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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炊烟(十一)


作者:728349053 秀才,1284.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378发表时间:2009-03-28 11:52:15

十一
  
   夕阳西沉,溅起的一道血红涂抹在对面的磨盘山上。慢慢的,群山现出青黛色的轮廓,高远的天空肃穆苍茫,一团如烟的暮霭水汽般升起,将这个荒僻村凹笼罩起来。电灯在顶棚上无言地沉默着,宣告陪伴柳林湾的又将是一个黑暗之夜。燃着一截蜡烛,秀娟把揉好的面团麻利地擀成薄片,再拉成细条两手一顺一顺地揪进开水锅里。儿子兵兵仍自往灶堂里胡乱填柴,枝梢噼啪,火铲搅得叮当乱响,还是玩童的年龄,火苗的跳跃令他兴奋不已。院中传来男人跟村坊的客气声,“叔放稳啦?可慢点儿哇。”“行,行,没事。”“还有啥缺的早吱声儿,我给叔留着。”“没啦,有这两袋臭肥今年就安顿好了,你快忙你的去。”接着就是一声格吱吱的街门响动。脚步踢踏,王小三推门进了屋里,嘿嘿一笑,“又卖了两袋臭肥,今儿还有出地的人顾不上过来,我看再有明一天这车又差不多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兵兵刮旋风一样跑到跟前,蹦了两下,一把把钱抢在手中,“卖啦?那怎不把钱儿给了我妈,要不你又拿着瞎花呀!”小碎步又跑到秀娟跟前说:“妈,你赶紧装起。”王小三讪讪一笑,儿子跟他妈是一道的,二线待惯了,倒也把他当成了指挥自己的领导。秀娟对儿子的表现颇为满意,乍着面手头上亲了一下,把钱装进兜里,不动声色地说:“你自各儿要是个拎起事的人,儿子对你也不至于这样,你这男人活得够恼心的。肥卖得这么快,你也懂得高兴啦,咱后天欢再拉一车哇,你说哩?”王小三听了忙胸有成竹地积极应和,“到手的钱儿放着不挣,那不是成傻子了!我看这回咱一并拉上两车算啦。”女人却仰起身子,手隔着老远点着他的脑袋:“怎说你是个猪脑子哩,你可是这辈子没救啦,头一车卖不出去你记着没啦?肥垛到咱院子里就是个好!村里有咱卖着,别人谁还过来!你怕啥,怕别人抢了你的买卖?哼!硬叫别人着急咱不能着急,越憋得厉害越能卖个高价钱。这就跟吃饭一样,你不能让他吃的太饱,要不就觉不出香甜来了。这帮人你就得治他。要不以为咱这是狗粪,又等着拾便宜呀。”王小三猝不及防,一顿训斥也算是领悟了婆娘的思想精髓,心中暗暗佩服女人的心计。陪着笑脸低眉顺眼地说:“你盘算好了就和我说么,这跟八路军冲阵地一样,你说冲啊——我就冲,阵地就拿下来了。你司号的不发命令,光我蒙着头上,有几个脑袋也开了花。”秀娟被男人逗得“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浮起一脸灿烂说:“这才像人说的话。”低头勺子搅搅锅里的面片,看到饭柜上的空塑料瓶子又转出身来,“出去打点醋哇,给这六块钱拿上,没个功劳还有个苦劳哩,你也给自各儿买瓶猫尿灌灌。”突如的惊喜让王小三措手不及,有了方才的先例又怕是女人言语上试探,双手缩着,一个劲地嘿嘿,“买那做啥,省点儿钱哇。”秀娟手伸了老半天不见动静,不耐烦了:“去不去你倒是放个屁呀,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时候一大套,真不知我当初是看上你哪一头了。”王小三这才知道女人没打花枪,忙把钱接过来,遮掩地吼喝儿子,“兵兵,怎不拿上醋瓶子,你不要泡泡糖啦!”
