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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杨柳】半语女人(小说)


作者:七色槿 举人,5210.0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801发表时间:2013-12-19 10:42:08

过了正月十五,奔跑的山风就捎来了春天的暖意。手脚勤快的人已经在翻找锄头镂镐,绳麻套股的摆弄修理,准备春耕了。
   肖庄的村巷里也有了闲待着的人,有人不时瞅瞅六丫家大门,看到这个新郎官冒头了,就喊他:“六丫,过来,过来有话说!”
   六丫出街门,手揣在袖笼里,缩着脖子耸着肩,脸上挂着没心没肺的笑,倒腾着两条小短腿朝人堆走,嬉皮笑脸的说:“你有啥他娘的话?大呼小叫的。”
   “嗨,说说,又当回新郎官舒坦不?”
   “二婚头办了个小你十岁的大闺女,你老小子艳福不浅呢!”
   六丫脊梁骨靠着柴禾跺蹲了下去:“看你们说的,涮我开心是不?咱拾掇下的这号女人,是个半语子,比哑巴强不了多少。”
   六丫眼盯着对面槐树下那个院子,大门旁院墙上新添个炭画下的小王八。瞄着对面院子里有人影,他喊了一嗓:“哎,蛾子,哪天有空给我剪剪头?”
   对面院里就出来半老的蛾子。她听见六丫喊,就知道他又犯病了,看来就算娶了媳妇,也没挡住想她蛾子的心意,心里不免有些得意。她摸摸头发边走边说:“谁召唤我呢?哎呦,是六丫呀,你娶完新媳妇啦?”
   蛾子擤一把鼻涕,顺手抹在院墙上,就看见那个小王八。她随手捡起个土坷垃往下蹭,骂道:“这是哪个不吃人饭的整下的?爹多娘少的小杂种!有人养没人教的!你手痒痒了?咋不在石头上蹭蹭?咋不帮牲口嚼草去?”
   对面蹲着的一个人说:“中啦中啦,骂啥呀,画的又不是你,是你家我三哥的标准像,看画得多像啊。”
   蛾子说:“你个烂嘴的,也不怕嘴上长羊毛疔,咋不说是你的标准像啊?”
   那人说:“咱可没那福气,老婆不识数,没你那能耐。”
   六丫插话了:“蛾子,哪天有空儿给我剪剪头吧,脑袋快成了家雀窝了。”
   “中啊,中中地。对了,围脖子布让狗拽坏了,你哪天赶集扯一块布来,顺便给我买双胶鞋,眼瞅就该下地干活了。”
   “扯布就说扯布,又买胶鞋,你那脚丫子还啥鞋不鞋的。”
   “你脚丫子长啥俊样,扯你娘的尾巴根儿的……”
   先前跟蛾子斗嘴的那人嗑净烟袋锅,收进烟口袋里,拱一下六丫说:“杂种的,没媳妇你骚,有了媳妇你还撩骚,天生一个骚蛋子。”
   六丫满不在意:“这有啥呀,瞎逗乐子呗。”
  
   六丫家那个半语的女人英子这会儿正忙着,她先烧了一大锅热水,又在里屋地上拢了一盆炭火,这才招手叫过在一旁怯怯打量她的秀儿。秀儿是六丫前头媳妇撂下的,说是六岁了,黄皮寡瘦的看着像是四、五岁,手脸脏得一层黑皮,头上的虱子滚成了蛋。看着那孩子怯怯的眼神儿,英子心里就老大的不忍,娘走那会儿,她也是这样大,也是这样凄凄惶惶吧?
