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刚给卧床的老父亲又盖了一条旧棉被，用力推开了已陈旧不堪的气窗，一股冷气灌进屋来。窗外，飘着雪花。
　　 刘刚紧皱眉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满屋的腥臭臊味，被闯进来的冷气搅合得好像更重了。重病卧床已三年多的父亲，嘴里吃力地呜呜叫着。老母亲拖着残疾的左腿，避开堆在地上的脏衣服，拐到南窗前，欲关上那个小窗，却够不到。她转身大声对刘刚说：“你快点把它关上，你爸急了呀！”刘刚不情愿地又把它重重地拉回来了。
　　 窗台上的座机忽然大声叫起来，把他吓了一跳。他下岗多年，只有在外地的妹妹，偶尔打电话问一下父母。而去昆明女儿家快四年的老妻，半年一年也不来电话。他的外孙女都要上学了，期盼回家的老伴还是没有回来的意思。他想:这么晚了，谁呢？犹犹豫豫地接了电话。
　　 电话里吵吵嚷嚷的，还有声嘶力竭的唱歌声。一个陌生的沙哑男声：“喂！喂！刘刚吗？猜猜？我是谁？出来玩玩呀！”
　　 刘刚：“你哪位？”
　　 沙哑男：“我是谁你都听不出来了！过来呀，我叫人开车去接你。开我的宝马。”
　　 刘刚：“我真没听出你是谁，再不报大名号，我撂电话了？”
　　 沙哑男：“别！别呀！这么多年了，你脾气还是那么倔。我是胖三啊！”听了听刘刚没吭声，又说：“我是你老同学马光治呀!”
　　 刘刚想起来了，上中学一个矮墩墩的家伙，袖口总是被鼻涕抹得亮晶晶的。“哦老同学，你咋找到我啦？有事啊？”
　　 胖三说：“找你费了好大劲了。老同学这么多年没见面了，想你了。能出来不？我去接你！”
　　 刘刚听说马三和他两个哥哥都挣了大钱，买车买房的。眼里哪能放进去他这个在家的下岗者。
　　 刘刚说：“想我也不用找了十几年吧？我家里老父老母的，出不去。有啥事说吧！”
　　 胖三说：“哦，有点小事，你帮一下忙。咱们同学郝勇在电视台当记者那，哦，这些你都知道，和你最好了。你把他约出来大家坐一坐，我做东，找个大饭店。再找十个八个同学聚聚，你想叫谁你做主。”
　　 郝勇是刘刚同学中最出息的，上了大学又当记者。几个月前把刘刚家的卫生间地上墙上都镶了磁砖，还给安装了热水器。当然，都是郝勇出的钱。这些年没少照顾刘刚。
　　 刘刚说：“你找他比找我容易多了，还绕圈子干吗？”
　　 胖三说：“人家架子大了，我说破嘴皮也没请出来。你俩父一辈子一辈的，好着哪。我只好求你了。”
　　 是的，这位大记者曾对刘刚说：我父母先走了，你的父母就是我父母，咱俩一起孝敬吧。
　　 刘刚对着话筒笑了笑，刚要说话。他妈喊他：“你爸要喝水，去倒点温水来。”他把电话放在窗台上，也没挂断，就去倒水了。回来就听到话筒里:喂！喂地叫他。他妈说：“谁呀？没完没了的，这么晚了还闹腾。”
　　 刘刚也不耐烦了，抓起电话说：“胖三，你有事直说吧，找郝勇有啥事要办！”
　　 那边电话停了一会儿，胖三好像生气了。对那个唱歌的骂了一句，紧接着就听咣当关门声。胖三说话清楚了许多：“刘刚，跟你说这个事我脸上无光啊。我二哥上电视台的《生活空间》把我给告了，说我不管我那九十多岁的老娘。我咋没管那！我又请保姆又给钱的。她老太太撵走几个保姆了？一个人住就不行！非得上儿子家住去！我二哥把我娘领咱家去了，我在外地，我媳妇没让进屋。老太太在走廊里住了几天。电视台还给录了相，要播出去。我也是要脸面的人，我和我二哥大闹了一场。我二哥也后悔了，说是有个叫郝勇领一班人去的。我一打听，就是咱同学的郝勇。”
　　 刘刚没等他说完就说：“你把你老妈领家去不就完了吗？就当养了你一个儿子。”
　　 胖三说:“嘿嘿，我有点小把柄在我媳妇手里，我不是管不了她吗？”
　　 刘刚想起自己的媳妇，脸色也黑了起来。
　　 胖三说：“就这么点小事，你帮帮忙，把郝勇约出来，我们大家聚一聚。”
　　 刘刚沉默了20秒。
　　 胖三语调高了些，说：“有同学说你家还是木框窗户哪，别人家都换断槽铝的了。正好过几天我给一个学校装修，给你家窗户顺手换了吧。”
　　 刘刚倔劲顶上来了，感到受了莫大的耻辱。十几年没见到的老同学，打电话就像骂了他一顿，好像他不养九十多岁老妈似的。手中电话啪的一摔，结束了对话。再也不想见到从哪冒出的胖三了。
　　 刘刚没有笑容的过了十几天的日子。当看到电视里播出了那档《哥仨不养老娘》的节目后，脸色渐渐舒展起来。
　　
　　 2013年12月19日
　　 文祥于陀夫茅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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