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秋风吹起了又一个凌晨，当秋月唤醒了沉睡的人们，小楼里的灯光就通过一个窗口穿透了晨曦的帷幕，拉开了白天的第一幅画面。
　　 小楼位于A市南面的市郊，市郊的建设还初具规模，有几家投资商的建筑开工没多久，水泥砂揽和着那些建筑工人的汗水竖起了几座楼房的最初造型，活象一具具人体的躯壳，站立在村子的四周，模模糊糊，悚悚然然。村子叫南营，是个出了名的村庄。历史记载的文字上显示这里最早是来往兵家的必争之地，只要有战争，这里就是营地，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个很显眼的村落，所谓的市区，原来也只是个小镇。因为村子位于小镇的南面，因而也就有了南营这个村名。小楼就在村东头，靠近公路的地方。村子还没有多大的变化，大都是一层或者两层高的砖混结构的平房，还有好些早年建起来的砖木结构瓦房。小楼是三层的，外墙全都是白瓷片镶起来的，楼顶四周是楼阁式的琉璃瓦结构，四角的屋脊上还有龙的雕刻爬在上面。和村里那些原有的建筑相比之下，就这样的楼房就有些鹤立鸡群了。
　　 屋里的灯光很亮，方华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就又懒在了床上。躺在被窝里，她拿起手机点开了QQ页面，她在看他上没上线。她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他的网名叫一汪溪水。方华是个读过高中的女人，而且语文知识又那么的好，总喜欢咬文嚼字。初识一汪溪水，她就对这个网名做了分析，溪水应该是流动的，而一汪则是静止的。既然有了一汪就不应该叫溪水了，该叫潭水才对。如果非要叫溪水，那就应该称一股了，而一股又那么地听之不雅。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取这个网名，汪是清澈见底的，代表着透明无暇。而溪是不断流动着的，代表着吐故纳新。这个网名彰显着一个人的性格，光明磊落，勇往直前。这样想着，便觉得这个网名取得好。是他先进入她的空间，而且在她的那篇日志后面留了言，又申请加了她好友。在分析来分析去的最后，方华就同意了他的好友请求。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她觉得他这个人还不错，聊天中的语言极具文化品位，又不失丰富的内涵，还时不时地会冒出来几句调皮的幽默、诙谐，让她忍俊不禁地开心一笑。就这样，她喜欢上了和他聊天，一汪溪水成了她在虚幻的网络世界中的蓝颜知己，只要一上电脑点亮QQ，她首先是去看他在不在线？不管他在或不在，她都要第一个给他留言。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是不是网恋了？有时候她会想着如果和他生活在一起，那一定是愉悦快乐的。尽管他们谁也没有见过谁，谁也没有对谁提出过视频的事，而每每离开了那个虚幻的氛围，回到现实的生活中，她就会告诫自己，不要去做什么对不起家庭丈夫和孩子的事情……方华在极度的矛盾中纠结着。尽管如此，她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想着他。
　　 方华作息时间是有规律的，每天5点准时就会起床。起了床就去电脑前写日志，在早些年做教师的时间，就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以至后来回家做了专职太太，家庭主妇，也没能改变她的习惯。但有些东西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时间在改变着周围的环境，同时也在把人们从过去一些原本很好的东西中慢慢地淡化出来。就在方华再也坚持不了每天握着钢笔记录生活的时候，就有了电脑。于是方华也与时俱进，在自己空间记日志替代了原来的写日记。写完日志也就开始了一天的忙忙碌碌，到头来却也碌碌无为，也就在这些忙忙碌碌、碌碌无为的单调而乏味中她在寻觅着鲜活跳跃、富有生机的文字。而这天早上却有些例外，方华没有心情去敲击原本让自己入魔的键盘，亦如她当年的哪一天没有心情握笔写日记一样。没有心情是因为昨晚上，因为昨晚上夫妻之间的例行公事。
　　 不知从什么时间起，方华就再也对丈夫不感兴趣，她不喜欢和他过性生活，说得再严重一点，就是有点讨厌，甚至害怕。丈夫名叫安祥，平安祥和，一个挺有寓意的名字。方华和安祥原本是高中同学。那时候方华是班级的学习委员，各门功课好，人也漂亮。安祥是文体委员，负责着班级的唱歌、跳舞，过节日排演什么节目等等，而生性活泼，喜欢唱歌的方华很自然地就和安祥接触地更多一些。虽说接触的多些，互相间也有好感，但谁也不曾对谁倾吐着一个与爱有关的文字，更别说卿卿我我搂搂抱抱啦。就在高中毕业即将要离校的那一刻，安祥偷偷地在她的日记本里塞了一纸爱的倾诉，同时拿走了她的一张毕业照。从此他们开始了鸿雁传书式的恋爱。造物主弄人，原本对考取大学抱着极大希望的方华却因为高考那天突发高烧，影响了考试的正常发挥，致使落榜。安祥则顺理成章地考取了哈尔滨煤炭大学，而方华被介绍去了临村的一所小学任教，成了一名孩子王。