到一股悲凉从内心弥漫开来,裹拥全身,寒彻透骨。《庄子·田子方》有曰:“哀莫大于心死”,李煜写此词时,或许就处于“心死”的状态。词的下阙,跳出上阙写景和抒发个体感觉的小圈子,步入亡国之痛深思故国的大视野,其悲切情绪虽一如上阙,但其气宇却开阔了不知多少倍。
   李煜写词,喜欢用“春”。春,在他的眼里,不止是春天,不止是春光明媚、春意迷人的自然景象。春,在他的词里,是一种关于青春爱恋、关乎生机生命、关系家国故土的意象。同样的一个“春”,“宴罢又成空,魂迷春梦中”,“何妨频笑粲,禁苑春归晚”,“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里的“春”,娇柔羞涩,如青春靓丽的女子;“桃李依依春黯度,谁在秋千笑里低低语”,“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里的“春”,迷离朦胧,似悄然而起难以捉摸的沉醉相思;而“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里的“春”,悲切凄凉,若被愁绪包裹的生命个体,正踯躅于举身赴清池前的衰草败柳岸、颓云残阳下。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肇始于初唐,经五代而丰盈,至宋乃大成的词,作为诗的别体,在李煜笔下“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虽然很佩服王国维,但对他对李煜的评价却有不同的看法,词至李后主,“感慨遂深”很贴切,但“眼界始大”好象并不准确。李后主的词,一直拘泥于两个范畴,一是闺阁生活的细腻描写,一是怀想故国的深度抒发,何来“眼界始大”?或许,北宋中后期特别是北南宋交替之际,面对外敌入侵、山河沦陷,词风才为之大变,词的“眼界始大”才当其时。但不管怎样,李煜词里的“深”切愁绪,却是其他词人永难企及的,其被后世称为“愁宗”,更是名副其实。
   想来,千多年前,李煜在写《浪淘沙令》时看到的夜空或许与今夜的天空一样,但他却没有我身处夜雨里的闲情逸兴,他感受到的是深入肌肤的寒意、春逝花落的悲怜和不久人世的消沉。李煜在年轻时曾经写过一首词牌为《更漏子》的词,是一封写给爱人的情书,词中有一句“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与《更漏子》里的痴情人间少有一样,《浪淘沙令》里的悲情亦会上达天听。“此情须问天”,或许可以说是李煜一直沉浸于“情”,一直抒发着“情”一生最好的总结。
  
   三、徘徊《枯树赋》
   庾信是南北朝时期的诗赋大家,他将流行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赋,推向了顶峰。他的作品,在当时就广为流传,为世人所推崇。今天读来,依然有极其深刻的人文内涵,让人不得不赞叹激赏中国古文学的博大精深,奥邈无穷。
   庾信前期仕梁,西魏破梁时,正出使西魏,后被强留下来,历仕西魏和北周。他曾亲历侯景之乱和西魏破梁、国破家亡的巨变,亲见黎民百姓在战火中颠沛流离、哀哀无告的惨象。他后期的作品,一变仕梁时期诗赋轻艳奇巧的风格,多抒发亡国之痛、乡关之思、羁旅之恨和人事维艰、人生多难的情怀,劲健苍凉,忧深愤激。诗圣杜甫在《戏为六绝句》中说:“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在《咏怀古迹五首》中说“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对庾信晚期的作品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这些评价,或许也是赋体文所能得到的最高水准的褒扬。
   《枯树赋》是庾信羁留北朝后的作品,是其后期赋的代表名篇之一。赋借东晋名士殷仲文叹槐起兴,一句“此树婆娑,生意尽矣”,一下子便将情绪带入凄清悲绝的意境里。生命,如此脆弱无助,永远也摆脱不了按自然规律由盛而衰直至消亡。“生意尽矣”,既是殷仲文观“婆娑”之槐时对人生、命运的感慨,也是庾信身在异乡、心如槁木的表白。然后由槐而树,把宫廷、山野、水边、山上的树,名贵的、普通的树、与文化、历史相连、与地名有关的树,一一罗列,精摹细状,穷形极物。这一大段对树的描写,用典精准,文辞优美,句式工整,既充分体现了赋体文的特点,也饱含着庾信的思乡之情和对生命无常的感慨;既直接状物,对自然界进行描绘,也借树喻世,对人世间进行摹写。写树的目的并不只为状物,更重要的要引出作者心里想说的话,要将其对人生的思考表达出来。在极尽铺陈之能事后,作者笔峰一转,由树而人,悲叹人生苦短,岁月不再,感慨羁旅无涯,故土难回:“风云不感,羁旅无归;未能采葛,还成食薇;沉沦穷巷,芜没荆扉,既伤摇落,弥嗟变衰。”短短几句,其意深切,悲感淋漓,“木叶落,长年悲”的心境跃然纸上,读之心碎。最后,以桓温的长叹“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结尾,隽永深长,其情至痛,一咏三叹,低徊无度。
   每次读《枯树赋》,都会被庾信营造的“文字场”弄得神魂颠倒,思绪飘摇,心飞万里;都会久久徘徊于庾信表达的“情绪场”里,一步三回,搔首沉吟,难以自拔。看到庾信旁征博引,信手拈来,一句一典,每词每句既讲究出处,又不拘泥于原典;读着全文朗朗上口,音韵和谐,转韵自然,韵韵相连,气势非凡,不得不叹服古文人深厚的文字功底和学术涵养。最让人心动也最让人心痛的是赋中引用桓温的咏叹里那句“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每读此句,不自然地就会生出许多人生虚无、世事渺茫、红尘烦俗、苦海无边的感慨。“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躇。”这两首著名的挽歌就会一下子响起来,萦在耳边,挥之难去。但再三低吟浅咏,反复咀嚼,却又豁然开朗:既然人生就是无常,既然一切都会归于尘土,我们何苦锱铢必较、蝇营狗苟呢?我们何不舍弃利碌、宽容和煦呢?不管庾信当初写《枯树赋》有没有这层想法,我都将这豁然开朗后的感慨视为此文要传达给我的深意,并为自己终于读懂了南北朝时期的庾信,读懂了《枯树赋》深隐的内涵而开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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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懂得,是一种知会,是一种了解,是心底深处的一种暗合,一种交汇。懂得,便会产生默契,产生共鸣,产生同情。人与人之间如此,人与物之间亦如此。因为懂得,所以喜欢。本文立足于三篇古典文学作品——萧纲《蜀道难》、李煜《浪淘沙令》、庾信《枯树赋》,贴近文本,贴近时代,贴近生命个体,同古人之情,解古人之事,深深挖掘古人笔端事,心中情,人世无限爱恨情仇,读出古人深深蕴藏在字里行间的情绪流转。正因如此,方能懂得。正因如此,方能不死语句下,不拘泥于字面,力探幽微,灵动,圆转,贴切,自如,一扫尘垢,全篇携一股清新、浪漫的气息扑面而来。【编辑:玉心】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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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玉心        2013-12-16 09:00:46
  问好作者,感谢赐稿!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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