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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越走越远


作者:流风飞雪 童生,722.3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271发表时间:2013-12-16 10:20:50

一、
   县城里把载人的三轮车叫黄包车。像电影里旧上海滩那样,站在街边远远地朝那车招手,喊一声:“黄包车!”那车就滑了过来,人坐上去很舒服的。
   江洪是这个县城里第一个骑黄包车的。可以这样说,没有江洪,这县城就没有黄包车,是他给这个县城带来了第一辆黄包车。那辆车很漂亮,通体天蓝色的,光滑锃亮。后座挂着金丝绒做的帘子,靠背、座垫都包着厚厚的印花绒布。车身很长,人座在上面能很舒服地伸长着脚,很惬意地往后靠。帘子一拉,外面就看不清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候扬就成了这个县城大街上第一个坐黄包车的。江洪蹬着黄包车第一天上路,候扬坐在后面,敞开帘子,晴朗的春日里一阵阵暖风拂来,人有几分醉,舒服得内心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候扬还没结婚,在他有限的人生体验里觉得这样坐在车上让人拖着真是人生最大的快慰。他禁不住亢奋得一路哇哇乱叫,像是驾着一匹马,那马就是江洪。
   江洪还真像一匹俊马,真有了马的感觉,蓝天白云下,明亮的街道就像梦中的大草原,任他飞驰、狂奔。引得满街的人都停下来看这一对狂喜的人。
   有谁能想到三天前,江洪离开县城出走时是那么的失意呢?他是在午夜两点揣上钱提着包一个人悄悄地离开这座县城的。踏上火车前他甚至都不愿再回头看一眼这座养育了他的县城,这县城里他没有什么牵挂了,工作没有了,心爱的女人也离他而去,他不清楚人生还有什么比这更失意了。他漫无目的地随着往北的火车,不记得经过多少个站,第二天傍晚时分火车在一个站点停下来时,他感觉该下车了。提着包随人流下车后涌到出口处,有一辆三轮车拦在他面前。那车光滑锃亮,通体天蓝色的。他就像梦游一样,不假思索就跨上了这片天蓝色。车夫是个中年男子,问他上那儿去。他说随便,便全身放松在天蓝色里。
   那车夫就像匹注了兴奋剂的马,在这座城市里撒开跑。异地的风光让江洪暂时忘却了心上的伤痛。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以后,城市五颜六色的灯光像无数夜的眼眨巴开来,他把帘子一拉,这最多只能容纳两人的车子就成了与世隔绝的幽静处所。他想,人要是能永远呆在这车上就好,不用等车也不必下车。他在车上睡了一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车停了下来。车夫掀开帘子,疲惫不堪的对他说:“你该下车了吧?”
   下车时,车夫狠狠宰了他一刀。可他心已经麻木了,不觉得伤痛,呆呆地望着车夫一边数钱一边揩那满头油汗。
   第二天,江洪早早来到车站。也不清楚下一站将前往何方,反正心里想着要走,必须不停的赶往下一站。他又看到了那辆车。在这朦胧的清晨看到这明亮的一片天蓝,心情也变得豁朗起来。他朝那辆车走过去,车夫忙招呼他上车。他站在车夫身边,一手扶着车龙头,一手从身上掏出一张钱来,对车夫说,让他骑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车夫看着那钱,又看看他,莫名其妙地把车推到车站广场的角落里。
   他双手按住车头,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那车开始总像不堪忍受似的,很不情愿地在他身子底下扭动。在他的操控下,很快就变得温顺了。他有了一种快乐,心里的烦恼也渐渐在蔚蓝色的天空下烟消云散了。
   后来,江洪把身上所有的钱全给了那车夫,要了那辆车。那车就成了县城里的第一辆黄包车。
  
   二、
   江洪每天骑着车在县城的大街小巷里转悠,仿佛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县城原来并不小,有那么多地方是他以前不知道的。每天都有人招呼着“到XX街”,“去XX巷”,那车从没空过。有的是为了赶路,更多的是兜风,开洋荤。出手都很大方,就像电影里那样,坐黄包车的全是阔人。县城里的阔人还真不少。
   夜色深沉时,在外面转了一天的江洪总在回家的巷口碰见候扬,候扬就像他的最后一个乘客,被他载入阴暗幽深的小巷。
   “轻点,尿都颠出来了。”
   “要颠出肠子来才好,省得灌这么多尿!”
