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被分配到大桥乡水塘小学的消息并没有许多人知道，除了小翠的父母和姐姐以及一些亲戚、邻居。这年头只要能顺利捧上一个金饭碗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水塘小学是大桥乡最为偏僻的一所村完小，与小翠一起考上小学教师的还有几个女孩子，这年头考上这样的岗位的很不容易，而男孩子就更少了，与小翠一起考取教师的男孩王明似乎很是吃香，他分饭配到大桥乡的中心小学随领导搞接待去了。王明考试分数刚过了录取线，另外几个女孩子也分别被分到各所缺人的小学去了。
　　 小翠的叔叔江华骑着新买的摩托车把小翠送到水塘小学，江华认识这个学校，他曾经在这所学校代过几天的课，后来被辞退了。小翠看着叔叔把停在一块长满草坪的操场上的摩托后边的行囊卸下，她也把自己手里的提包放在地上。
　　 小翠看着这操场两边分别有两只篮球架，可是，球架上的篮球板周边已经脱落了，中间的木块就要掉下来了。篮球架上的铁已经生锈，下面的那部分已经长了青苔。操场上到处是瓦砾，远处的那只篮球架下是一堆沙子，沙子上几个玩沙的小孩子满脸的泥巴，却一脸的笑嘻嘻，午后的阳光照在他们脸上闪闪发光。
　　 “过来，小孩。”小翠的舅舅江华朝那几个小孩中最大的那个招手，“过来，大爹问你点事。”
　　 那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马上拍拍手上的灰尘朝这边走来，似乎是很荣幸的样子。
　　 江华点了根烟对小孩说，”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你没上学？“
　　 ”我上学了啊，我们学校今天放掉了。“小孩闪着大眼睛说，”老师们去开会了。“
　　 ”哦。“江华说，”是啊，我怎么给忘记了呢？“
　　 江华拍拍后脑勺对小翠说：“翠儿，这里的校长我联系过，可能今天临时有个会没在，不过他已经安排有人在里面等着你了。我们进去。“
　　 ”哦“小翠今年22岁，她看着舅舅锁好了摩托，帮她扛着行李朝学校走去，小翠也提起刚刚放下的提袋跟在后面。小翠的舅舅是小翠的妈妈安排来送小翠的，要不是这样，小翠自己来学校报到一定会觉得很孤独的。看着走在前面的舅舅瘦弱的身子扛着那沉重的包裹，小翠在心里充满了感激。舅舅也快五十了，头发白了很多。小翠的妈妈身体一直不好，自从父亲几年前去世以后，家里的力气活都是舅舅帮着做。小翠没有哥哥，有一个姐姐在外地打工，每年回来看看母亲，而去年结婚了以后就没再回来过了。
　　 从操场的一边朝下走，一眼就看见水塘小学的院子了。在操场上朝下看，小翠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这就是我将要工作的地方了吗？小翠的心里一阵委屈，泪水几乎从眼角流下来了。她不敢让舅舅发现她的心思，小翠忍住了。
　　 下了一个缓坡，来到一处平地便看见水塘小学大门的侧面。小学大门前的不远处是一座大山，大山上树木葱郁，大山脚下和学校中间隔着的是许多的农田。学校门口是一条清澈明净的大河水在缓缓地流淌。河水两岸七零八落地站着几棵老柳树，树杈间拴着绳子，绳子上晾着一些衣服，其中有女人的红色的奶罩和粉色的内裤。小翠从没看见这样的场面，她心里想不知是哪个女人这么放得开。
　　 小翠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刚刚想流泪的感觉不见了，小翠想先看看再说，
　　 不管怎样，这学校门口的这条大河水是美丽的。
　　 进到大门来，只见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在地上铺着竹垫子，身边有个小桶。小桶里装着一些马铃薯片。再看这个女人：白净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条乌黑的大辫子甩在脑后，上身穿的是一件绣花衬衫，绿色的围裙系在她纤细的腰杆上，下身穿着的是一条蓝色紧身牛仔裤。她看到校园里进来了小翠和江华，像是在她预料之中一样，她把手中的簸箕放在小桶上，甩甩手上的水汽，并在围裙上擦擦手欣喜地说：”你们来了啊？小斌他爹叫我在学校等你们……“
　　 ”哦……“小翠伸手和女人握了一下，”我是小翠。“
　　 ”你真漂亮！“看着小翠说，”我早听小斌他爹说水塘小学今年要新进一位大学生，说是很漂亮……呵呵，你的宿舍在那。”
　　 “哦。”小翠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她看到了一间开着门的房间，里面似乎是刚粉刷过的样子。