   薄暮低垂,烛光摇摇,王小三因自己的驯服换取了一顿嘴巴上的享受。酒买了次一点儿的,又省了半斤花生钱,坐在炕上,先溢溢满满自敬了一盅,一股久违了的绝妙立马充盈了浑身上下。秀娟端着面碗平跨在炕沿上,呼噜了一口觉得有些烫嘴,便欠身又下了地,急切地柜子里找出那个装钱的布兜子,提住底角倒在炕上,王小三问:“用我跟你数不?”秀娟头都不扬:“不用你操心,喝你的猫尿哇!”王小三知道这种事情也不是自各儿的势力范围,嘴头上说说倒也图个逍遥,难得留下工夫感受这酒精刺激下的汹涌澎湃,有意无意瞧上一眼,只见的女人手里哗哗翻转,脸上的心花含苞、欲放、舒展,渐渐地盛放开来,无声地欢慰着,倒有些自形惭愧,凭空生出几许乌鸦登梅的豪气来。正在这时,突然街门“吱吱”一响,兵兵跳起隔窗一望,警惕地说:“妈,有人来啦。”秀娟三下五除二又将钱重装进布兜,麻利地一把捅进铺盖卷里,刘二跟着左脚就踏进家门。“吆——二哥可是稀罕,快往里坐哇,”秀娟能辨清眉目,一朵红花又重新放上热忱地招呼,刘二应了一声,看见王小三身边放着酒瓶自斟,情态十足,小康的小康,便揶揄地说:“没电就喝酒,你这生活可闹好啦。”王小三醺醺然自我陶醉,以为是刘二诚心奉承,到底是不沾膘的人,显摆地说:“不喝没法儿么,你说还能做啥?吃过饭钻进被窝里能睡着!”秀娟插嘴说:“二哥上炕也喝点儿哇,地里锄过啦?是不是肥还不够用?”刘二说:“够啦,够啦,小三不是前晌给送过去的?”王小三说:“大娘心疼你,喇叭一吆唤完就拐着过来了,说能做啥就做点啥,要不还得你地里回来费力。我自行车驼了两遭,上你门前那个坡时还倒了一回,才往回背呀。”刘二故意问:“我娘给你拿了钱儿没?”王小三说:“拿啦,拿啦,还从隔墙借了十块。”刘二就话入了正题,“拿了我心里就不记着了,谁的钱也不好挣。我黑夜回家一想,你光拿哥的肥钱哩,实际你还借着哥五十块没还哩,时间这么长,大该你也忘啦。”王小三皱了一下眉头:“啥钱儿?”刘二说:“你好好想想!”停顿的间歇,秀娟看刘二神态似有愠色,机灵地盛了一碗面片端到跟前,说:“二哥你看哇,先吃哩还是先喝哩,来到家里你就先上炕,别的且放到一边再说,小三借你的钱儿他不还我还。”扭身又柜顶上取了一个酒盅过来。刘二不是奔此目的而来,自然虚虚跨在炕沿上,等待着王小三的记忆恢复。“你这是大雷震啦,怎不给二哥倒酒!”秀娟一边吼喝王小三,不由分说一只手把刘二右脚上的布鞋拽到地上,“往里,往里,二哥怕啥?二哥是不是怕喝了酒我不还你钱?”酒瓶倒置,轻轻一点,已是满满一牛眼盅子。王小三双手捧起递到刘二手中,“喝,先喝一口再说,”拿起自各儿的扬脖一口灌下。刘二被硬礼让上来,且有女人亦庄亦谐的说辞,再若执意推托难免就有点儿气狭不男人,说:“这东西我喝不多,少有点儿就醉了,”嘴唇上沾沾放在炕上。王小三手上捏了一颗花生米,嘴里一送,边嚼边说:“二哥你得提叨提叨我,可真忘了啥时候借你的啦,政策是政策,亲家是亲家,我借过你的就得还你!”刘二自觉平和了许多,“看来你真的记不清啦,王子善那夜三呱拉家里……”“咝——喝酒,喝酒。”刘二话一出口,王小三就感觉掉进了万丈深渊,心里日娘牵祖地对刘二那个恨是没法形容了,钱场上的饥荒你来我家里要啥,秀娟知道这不让我小死一场吗!手里拿着瓶子满酒,膝盖装作无意地碰了一下刘二,内里的意思就是:你行行好哇,这里你可罢提这个了。秀娟是何等的灵醒,小动作收进眼里,立马明白了八九分,眼刀子在男人身上电刮一下又面向刘二,声音却是十足的柔和,“二哥,他又耍钱儿哩哇?你就不能往正道上引引他!”刘二把盅中酒干了,手停在半空中听出了女人话音中将军的意思,亦是半开玩笑,避重就轻地说:“都是没事时图个红火热闹,又不是常天耍那为生呀!哥的白花名是担上啦,老和尚头改不了,你的家法严,你把小三好好管教管教哇——实际小三的手气还是不赖的,赢的多输的少。”后面的言辞当然是为王小三“减刑”的特意补充。王小三顺坡下驴,忙接住话茬为自己开脱:“没事时候也顶解心宽哩么,要是营生撵着屁股谁耍那去,说是输输赢赢图热闹也得够本儿,钱儿光见天进别人腰包,那还不是大傻子!”秀娟看都没看他,自个儿也端起碗筷,把兵兵揽在怀中,笑吟吟依然对的是刘二,“赢了好呗,就是我连个毛毛钱儿也没见过,大概是小三包包里藏起来存了私房啦,存得包包里溢出来咱也跟着享享福,新房子不好还是新家俱不好!就是罢娶回新媳妇来,按说小三也不是那种人。”