   隔得远远的,江洪也能闻到从后座飘来的浓浓酒味。在这狭窄的小巷里,那股酒味就像一块膏药紧贴着这辆黄包车。候扬叹着气说,没办法,朋友拖去吃宵夜里。几乎每天碰见他都说跟朋友一起喝酒的事,这个朋友,那个朋友。刚离开单位不久,也不知他哪来这么多朋友。
   在单位时,江洪是候扬最好的朋友,好得像亲兄弟,两个人没有一天不在一起。上班在一起,下了班住在单位的单身宿舍里,两个人还是在一块。那时候在单位里上班也真有意思,每个月混到发了工资,他们都像这县城里的有钱人一样出去买衣服,下馆子,奢侈一番。还不到月底,两个人身上的钱就花得你十块我二十的所剩无几。他们就变得十分节俭了,今天用你的钱去买香皂、牙膏,明天拿他的钱去买一双袜子。那衣服也基本上是两个人换着穿,茄克衫穿腻了就把他的西装换过来穿;西装穿了几天又从他身上把茄克衫换回来。两个人就像一个人。
   现在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少了。江洪每天一大早出门,很晚才能回来,像一头农田里辛勤耕作的老牛,身不由己的,没有个头了。晚上回来,他还要端来一盆水,给这辆天蓝色的黄包车洗个澡,让它第二天又能光鲜锃亮地上路。
   江洪一边擦着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问候扬准备去干些什么,说他今天在街上看到单位里一同出来的某人现在正在干什么,干得不错。候扬一直坐在车上,话也懒得说,两眼随江洪的动作在车上漂移。江洪用水冲到他脚底下这块时,他便双脚收起,屈在座垫上,任凭江洪唏哩哗啦冲车,那水珠溅到他裤子上。
   江洪终于把车擦干净,拧着抹布上的水,对候扬说:“要不我再去一趟那城市给你也弄一辆车蹬吧。”
   “我才不干,坐着玩玩可以,蹬着就是伺候人了。”
   “什么伺候不伺候?不管什么人坐车,他都得给钱。”
   江洪抖着抹布,朝屋里走去。侯扬不情愿地从车上下来,像影子一样跟在江洪身后走进屋里。他确实没地方好去,一个人睡在家里太难过了。像过去一样,他还是很乐意跟江洪呆在一起。
   回到屋里,江洪就往床上靠,劳累了一天,他实在需要放松一下。侯扬却一点都不困,拿起桌上的刮胡刀,“嚓嚓”地刮起胡子来。身上看不到别的什么变化,只有胡子猛长,真烦人!那胡子只刮了一半,他就停了下来,摆弄着手里的刮胡刀,盯着那空转的刀片,说:“这刮胡刀给我算了。”
   江洪没吭声,随他去。他实在有些疲劳,需要休息。不像以前,两人呆在一起,常常是通宵达旦。他们精力好得很,上班根本就消耗不了他们多少精力。难怪离开单位后,侯扬常常感叹说,还是上班混工资好。
  
   三、
   江洪蹬车不在乎人,而在乎天。遇上刮风下雨,他就苦了,车蹬着也累。而这种天气坐车的人多。眼看着天一阴,风一刮,大街上的人就来去匆匆的如丧家之犬,远远的招呼“黄包车!”他也就匆匆地靠上去。
   在一个阴转雨的日子里,他往白凤大道送走一个人正往回赶,在一个路口被一个女的拦住了。那女的穿着灰色羊毛外套,黑皮短裙,头发被雨淋湿了,有几绺粘在脸上。好在雨不大,江洪却感觉到她在簌簌发抖。上车后问她上哪儿,她说“随便”。说“随便”那就一定有问题,江洪有这方面的经验。他尽量放慢速度,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她。一定是个失恋的,内心正窝满了失望、悲苦,一不小心惊动了就会像这雨天的雨水浇得人冰凉的。他蹬车以来从没有像这次为后座上的人想这么多。
   “喂,快点!”