   她先舀了水给秀儿洗头,看看炭火热上来了,就在里屋地上放了个大盆,舀上半盆热水,这才给秀儿脱衣服放进盆里洗。洗完了,先不忙收拾,拿棉被裹了孩子搂着她,秀儿就在她怀里一声不响的煨着,像小猫一样。
  
   英子二十四岁了,从没有接触过男人,她恍惚地知道结婚是怎样的事,也只能羞怯地、被动地顺从。男人说道:“你简直就像个死人,比死人多了口气,看人家蛾子,那才叫个好家伙……”。英子还不知道蛾子是谁,是他先头的媳妇吧?她仰面躺着一声不吭,望着窗外冰冷的夜空,望着不住眨眼的冰冷的星星。
   男人以为她不会说话,或是不屑的跟她说话。六丫忙着呢,忙着在小卖店、街巷里跟人逗嘴,只有吃饭睡觉才回家来,冷清清的院子只有她跟秀儿。她清除陈年的尘垢,收拾院子,把垃圾用推车推到村外的沟里去,秀儿就跟着她来来回回的跑。在陌生的村子看见陌生的人,她这个新媳妇是尴尬的,每每都是红了脸,谦卑地笑笑,就是不说话。村里人悄悄议论:这女人好啊,是个实诚人,看把秀儿浆养的小脸都有血色啦。……可惜了,要是口齿好,咋也到不了六丫手里……。
   大门前,在清理干净的那块地上,英子带着秀儿褪干净苞米秸秆上的叶子,架起一圈篱笆。她用果树剪子剪齐篱笆上端,秀儿摘下脖子上的红围脖系到篱笆上。
   东头传来六丫嚎唱的声气,两个闲汉嘻嘻哈哈地架着他往家走。六丫直着脖子唱,声音劈叉了,传出老远:“东边是山,西边是河……爹也不是爹娘也不是娘……”
   驾着他的一个小子说:“嗨,嗨,别唱了,再唱把狼都招来啦。”
   六丫甩脱了架他的两个人,脚下打着辫儿:“来来,喝呀,哪个狗……狗喝醉了,我可没醉,咱再……再喝!知道不?赌猪头肉那回,咱喝了……喝了三大海碗,两瓶酒算、算个……算个啥……”
   架他回来的一个小子递给英子一叠干豆腐:“嫂子给你,六丫打赌赢下的,二斤干豆腐。”被六丫一把抢下扔在地上。
   六丫抬眼看见新架的篱笆,吼起来:“谁家的?谁家的啥东西?摆我门口儿干啥?”吼着,趔趄着上前拿脚踹。
   两个小子又气又笑:“踹啥呀,瞎冒了?那是英子嫂子刚架的篱笆。”
   六丫嘟哝一声:“架篱笆了?那就不踹了……”话音没落,一下子躺倒在那堆秸秆上,打起呼噜来。
   远近看热闹的一阵哄笑,一个老太太说:“瞅瞅,天天一星点正经事不干,就会张罗着喝酒玩牌,瞅瞅,又疯圆了。”
   有人接着老太太话茬说:“不是疯子也是个半成货,好人没这样的,杂种的,隔三差五就得耍回疯。哪个庄都有两个大伙拿来耍戏的货,他六丫就是咱庄的半吊子。”
   转天,醒过酒来的六丫出了门,摸摸腰上,冲一边跳房子玩的秀儿喊:“嗨!回屋给我拿烟袋去!”秀儿没出声,跑进去拿来烟口袋递给他,又赶着跳房子去了。
   六丫骂着:“倒了血霉了,他娘的,屋里有个哑巴不算,这小杂种也哑巴了,真他娘的气死个人了。”
   村巷里有拨浪鼓响:“豆腐,大块的豆腐啦……”英子端着半小瓢豆子快步赶过去,换了两块豆腐端回来。隔壁家婶子端着瓢出来,拨浪鼓声早就没影了,老太太还在喊:“换豆腐的,等一会儿,换豆腐的……嗨,还跑没影了,你个急脚鬼,你是换豆腐呢,还是着急跑反……”英子就把手上的豆腐递给老太太:“婶子,先……给你吧。”
   老太太说:“不用不用,一会儿还来呢,再来了我换。”
   英子还是把豆腐递到老太太手里了:“我……走得快。”
   老太太跟英子说:“他嫂子,婶子早想跟你说两句,今儿个赶上了。你看你也出了门子了,好了赖了也算有自个儿的家了,六丫疲濑,不是个能干的人,还有个前房撇下的丫头,这是不让人遂心的地方。可六丫是个单枝,你也没公没婆的,也没有大姑子小姑子挑眼。秀儿还小,那丫头苦惯了,你好好待她,日后也是个贴心人不是?你也有顺心的地方。婶子劝你别灰心,别跟六丫一般见识,多忍忍,日后的日子,你一把一把捋到头,也不是没有好日子过呀。”
