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心灵之约 >> 短篇 >> 江山散文 >> 【心灵】冬至 搡麻糍(散文)

精品 【心灵】冬至 搡麻糍(散文)


作者:阿钝 秀才,2468.8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806发表时间:2013-12-22 18:46:53
摘要:麻糍是我们家乡专门为过冬至而做的食物,说得明白一点,麻糍大概与年糕可以算作一对双生兄弟,只不过年糕用粳米做,而麻糍是用糯米做的。当然,这里所说的年糕是用手工在石捣臼里打的年糕,至于把米拿到加工厂里用机器轧出来的,不在这里记述的范围。

在一年的四时八节中,冬夜已是最后的一节了。
   起先时,我对于“四时八节”这个概念曾有一点误会,四时倒没有疑问,无非“春、夏、秋、冬”,而八节,却很主观地以为总是春节、元宵、清明、端午、中元、中秋、重阳、冬至这八个节日。后来在一本忘了书名的书上看到有关于四时八节的介绍,才知道这当中的八节应该是: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冬至。原来,这“四时八节”中的“八节”指的是节气而不是节日。当然,在节气中同时又作为节日的日子也是有的。但一年之中的节气有二十四个,在我们乡村里,把节气当作节日来过的大凡只有清明和冬至,夏至勉强也可以算一个,但在习惯上远远比不上清明和冬至来得讲究和重要,不但要做专门的应节的食物,并且出门在外的人大多也要赶回家去,因为要扫墓上坟,这些传统的仪式往往是不能马虎的。至于夏至,则是可过可不过,过的人家一般也无非做几个松花饼来点缀一下,而大多数的人家,由于松花难以办到的原因,却连松花饼也省略了,只买一点猪肉来做菜,因为地方上有一种奇怪的说法,说是夏至这一天不吃肉,人便有变成知了的危险,这当然是无稽之谈。
   冬至和清明对于人们生活的重要,除出这些传统而外,有一句老话大概也可以体现若干,这句话叫作“冬至百六是清明”,意思是冬至后再过一百零六天就是清明了。诚然,一年二十四个节气中任意两个节气之间的日子都是固定不变的,但人们单单只把冬至和清明这两节之间的距离,用一句简单的话语总结出来,无论从风俗习惯还是生活安排上,都是有格外的意义的。
   麻糍是我们家乡专门为过冬至而做的食物,说得明白一点,麻糍大概与年糕可以算作一对双生兄弟,只不过年糕用粳米做,而麻糍是用糯米做的。当然,这里所说的年糕是用手工在石捣臼里打的年糕,至于把米拿到加工厂里用机器轧出来的,不在这里记述的范围。
   所谓的麻糍,既然是用纯糯米打成的年糕,除了在打好的当时趁热趁软现吃之外,另外还有好几种吃法。最常见的是烤麻糍,把铁锅烧烫了,麻糍平放在热锅上,稍微淋一点点水,盖上锅盖,把蒸汽扪在里面,不多一会儿,烤了好,加红糖,很香,很糯。现在有的人家用微波炉烤麻糍,虽然也能烤出来,但决没有铁锅里烤出来的香味,所以算不得上品。也有人把整块的麻糍放到油锅里去煎,把两面都煎得黄焦焦的,里面却还很糯,就象《边城》里所说的“鲤鱼豆腐”,这个味道实在比烤麻糍还要好。至于麻糍干,则是把阴干了的麻糍用剪刀剪成小片儿,等彻底干透后,再下油锅炸,除了香、脆以外,极酥松,下酒真是上品。而上了年纪,牙口不好的老年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麻糍切成两指见方的小块头,加到菜泡饭里去煮,别有风味。
   我的家乡地处浙江东部,由于方言所至,打麻糍不叫“打”,而叫“搡”。