   举杯换盏,又是几轮。王小三屈居一侧如坐针毡,嘴里只是言不由衷一个劝酒的“喝”字。屋里只有刘二跟秀娟零零碎碎的搭讪,无形中似有一种压抑。兵兵吃过饭后又在炕上胡乱地闹腾开了,一会儿拽拽刘二衣角,一会儿又指指王小三,说你除了会喝酒啥都不会做,你再喝叫我妈揍你呀!王小三无可奈何,光一迭声地说,这孩子,叫大伯笑话哩。刘二一边也应答着,心中寻思如何再把话题转回来,今儿给不给先让他应个声,自个儿在人家炕上坐的啥劲,也就回去了。兵兵却是嚷嚷着又尿呀,说外面天黑有鬼哩,专门掏小孩的心吃,急急忙忙褪下裤子,说话中间,尿就一股一股嘻嘻哈哈射了出来。王小三自我解嘲说:“这孩子叫俺俩惯坏啦,见天一黑就是家里尿——快给他接住哇,你看看这,饭摊子上不成个体统。”哪知秀娟并未接瓶子,反照准兵兵的屁股上挥手就是一巴掌,两手卡着肩膀老鹰抓小鸡抛出了院子。兵兵家里早习以为常了,无端受此皮肉之苦乱踢乱蹬使开了小性子,躺在地上不起了,扯破肚子地嚎叫。刘二在家里隔着窗子说:“打他做啥,孩子们都是个这,欢给他抱回来哇。”秀娟说:“二哥你喝你的,罢管他,是核桃就得捣着吃哩,不给他点儿颜色看不行。”叉腰立腿在旁边瞪着。看看家里刘二收回目光又同男人喝开了,秀娟俯下身来悄声问:“你要雪糕不?”兵兵声音立马悄了一半,就哭就含糊不清地说:“要哩!”秀娟一把提溜起来,“那就罢哭,先把身上的土打打。”上衣裤子一阵拍打说:“妈跟你说句话。”伏在兵兵耳朵根上一阵嘟嘟哧哧,完了问:“记牢没?”兵兵说:“记牢啦,你啥时给我买哩?”秀娟说:“你听妈的话妈就给你买。”
   再回了家,兵兵已是一改先前,满面春风了。刘二戏耍说:“看,又叫你妈揍啦,再敢给地上尿不啦?过来,替大伯喝口酒。”兵兵得意地说:“我妈给我买雪糕呀。”刘二说:“为吃雪糕屁股也不要啦,跟大伯走哇,大伯见天给你买雪糕。”兵兵却不跟他搭话了,又指了指王小三说:“你就是喝酒,我三爷家的肥你不去送啦?”王小三说:“送啥肥?”兵兵吭吭哧哧答不上来。秀娟接过来说:“说你是叫大雷震了,你非说不是。你问孩子哩,你莫非忘啦,三叔傍黑过来叫你给家里送一袋臭肥,说明儿早给豆地里上哩么——啥记性?”王小三愣怔了一下,终于还是醒悟过来,这是女人叫自个儿借故躲出去的托辞,忙拍了一下脑门说:“忘啦!忘啦!”秀娟宽容地说:“记起来就行,先喝酒哇,喝完送过去不就行了。”王小三说:“喝多就不由人啦,我看还是先送过去算了——二哥你先喝着,我送过去就回来了,三叔人老睡得早,要不又说我眼高得卖了两袋化肥就翻脸不认人啦。”说着一边陪着不是,穿鞋下地入了放肥的闲房。刘二也只得说:“外面黑啦,道上慢着点儿,别坑坑洼洼闪着。”眼见的王小三背了一袋出了街门。
   家里只剩了两个女人孩子,刘二也觉得王小三出去得突然,便说时候不早了,也调过身子要穿鞋回家。哪知秀娟却扑过来又给推搡回去,说:“永也不来,二哥多喝点儿,欢欢儿往里哇,小三一眨眼就回来了,你稍等等他。”力度中夹着热度,刘二颇觉得有几分真诚在里面,就又盘坐在炕上,闲散地问:“今年村人的肥就你们供着,买卖下来也多少能赚几个哇?”秀娟过来抓起瓶子给刘二盅里续满,坐在旁边说:“一家不知一家,外面人光看了个皮皮儿,思谋你可挣多啦,实际上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了。”刘二说:“那村里人这会儿也挺眼红你们。”秀娟先“唉”了一声说:“村里人原来也是有了眼红,没了眼气。二哥你说怎挣哩!肥从城里白给你飞回来的,来回的车工要不?肥到了家打发人回去哇?还不得叫吃一顿饭,酒你的买一瓶呗,肉割一斤也不多呗?这还是小头儿。