   他头往后偏了偏,确信这声音是从后座传过来的,脚下不由得加了把劲。头顶上的雨点也变得急骤起来,噼噼叭叭敲击着顶蓬。也许她正需要某种刺激。他也仿佛受到某种刺激,放开手脚骑着车在暴雨中漫无目的地狂奔。在大街上兜了个大圈又回到了原来的巷口,他觉得她还是该回家了。女的下车时,他才看清她长得很漂亮,只是很忧郁,忧郁得让人心疼。他真想走下车去,扶她一程。
   那以后,江洪这辆天蓝色的黄包车就在白凤大道上转悠得特别勤。仿佛身上什么东西掉在了那条路上,要去寻找。听到那一声脆亮亮的“黄包车!”他的心就会为之一振,脚下一使劲,那车就风一般靠过去。有时候路上有人拦车他也视而不见,径直骑到那个巷口,像专为等人而来。这车该谁坐他有些在乎了。
   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江洪蹬着车在白凤大道上游荡,暖风一吹,脑子里就会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的:他和她渐渐熟了起来,开始相互询问对方的名字了。她应该叫什么名字呢?叫素贞、丽萍……叫秋香?对,叫秋香,秋香有色有味。
   “秋香,请上车吧!”
   “这车好像是为我而生的。”她显得很开心,脸上又有了年轻女性的那种自信,那曾经被雨水打湿的令人心疼的忧郁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也受到感染,竟脱口而出:“这么漂亮的车,你不坐谁坐?”
   她咯咯笑出声来,说:“想不到你也挺会说的。”
   他听了心里难受,心想她心里一定在说,一个骑黄包车的也会说这种话。他不禁嗫嚅着:“我以前在单位里,经常在会上发言,讲话。”
   “可惜呀。”
   可惜什么呢?他感觉脚底下沉沉的,路上有各种不同的目光从各个角落里射过来。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问他,你每天这样不停的蹬车累吗?他听了浑身一紧,感觉身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里面全是劲。他不知道什么叫累,感觉不是他在蹬车,而是身子底下的车像一匹通灵性的马带着他在奔……
  
   四、
   江洪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应该好好活着,好好挣钱。也从没像现在这样充实。一天到晚蹬车挣钱,饭也吃得甜,觉也睡得香。
   他又去了一趟北边那座城市,这次的心情跟上次出走大不一样。他从火车上带回来几辆黄包车,卖给县城那些没有活干的人,狠赚了一笔。口袋里揣着钱,人就更显轻松,蹬着车不知不觉又来到了白凤大道上。他已经有好几天没在这条路上走过了,心里禁不住有些激动。见到她一定要想办法要告诉她,他现在有钱了,要请她去吃一顿饭。可是很令他失望,接连好几天都没有在这条路上碰见她。难道她有了什么事情,还是知道了他的心思,故意躲了起来?一个蹬黄包车的怎么好约人家这么漂亮的姑娘吃饭呢?
   江洪心灰意懒的,脚下的车越来越笨重。他早早就收工回到家里,独自呆在屋里,半天不知道该干什么。想了想,在房间里换上那套上次从那北边城市带回来的新款西装,系上根领带,头发上还打了点摩丝,对着镜子左照右照。
   “哟,江老板!”
   候扬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瞪圆着一双眼睛。他现在做梦都想做老板,小事不屑做,倒腾了许多东西,却没一样成,给人总在混饭吃的感觉。
   江洪突然拉起候扬的手说:“走,上馆子去,我们哥俩也该在一块喝喝酒了。”
   候扬有些莫名其妙的跟着他走。
   “你说我像老板?”江洪不大会喝酒,几杯酒落肚就有些醉眼朦胧。候扬那长长的、黑黑的脸在灯影里有几分模糊,头发卷得更厉害。
   “你说我这样子像老板?”