她也因此对这场恋爱失去了信心，没有想到安祥却是一封信接着一封信地向她吐露着爱的心声，每次放假回来，还会特意到方华所在的学校去看望她。这让方华在心里对安祥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安祥在她心中的份量也越来越重。大学毕业后，安祥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被分配在煤炭公司上班。就在这年，他们踏上了婚姻的红地毯，走进了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围城。再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一个孩子，安祥也因为工作优秀，作为一名技术人员（工程师级别）进了公司领导班子，也就在这时，他让她辞去了教师这份职业，离开了她所钟爱的教育事业，离开了三尺讲台，离开了她做孩子王的那种欢乐和满足。从此，伴随着安祥不断的升迁，方华就成了一名名符其实的专职太太。
　　 方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间开始讨厌安祥的，是安祥给那个南方来联系业务的女人频繁地打电话的时候，还是安祥给办公室那个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发的短信让她无意中看见了，反正是原本充满温馨和甜蜜的爱情城堡在那一瞬间便土崩瓦解。她有一种被欺骗和玩弄的感觉。从那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是睡沙发，不愿意和他上床。再往后，方华就开始讨厌和他在一起，特别讨厌和他做那个原本可以让人愉悦的爱事，每每都是他凭借力气把她按压地自己的身子下面，她奋力挣扎，她左右扭动着想让他从自己的身子上面滚下来，可随之带来的是他更强烈的冲撞，更甚的是，他会照着淫秽图片上的那样去折磨她……事后，安祥总会得意洋洋地说，有那个红本本照着，你就我的，想不跟我做，没门！他还说，男人在外面有三两个女人很正常的事，何必那么认真呢？方华的心在哭泣！方华的心在滴血！她想到过死，想到过离婚，可她舍不得儿子，她不知道没有自己儿子会是个什么样子？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啊！渐渐地，方华由最初的讨厌做爱到害怕做爱，她觉得那就是对自己的侮辱和糟蹋！每每看到安祥往自己跟前凑，她就会害怕，就会颤抖着身子把原本跳动的心脏紧缩成一团。昨晚上，当安祥发泄完了他的私欲之后，她就逃离了属于他们的卧室，来到这间只有一张单人床的屋子，泪水淌湿了黑夜，洒落在野外渐渐发黄的秋叶上。
　　 嘀——嘀——手机上的QQ提示响了，方华拿起来一看，是一汪溪水发来了消息：荷，早上好！方华的网名叫清荷，一汪溪水总叫她单字荷，叫得她有些耐不住地激动。水，你好！怎么才上线啊？方华叫一汪溪水单字水。而荷就是依水而生的，水里有了荷也就有成了风景，有了情趣和意境。没有等到一汪溪水的回复，手机的铃声响了，她赶忙拿起来接听，安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猪，起来没？出事了！
　　 怎么啦？
　　 儿子出了车祸！
　　 什么什么什么，你说什么？！尽管方华听得很清楚很明白，但她还是脱口而出地向丈夫连连发问。她不相信那是真的。她想最好是丈夫说错了，或者是自己听错了。
　　 笨蛋！电话那边的安祥骂了一句，就把电话挂断了。
　　 安祥总对方华这样说话。那叫说话吗？她不知道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男人，一个堂堂的公司经理怎么就那样没有素养，喜欢骂人，讲脏话？在他的眼里，自己真的就像猪一样吗？每每这时，方华就有点生气，总会和他吵上几句，以发泄自己心中的怨气。过后她会觉得委曲，想哭，就会想起网络上的一汪溪水。方华这会儿来不及计较这些了。她匆匆地回了一汪溪水四个字：儿子车祸！然后就跑出了门。
　　 二
　　 淡淡的薄雾为眼前的世界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村外还不曾有早起的人们，穿过淡淡的白雾，白色的面包车急速行驶在通往市区的公路上，不久就进入市区南北方向的街道上，竟直往北驶去。
　　 我们这是往哪儿去？虽然方华明白地知道这是去儿子出事的地点，但她还是要问。刚才从房间里出来，安祥已经站在了面包车的跟前，正要打开车门发动车辆。就在安祥坐在了司机位置上的同时，方华就从右边打开了另一面的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看得出来，他们谁也不曾漱洗过，两张还带着夜的困倦的脸上更多的是紧张和凝重。车里的空气亦如凝固了一般，让方华有些喘不过气来。
　　 安祥并不回话，双手握着方向盘，一脸的严肃阴沉。