   英子说:“婶子,你看我……我那个娘家,我……还有回头路吗?秀儿……我喜欢她,一看见,就想起……我那会儿……”
   老太太说:“这就对了,满村人一片声的夸你呢。”
   英子说:“婶子费心了,我……记下了。我能……把日子过上来,不会让……秀儿像我。”
   老太太说:“我屋里这窝小猪明儿个该谯了,我给你留一个小母猪,可好了,腰长得长,有八对奶头呢,你拉扯一年,过年就能下小猪。”
   英子说:“婶子,这……这……”
   老太太说:“你不用现在给钱,算我借给你的中不?过年下小猪了还给我一个就是了。你家去收拾猪圈,后晌让六丫抱一个过去。”
   现在种地简单多了,用拖拉机拽着犁地就翻起来叠成陇,同时也就把底肥叠到里边了,人只要刨坑下种就行。这几年种玉米时新干种,先刨出坑来晒着,春天风大雨水少,三两天土就晒干了,再点上玉米种埋上坑。等到下了雨,乌鸦鸦就出来一手齐的好苗。
   老蛾子的男人有腰间盘病,干不了地里的活,六丫就跟她搭伙干活,先刨完了她家的,今天给六丫家刨。英子干活是好手,在娘家不声不响地干了十来年,点种、耪地、割谷、扬场样样拿得起,任你是个精壮的汉子也不一定干得过她。
   这是英子出嫁后头回下地。早晨,乡村还没有完全醒过来,河沟那里飘浮着一层淡蓝色的烟气,不知是炊烟还是雾霭,太阳刚露头,还不烫人也不扎眼,天上是灰蒙蒙的白,四野里带着一股潮气,家雀在河那边的树上叽叽喳喳地乱。英子跟着六丫来到地头,她不明白男人为啥要跟人搭帮,这点活儿,她自己干都不犯怵。四处静悄悄的,六丫四处张望,肯定是找蛾子。在这静谧的旷野里,英子就有熟悉的感觉,就想说句话,她说了:“不来…拉倒,咱…自己刨。”声音很小,不连贯,还带着“哝哝”的鼻音,但是她男人听到了,他厌恶地吐口吐沫,瞪了她一眼,说:“你刨啊,没人拦着你。”说着干脆坐在地头,掏出烟袋来抽上了。
   英子心腔里有个地方被扎了一下,隐隐的痛,她一声没吭,赌气就扬镐刨了起来。她不知道男人为啥找下她,却不把她当个完整的人,心里老大的委屈。
   平整潮湿的地很好刨,镐头跟土地摩擦出的“沙沙”声很好听,她索性就弯下腰向前刨去。
   随着一声“六丫吔”她就看见了那个蛾子,前胸很饱,后臀宽大,中间是一段粗腰,脖子上绕了块纱巾在风中飘飘扬扬。蛾子还抬手摸了摸头发,顺便就向英子抬了抬眼,点了点头。
   正式开始刨了,六丫打头,蛾子居中,她在最后,每人一根陇,依次错落开。蛾子一边刨,一边跟六丫说笑,那无忌惮的笑声一下一下刺着她的心。日头上来了,带来一阵阵的热,蛾子脱去外衣,只穿一件小线袄,肥白的腰就一露一露的,宽大的屁股撅着,裤腰带紧紧地勒在腰上,露出里面一圈红色的秋裤,那红色跟肥白的肉是那么清晰刺眼。她不知道蛾子是不是故意的,只感到一股火升起来,就狠狠地朝地上唾了一口。
   前面的俩人不紧不慢地刨,旁若无人的说笑,蛾子的屁股一扭一扭的,那片红色和白色依旧那么刺眼。一个模糊的想法冒了上来,要是当真这俩人到一块儿,蛾子准定是疯狂的,干瘦的六丫准定是跌进那堆肥肉里听蛾子摆布。就这,六丫把我看都不正眼看呢。她不愿想下去了,像有一把蒺藜在心里扎。
   还没到晌午,那两个人就不干了,收工回家。六丫叫蛾子到他家吃饭,英子想起前两天给蛾子家刨,男人也没回家吃饭,心想也许就是这规矩吧,就没吭声。
   等到英子端上饭时屋里俩人已抽得烟雾缭绕,六丫看看,一盘炒鸡蛋,一盘豆腐拌香椿,一盘花生米,还有一碗炖菜,满意地点点头,返身就拿出一瓶酒来,给自己倒上一杯,又给蛾子倒上一杯。蛾子说:“英子呀,别忙乎了,来吃吧,再拿个杯子来,咱们都喝点。”
   六丫不耐烦地说:“喝你的,她不会喝。来,先喝一口。”
   蛾子举着酒杯说:“我祝你们一家三口万寿无疆,身体健康,猪啊鸡呀都健康,祝你们发财!”