   “你就不可以是老板?”
   江洪哈哈一笑:“我再也不蹬车了,蹬车就配不上她了。”
   “她,她是谁?”
   江洪带着几分醉意,向候扬描绘起那个“她”,比以前那个“她”不知要好多少倍。听得候扬的眼睛瞪得溜圆,想不到他天天蹬车还能蹬出这么个浪漫故事来。真有些像“田螺姑娘”。候扬心痒痒的,恨不得马上也弄辆黄包车到大街上去蹬。
   “干脆把车卖给我,你做老板去。”喝了酒的候扬有些急切地说。
   “你真愿意蹬车?”
   “愿意。”
   “你就不怕伺候人?”
   “我专门伺候田螺姑娘。”
   “好,先伺候伺我吧。“
   江洪让候扬蹬着那辆天蓝色的黄包车,自己舒舒服服的坐在后面,在县城的街道上转开了圈……
   第二天,江洪起得很晚。没有了那车人像是没有了着落,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整整齐齐地在大街上转悠。有好几辆黄包车从身边走过,都起劲地按着车铃招揽他。那些车有的是他从那北边城市带回来的车,有很多都不是,大街上的黄包车越来越多了。他懒得答理,低着头走自己的路。走着走着,鬼使神差的就走到白凤大道附近,在那个熟悉的巷口附近来来回回转过好多圈,一直转到中午时分,终于远远的望见她从巷子里走了出来。他赶紧闪到一根路灯杆后面。看她站在巷口像在等车,他不禁有几分懊恼,恨不能变出那辆车来。有几辆黄包车打着铃从她身边擦过,她看一眼便将目光闪开。等了一阵子,她好像有些失望,要掉头走回巷里。
   他的心狂跳不止,却还是没有勇气走出这根路灯杆。
  
   五、
   江洪用蹬车挣来的钱做本钱开了家五金店,他要好好做一回老板。不为别的,就为了他心目中的秋香。
   五金店开张那天,店门口摆着一堆五颜六色的黄包车。那些蹬车的也算是哥们,被候扬拉来捧场。候扬就像自己开店一样,在店里进进出出,咋咋唬唬的。
   五金店刚开张时生意很红火,那些蹬黄包车的也常常把顾客拉来。江洪每天坐在门口,泡一壶茶,等顾客上门。不用日晒雨淋就能进钱,这日子真好。照这样下去,和秋香在一起的日子也不会很远了。可现在不蹬黄包车了,也就很难见到秋香了。她还会记得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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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给人警示的一篇文章。江洪的命运在遇到那个被他自封为“秋香”的女子开始发生了转折。这个女子的出现,颠覆了他的生活以及做人理念。他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做个低贱的车夫了,他必须有光鲜亮丽的外表来对应她的高雅。他将车子转让给了哥们候扬,之后开了一家五金店,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此处给读者形成一种错觉,感觉他的生活从此真的会梦想成真。而后,随处效仿的店面应景而生,生意萧条之后他没有思变,反而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最终他用仅剩下的唯一财产--一把电工刀,捅了他最亲密的兄弟候扬。文中的“秋香”,笔墨不多,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是她的出现,引燃了江洪人性中潜伏着的弱点,使得以下情节的发展就成了必然的趋势。可以说,使江洪走向毁灭的不是赌博,而是他内心深处的贪欲与虚荣。整篇文章中,人物描写丰满真实,情节层次分明,语言简洁流畅,给人深思!问候飞雪,遥握!期待更多佳作!【编辑:紫玉清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12171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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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紫玉清凉        2013-12-16 10:22:14
  意料之外的结局,却又有其必然的因素存在!精彩的演绎,欣赏了!
紫玉清凉
2 楼        文友:内蒙古飞雁        2014-01-14 18:56:48
  小说对人物的描写很到位,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构思独特,切入主题的刀锋快捷,人物形象跃然纸上;笔下功底了得!值得阅读,值得学习,祝老师创作丰收,天天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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