　　 方华心里清楚，自己刚才的问话就是多余的，搁往日，安祥一准会骂她说，笨蛋，你说这是往哪儿去？她知道，这会儿不说话的安祥和自己一样，更重要的是心里惦记着儿子，他们唯一的儿子。儿子怎么会出车祸呢？儿子现在怎么样啦？这些问题一直占据着方华的思维空间。方华不知道，她相信丈夫安祥一定也不知道。刚刚坐上车的那会儿，她迫不急待地问丈夫了，谁告诉你新刚出事的？安祥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交警。
　　 他们的儿子叫新刚。今年二十三岁，是华鑫冶炼厂的一名职工。华鑫冶炼厂还在市区北二十里以外，是一家以金矿石加工为主要业务的厂子，效益还不错。三年前，儿子从中原科技大学毕业以后，安祥就利用关系把儿子安排了进去。儿子当初学得是食品安全开发专业，而现在的工作却是在金矿石加工的复选车间，与所学的专业一点儿也不对口。其实，对口不对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张大专文凭，就凭这张大专文凭，儿子就做了车间的技术员。比起其它工人，技术员的工作就相对轻松多了，就是统计当班的进矿量，加工速度，出成品量，出渣量等等。儿子平日里吃住都在厂里，偶尔也骑着摩托车回去一趟，享受一下家的温暖和温馨。这一回，儿子已经有将近一周时间没有回家了。方华喜欢儿子回家，每当儿子回家时，她都会变着花样儿给儿子做出许多好吃的，还会问到儿子工作情况。儿子总是敷衍了事的回答着她说，就是那回事。就是哪回事？方华会反过来问。儿子便不耐烦了，说了你也不懂。方华便不再问了，因为她确实不懂那些冶金方面的知识。作为一个母亲，方华最想问的是儿子的婚姻大事，可儿子总不正面告诉她，一出口就是，你着什么急，到时间自然会告诉你们的。这里所说的你们是指她和老公安祥。半年前，儿子连跟他们商量都没有商量就和谈了三年的女朋友分手拜拜了。回到家还跟没事一样，照旧玩他的电脑，是方华问到了儿子，薇薇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到家来了。儿子这才告诉方华说，她再也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来了？方华觉得有些诧异，随即问道，为什么？儿子扭头瞅了她一眼，然后回过头说，不为什么啊，拜拜了呗。拜拜了？方华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谈了三年的女朋友说分手就分手了，你们可是都睡到一起了，家里也开始为你们准备新房和结婚用品了，怎么能说分离就分离呢？这话方华原本是想问问清楚的，但她没有问，她知道，即使问了，儿子也不会告诉她，或者会轻描淡写说上那么一句，感情破裂了呗。方华不问，儿子不说，但方华的心里却涌动出了一种剪不断的情丝。还是在儿子没有毕业那会儿，薇薇就同儿子一道来到了家里，儿子跟安祥和方华说，爸，妈，她叫薇薇，是我女朋友。女朋友是新名词，用传统的话说也就是谈恋爱，找对象了，谈成了以后就是他们的儿媳妇了。从儿子口中得知，薇薇是儿子的同学，从读高中那会儿就是同学。于是，方华就把薇薇从头到尾看了个仔细，那窈窕的身段，俊俏的眉目，一条马尾巴长辫搭拉在背后，一枚用红花手绢扎成的蝴蝶结格外地显眼。薇薇一点儿也不拘束，只见她轻启红唇，落落大方，柔声细语地叫了一声，阿姨，给您添麻烦了。这孩子，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你和新刚是同学，到了阿姨的家，就是到了自个儿的家，不必拘礼，阿姨就新刚这一个儿子，你来了，我也不拿你当外人，权当我又添了一个闺女。就这样，方华和薇薇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她跟薇薇问了他们的学习、生活情况以外，还特意留下了薇薇的QQ号，把她加在家人一栏里。后来参加了工作，儿子隔三差五就会把薇薇带到家里来，薇薇每每来了以后，都会阿姨阿姨亲切地叫着。方华则尽其所能，为自己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做着吃的，带着用的，偶尔还会给薇薇手里塞上几张粉红色的钞票，说是阿姨也没有眼神，不懂得什么时髦，什么时尚，你看有什么合适的，就自己给自己添件衣服吧。薇薇推让着不肯要，说是阿姨，我有钱哩。方华就说，你有钱是你的，这是阿姨的一点心意。说着就把钱塞进了薇薇的衣兜里。方华每每打开电脑，走进自己的空间，就看见一个叫非花非雾的读过了自己的日志。方华知道，那是薇薇。可他们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呢？方华在感情上有些舍不得，于是在空间日志上，方华对薇薇留言说，我那儿子就是个混帐，阿姨相信，凭你的优秀一定会找一个更好的男朋友，阿姨的家，也永远是你的家，有时间你就来，阿姨欢迎你常来。就这样，方华还没有从对薇薇的感情世界里完全走出来，还不知道儿子会重新谈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儿子怎么就出事了呢……突然停了下来的面包车把方华从回忆的往事中拽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