   搡麻糍所用的米最好用当年新收的糯米。冬至这个时候,田里稻子都已收割,并且已经晒干转糯,所以新米一般是不成问题的。成年的糯米虽说也能做,但搡出来的麻糍,无论是本身的韧性还是口感的细腻,都要打一点折扣。新糯米浸入水中至少要泡一周天的时间,倘或是陈米,则需要更久一些。米浸得越透,搡出来的麻糍就越是酥烂,韧性也越足,象饴糖一样,可以用手扯成丝,拉得老长老长还不断。米浸透后,清水淘净,上蒸桶蒸,这与早年时做江米酒的道理是一个样的,但相比之下蒸麻糍米来得更讲究一点,因为江米酒蒸好后就上到坛子里去发酵,只要蒸熟了,没有别的要求。麻糍则不同,需要蒸得极透极软,这样搡出来的麻糍质地才好。这中间有一点小小的巧门,就是蒸桶上锅时,锅里的水必须淹过蒸桶的下沿口,中途万一水浅了,蒸桶沿口露出来了,则一定要用开水加满,不能用冷水。有许多人都不知道这个巧门,以至于做出来的麻糍常常不太符合预想中的要求。我家的经验是我奶奶在世的时候告给我们的,记得当时我妈听了奶奶的话,并且得到事实的证明后,很谦虚地摇摇头,笑着说:“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这话是对的。一个人,在这自然里活过几十年的光景,这个过程中,不知要经历多少事物,积累多少经验,这些经验有的是祖上传下来的,有的是别人那里听来的,有的是亲身体验出来的。之所以称为经验,是因为它们尚且只存在于普通人们的意识和记忆当中,只是一种意念,倘若把这意念用一种文字的方式记录下来,恐怕就是所谓的“文化”了。仔细想来,如今学校里所传授的一切知识和技术,有哪一门学科不是对于过去漫长岁月中所积累的经验的记录?看来,所谓的文化,对于经历过的人来说,其实也并不是十分深奥的东西。
   搡麻糍最主要的工具,无非一只石臼和一个弹树榔头。石臼很容易想象,就是旧时人们用来椿米的东西,而弹树榔头就有必要作一点特别的说明了。这里所说的“弹树”,在植物学里可能根本没有这样的名称,这里也只是采用了我们家乡的一种土话,至于这种树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树,一时却很难考证,如果一定要说出一点所以然来么,那就是乡村里木匠师傅用来做刨子的那种树。这种树很重,很硬,质地致密,用它做成的木榔头敲在石臼上才不至于破碎开裂。这种榔头的样子也与人们印象当中普通的锤子不太一样,锤头很粗,至少有碗口那么大,也很长,上部与下部不对称,下部明显长出一大截,因为它的长度必须要超过石臼的深度,不然的话,搡麻糍或者年糕的人的手就极易受伤。但是这样一来,人对于锤子的把握就有点难度了,因为重,又因为上下不匀称,倘若握锤的双手抓得不够稳,锤头就很有可能倒过来敲到自己的头上,这么重这么硬的锤子在头上击一下,后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所以,搡麻糍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危险的。但对于熟练的人来说,这点危险却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搡一场麻糍需要好几个人手,人少了是吃不消的,所以常常需要几户人家合在一起打。场地选在某一户地方开阔一点的人家的门口,石臼便很平稳地安放在那里,倘若是晚上打,还要在门口点起很亮的电灯。前来搡麻糍的人们很早就来了,不管男女老少,都聚成一堆,要么高谈阔论,要么吵吵闹闹,要么开玩笑起哄,总之,大家的心情是热烈的,气氛是活泼的。当糯米还在第一户人家的蒸桶里蒸着的时候,石臼和弹树榔头早就已经清洗干净,尤其是那榔头,并且还早已在水里泡得透胀而湿润了,此时,正以一种很特别的姿势搁在石臼上。
   突然,某一间屋子里的人在门口高喊一声:“糯米饭好了!”于是这一家的男主人便一路小跑着过去,不一会,便歪着身子把热气腾腾的蒸桶掇出来了,臼上锤子早已被人移开,只听得“卟”的一声,一桶火烫火热的糯米饭就倒进石臼里去了。