　　 江华把行李扛到了女人手指的那间小屋里去了。
　　 “我叫菊香。”女人又重新拿起小桶上的簸箕一边说，“我看今天天气不错，学校里的老师们都去开会了，我刚好可以晒晒这些薯片。你去看看你的宿舍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这里的活计马上就完了。”
　　 “好的，谢谢你！“小翠说着绕过地上的竹垫子朝自己的宿舍走去。
　　 小翠来到自己的宿舍门口，看到和隔壁的宿舍比起来，这间算是很好的了。至少宿舍里面地板是平坦的，隔壁的宿舍不知是谁住的，地面凹凸不平，再看里面的墙面也是黑漆漆的，上面的画似乎是挂了几百年了，有的已经被烟熏得变成了像锅巴一样厚厚地粘在墙上。
　　 小翠知道一定是因为自己是学校里唯一一名大学生的原因，校长给安排的宿舍也就比别人好很多。
　　 可是，当她走进里间，小翠看傻眼了：里面大部分还没刷白，刷了一半。刷墙用的水盆和漂白浆糊、刷子还在地上，没有刷过的那部分墙面看着让人害怕，有很多被人写过而看不大清晰的字迹，那些字迹充满了人对人的愤怒，比如“XX,你等着！”再比如“终有一天，我会杀……”那些看不出来的字迹让小翠感到浑身不舒服，心里一阵惊秫。
　　 “小翠，这样的地方，你呆的下去吗？”江华也停止了做事，看看这一切在看看小翠说，“连我都没想到这里的宿舍已经变成这样了。我当年在这里代课的时候住的不是这间，但还不错。只是没有这间宽一些，这一间可能住过很多人。”
　　 “舅舅，我，唉！我真是后悔不该考教师。可是，如果不当老师，我就只好出去打工了！”小翠说，“我也没想到这一切会是这个样子。”
　　 “是啊！打工也比这个强。”江华说，“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我也挺失望的。我以为这里会比二十年前好呢，没想到除了那些教室被翻修过，宿舍还是这个样子。”
　　 “我，我还能怎样呢？我只能接受这一切了。我想会好的，一切。”小翠说着开始打扫宿舍。
　　 里面很多瓶瓶灌灌，还有很多木头和废铁。江华也帮着小翠收拾屋子和送垃圾。
　　 忙了整整两个小时，屋子里勉强算是干净了。
　　 菊香把自己的事情做完，煮了三碗面，叫来了小翠和忙着粉刷墙面的江华，三人一起吃了面。
　　 “小翠，你一定觉得这里很简陋吧？”菊香说，“我知道，我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是，我知道为什么这些这所学校一直进不了人，大家都是嫌弃这里啊。以前也有人被分到这里来过，但是，来了没几天就走了。”
　　 小翠的心事被菊香说中了，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这年头能有份收入就不错了。“小翠说，”我想我能坚持留下来。“
　　 江华看着小翠，他知道这个孩子从小就能吃苦，听了小翠的这话，他放心了。
　　 饭后，江华谢过菊香，骑着摩托离开了水塘小学。
　　 送走舅舅，小翠看着西边的将要落山的太阳，那红红的太阳像是死去的父亲的眼睛，空旷的田野，飞翔的孤雁，苍茫的远山，温暖的晚霞，这一切在小翠眼里似乎是伤害又似乎是安慰，她回忆起在报考教师的那天，她听着一群小学生在谈论着他们的老师，似乎是很不满意老师对他们的严厉。那一刻，小翠曾经犹豫过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可是，当她听说很多山区缺乏教师，尤其是缺乏有爱心的教师，一些孩子得不到很好的教育，到了初中就被淘汰掉，有些村子里几年没有一个高中生。小翠想这些地方才是自己最该去的地方，于是，她毫不犹豫填写了水塘小学。那时候，王明海取笑她“愚”。
　　 “你真是不可思议，难道你真的愿意在那里呆一辈子吗？”王明当时失望地说，“你难道不为我们以后考虑一下吗？”
　　 “我希望你和我一起选择这些地方，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的话。”小翠说。
　　 ”那，我们分手吧。”王明说。
　　 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些，小翠的心感慨万千。
　　 这时候，小翠发现手机里有条短信：“小翠，还好吗？我也报到了，住在三室一厅的房子里。你呢？那天是我不好，有空回个电话。”
　　 短信是王明发来的。
　　 小翠铺好床，茫然地坐在床沿想着心事，泪水簌簌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