乡工商所也不知怎就有了风声,来了三几个,先问你拉回来几吨,按吨数收钱呀,人家可不管你卖了卖不了。交钱就卖你的东西,不给钱就往走拉你的货,哪一头头儿能省下,还是那一头头儿咱敢惹!”女人一席长篇大论刘二也只得说:“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眼不见的东西加到一起,本钱就不少了。那倒也是实情。”言语中多了几分安慰。“二哥,你喝!罢光听我说话。”秀娟督促着刘二一口干了,又手里提起瓶子。刘二忙掩住盅口说:“行了,行了,我差不多了。”秀娟不管这个,一手上去把刘二的手用力掰开,说:“二哥你来我家里跟自个儿家里一样,要喝就喝好,喝醉了我送你回去行不行?”不由分说,酒瓶一点,盈而不溢又是一盅。刘二感觉酒气上涌,真有些上头了,说:“小三走了有一会儿啦,怎还不回来?”秀娟错着牙说:“他就是那死狗扶不上墙的样儿,按说应该知道家里有人早点回来呗,谁知道哩!一辈子没遭逢上个好男人你就啥也罢说了。”说着颤颤巍巍有了哭声,“二哥,男人主不了事,显得我这女人就当了家啦,你说哪个家里和俺们一样?就拿这耍钱说哇,小三跟我保证也不只十回八回了,说是再耍,天怎呀雷怎呀的,那话我真连口都说不出来。到这会儿怎的?还是没能管住自个儿那俩爪子哇,你说这有多少钱儿够他作腾去。可是,二哥,怨只怨咱的男人不行,罢管是谁落的饥荒,欠着别人的就得还,我这会儿是破鼓担了个响名声,光有心没力量,拉人家肥钱还没给够哩。你再往后挪兑几天,我有了就还你,二哥,我也不是赖别人帐的人。”女人梨花带雨的,刘二竟有几分怜惜之情,都不知该怎样了。忍不住在秀娟肩上拍了一下说:“你先安顿别人哇,我也是家里孩子一大堆,要不也不过来——这一大顿了小三还不回来,你到街上寻寻他去,罢有了啥事,我就先回去呀!”秀娟恶狠狠地说:“他死了我也歇心啦,这也不说家里人等着哩!二哥再喝点儿哇,着急啥哩。”两手推让着便由了刘二把鞋套在脚上。七分醉态出了街门,女人仍旧立在身后一迭声地说:“二哥慢点儿,有功夫过来窜门哇。”刘二回过头来说:“没事,没事,家里还有孩子你快回去。”眼见的女人影影绰绰定在那里,半卷刘海轻遮着额头。一钩细牙高悬在天上,心中竟生出一股莫名的异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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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的细节、场景描写很是细腻,文笔更是老到。通过在秀娟家喝酒这一再普通不过的情节,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加上一个孩子的各自神态,活灵活现跃然纸上了。这是驾驭长篇小说语言叙事功底的必然展现。小说的可读性与闪光点,一般能让读者最先接受并喜欢上的,首先就看小说语言的构架水平。【责任编辑:寒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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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728349053        2009-03-29 13:29:36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刘二的来势汹汹仍不敌秀娟温柔的礼让,自古刀子皆是水做的。星夜之下,那半卷刘海轻遮的额头,可是月亮姐姐惹的祸?
抬头看天,低头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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