   既然麻糍是在石臼里搡,所以大多的工作都带着一个“臼”字,从糯米饭倒进石臼开始,依次分别为“入臼”、“镩臼”、“搡臼”、“拨臼”、“圆臼”、“起臼”。男人们事先早已作了分工,常常是请一个年纪大的,经验最丰富的人做拨臼手,一个手法熟练的为镩臼手和圆臼手,剩下的那些便是搡打手了。
   石臼的旁边总是放着一把矮小的毛竹椅子和一张小凳,椅子是给拨臼的人坐的,为什么一定要用椅子呢?这里有一个原因,就是碰上刚学的新手时,为了安全起见,锤子落下的时候,拨臼手的身子总是不自觉地要往后仰一下,避免被把持不稳的锤头碰到,有椅子的靠背作依靠,人便不容易因仰过了头而跌一跤。小凳子上则搁着一盆温开水,是拨臼手在拨臼的过程中用来润手的。
   糯米饭既已倒进石臼,拨臼手便在那小竹椅上稳稳地坐定,拖着长音喊一声“镩臼——”,镩臼手便用双手紧握着弹树榔头上来了。所谓的镩臼,就是把原本一粒一粒的糯米饭用弹树榔头碾成半糊状,因为刚刚蒸熟的米饭很松散,直接一锤子下去,准如天女撒花一般地四下里溅开了,不仅浪费粮食,重要的是,那刚出桶的滚烫的饭粒,要是溅到围在四周的人的脸上,粘上几粒就是几个水泡,皮肤不好的人,便很有破相的危险。
   镩臼是一件很费耐力的事情,不但要用锤头抵着石臼的里圈来来回回地碾磨,同时还得想办法不使饭团离开锤头,这需要手腕、手臂、腰背和双腿协同发力,往往只一分钟的时间,镩臼的人便已经脑门出汗了。不会碾的人,常常只把米饭分在两边,却将那弹树榔头与石头作着毫无作用的摩擦,饭团却松散如初,而脑门上的汗则是照例要出来的。对于一蒸麻糍的好坏,镩臼其实比搡打更为重要,碾得好的麻糍,还没有搡,米粒已经很均匀地碾成糊状了,再经过后续轮番的搡打,最后出臼的麻糍总是“洋花花”地,很“细体”,里面找不到一颗饭粒。
   镩臼的时候,拨臼的人坐在石臼边,一般是不需要做事的,只有当臼里饭团散得不行时,才伸手往中间拨一拨。当他根据经验觉得已经镩得差不多的时候,便又拖着长音喊一声“搡——”,于是镩臼手把榔头提起,这时他已经很有点累了,以至于好象提不动榔头的样子,只好抵在臼沿上。拨臼手赶紧把手在身边的那盆热水里一浸,趁着这个时机很及时地把锤头上粘着的米糊撸到臼里去。旁边的一帮搡打手早已排好了次序,听得一声“搡——”,排在第一个的迅速把外衣脱去,将毛衣的袖子往上一捋,朝手掌心里“噗”地点一口唾沫,接过弹树榔头,嘴里叫一声“来”,就举起榔头“呯——呯——”地打开了。搡的人所站的位置很要紧,不象镩臼,可以沿着石臼绕圈子,搡手几乎是贴着拨臼手的大腿站,因为这个位置对于拨臼的人来说,是最安全的。
   搡打手奋力将弹树榔头很有节奏地一起一落,嘴里同时“嗨——格则,嗨——格则”地喊着拍子,一边的拨臼手便顺着榔头的起落和拍子的节奏,很迅捷地将挤到边上的麻糍挪到石臼的中心去。拨臼的人在拨的时候很可以捉弄一下人,方法很简单,只要把麻糍往中间多挪一点,甩榔头的人就很有一点苦头好吃了。麻糍是很具粘性的东西,弹树榔头击下去后,在提起来的当儿,石臼里就象有一只无形的手似的,总是沉沉地把锤头拉着不肯放,要是拨臼的人挪得多了,这拉着的力就更大了。于是,那打手嘴里就不再是“嗨——格则”了,变成了“同——志哥哎,帮——帮忙哎,少——拨点哎,搡——不动哎”!听得这样滑稽的讨饶声,所有在场的人都哈哈哈地笑了,拨臼的人也笑了,于是就手下留情,少把麻糍往中间挪一点。
   一个人轮上一次,一般都只能把那弹树榔头甩十五六个起落,脑门上和脊背里便都是汗了,很少有能超过二十下的。当某个人觉得体力已不能坚持,就在最后的一锤下去时,短促地喊一声“换!”把锤头提起,搁在石臼沿上。这个时候,他的气必定已喘得很有些急了。