   六丫说:“拉倒吧,哪儿整来的屁话,喝酒只管喝你的酒,扯那些屁话干啥?”
   蛾子想起什么,说:“对了六丫,刚看见你猪圈里有猪了,是吧?”
   六丫说:“是有个小母猪,还没个脚长。是隔壁满生家婶子给留的。”
   蛾子说:“嚯!想不到啊。满生可有意思透了,几个小猪他不错眼珠地盯着,一天数八遍,黑夜恨不得睡在猪窝里。有天他煮了一大锅黄豆加苞米,让小猪随便吃,结果撑死两个,心疼的嗷嗷哭。”
   六丫说:“咋不心疼呢,种一年地也没有一窝小猪值钱。赶是你个外人不心疼。”
   蛾子说:“那你家下猪了,可得给我一个!我也要个母猪,要腰长的。”
   六丫说:“八字儿还没一撇,你这就惦记上了,别扯了,喝酒。”
   俩人就你一杯我一杯对着喝酒。这叫什么事啊,一个是她的男人,一个是不清不混的别人家女人,当着她的面,那蛾子喝得眼神儿都变了,好像带着钩子,直楞楞地钩在六丫脸上,嘟囔出一句:“六丫,我线衣坏了,你给我买一件……”六丫就抢下她酒杯来不再吭声。
   英子心里的火一窜一窜往上冒,她想掀翻了桌子,想打跑了那个老蛾子,她“腾”地站起来出去了,站到后院捂着嘴巴流泪。听见隔壁养的毛驴在叫,“啊……啊……”拉着长声叫了两声,像是底气不足了,不叫了。
   蛾子走后,六丫想应该教训教训英子,这还了得?竟敢给蛾子脸色看,还真敢管我俩的事啦,咋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你英子是排在蛾子的后面。
   英子进屋来收拾饭桌,六丫冷不防抓起个碗冲她砸来,那碗砸在墙上,碎了,他紧接扬着巴掌照英子脸上打,菊花偏了下脑袋闪过,打在了肩膀上,咚地一声闷响,秀儿吓得大哭起来。
   六丫说:“你娘个x,你给谁撂脸子?”
   英子大睁着眼睛盯着他,抓住六丫伸来的胳膊就势一推,六丫蹬蹬后退两步跌坐到地上,英子紧跟上,一手抓腰带一手抓他胳膊使劲一甩,六丫被甩到炕上。就是眨眼间的事儿,六丫傻了,他磕巴着问着英子:“干啥?干啥呀?你还……想打我……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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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英子是个豁豁嘴,话说不清楚,再加上她自卑,所以很少听见她说话。她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山村,她爹是个蛮横人,见酒最亲,后来又学会了耍钱,他喝醉酒、耍输了钱都要抓过娘来揍一顿出气。临过年爹把家里唯一的年货,一袋白面拿出去当赌本,娘上吊时英子还小,爹给她娶了后娘,她在家里除了干活一声不吭。长大后她理解娘为什么会走绝路,她想如果男人打他,她就会反抗。嫁给六丫的英子一点也不幸福,她对六丫前妻留下的孩子秀儿很好,她不会让秀儿像自己小时候一样可怜。英子人勤快善良,村里面人个个都说她好,但是六丫除了喝酒打牌,不干什么正经事,他嫌弃英子不把她当完整人。六丫死后村里每月给她发六百块钱生活费,也有男人来骚扰她,都被英子打了出去,还有要收养秀儿的,英子很坚决她能养活秀儿。后来她认识了铁匠,他人好又是单身,他鼓励英子大胆说话,英子的心里从此装下了他。转眼就是秋后了,英子和铁匠的感情也在发展。一篇描写乡村生活的文章,情节感人,人物形象鲜活。欣赏作者才华。佳作!推荐欣赏!【编辑:平凡的世界】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31220002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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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凡的世界        2013-12-19 10:43:05
  问候作者!写作快乐!冬安快乐!
2 楼        文友:平凡的世界        2013-12-19 10:43:54
  欣赏作者文笔!期待你的作品再现杨柳!
3 楼        文友:平凡的世界        2013-12-19 10:45:53
  好人一生平安!也祝愿你精彩不断!佳作连连!
4 楼        文友:田浩然        2013-12-27 22:31:12
  小说把一个小人物的形象写活了,笔力不凡,值得称道。这么精彩的乡土小说确实不多见,是学习的范本。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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