   后面接替的人早就准备好了,照例往手掌心里“噗”地点一口唾沫,接过锤柄就甩开了。有时候,在榔头起落的过程中,由于锤头太干,或者上面粘住的米粉太多,使得起锤过于吃力时,搡打手便在“嗨——格则”的当中插一句“打——个巴掌”!于是,拨臼的人就在旁边的水盆里握上一把水,瞄准榔头刚刚离开臼沿的一刹那间,“啪”地一下,把水拍在锤头上,把锤头润滑了,于是起锤也就相对地轻松很多了。有的人也许会想:把锤头润滑一下,何必要弄得这么匆忙,这么紧张呢,既然旁边有水盆,难道就不能把锤头浸到盆子里去润一润么?关于这个问题,我想大概可以用“一鼓作气”这个成语来解释,搡打手在奋力的锤打中,自然在身体里憋着一股连续的气势,倘若这股气势因为某种原因而中断了,想要在很短的时间内重新运作起来,恐怕有点难。
   排好了次序的搡打手轮番地上阵,一个接着一个,有一句老话叫作“趁热打铁”,其实麻糍也是需要趁着热打的,冷了就打不好了,但刚出蒸桶的麻糍是不太容易冷的。拨臼的人一边拨,一边试探麻糍的火候,当他的手掌感觉到一种如丝绸般的滑腻时,麻糍就已经不需要再打了。于是拨臼的人又拖着长音喊一声“圆——”!最初那个镩臼的人就再次上场来了。
   圆臼是很轻松有活儿,几乎不需要用力,只要把弹树榔头举到胸口高度,双手扶稳,就着它的自重轻轻落下去就行了。顾名思义,圆臼的目的是将臼里的麻糍捣成团,因为在刚才轮番的锤打中,臼中麻糍的形状并不好,不但不成团,甚至有碎块也说不定。不成团的麻糍是摊不出圆满的饼的。而冬至作为一年当中的团圆大节,打麻糍又作为这一团圆大节所特有的传统仪式,各家各户的人们的心中,自然对此都怀着一份美好的愿望。倘若最后摊出来的麻糍饼不够圆满,甚至缺着一块,这就很影响到那份美好的愿望了,遇着偏执一点,或者迷信一点的人,心中更要因此而生出某种的猜忌来了,这种猜忌可以在心中隐存好长的时间,假使碰巧在往后的日子里遇上了什么不太顺心的事情,于是便很自然地要联想到已成往事的麻糍来,暗自思忖:怪不得这次的事情不顺利,原来上回搡麻糍却是一个坏兆头!所以,圆臼虽说看似简单,实在却是一道极重要的手续,马虎不得。

共 7421 字 2 页 首页12
转到
【编者按】阿钝的对文章负责的态度让我动容,这篇做麻糍的文章写的极好,作者以细腻的笔法将做美食的过程娓娓道来,如此细作的文章怎能不美,如此细作的食物又怎能不美。关于‘弹树榔头"之说,作者绝不杜撰,根据音名写成弹树,我知道弹树是我们苏北水乡的一种独特树木,应该叫土坛树,又名八角枫,一年才长一层皮,由于韧性极好,是做农具柄子的好材料。但坛树有个特性,每天用它,越用越光,如果搁置不用,很快便腐坏了,所以老木匠们都叫它“贱木”。古人说文章合乎事而作.作者的文章完全符合这个标准,好文章强烈推荐阅读【编辑:广力童子】【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12418】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广力童子        2013-12-22 18:48:10
  文如其人,谦逊谨慎,好文章
2 楼        文友:广力童子        2013-12-22 18:48:55
  你的文章,让我流哈喇子
3 楼        文友:广力童子        2013-12-22 18:49:25
  感谢赐稿,篇篇皆佳作
回复3 楼        文友:阿钝        2013-12-22 18:55:55
  灰常感谢广力童子辛苦审阅,正值冬至之节,奉上本乡土物,麻糍外加红高梁,敬祝冬节快乐。
4 楼        文友:汾阳王裔        2013-12-22 22:39:02
  哈喇子流下来,好怀念麻糍,香香的,糯糯的,甜甜的,一口下去,不知天上人间
5 楼        文友:雨春        2013-12-25 19:14:44
  恭喜你佳作成精!心灵因你而更精彩!祝你创作愉快、精彩纷呈!
走别人踩过的路肯定是一条非原创的路,所以地铁成了现代城市的毕由之路!
共 5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