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在世俗的忙乱里老去(随笔)
2000多年前,孔子峨冠博带,站在河边,见流水匆匆而逝,感慨不已: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钟“嘀嗒,啼嗒”,不紧不慢,一下又一下,不以任何人意志为转移地将时光带走。它每一次“嘀嗒”,都会吞噬一寸珍贵得如金子般的光阴,消蚀一丝靓丽得如桃花般的容颜,融毁一个神奇得无法再生的生命。
晨曦微露,时光的金线穿透云层,东天薄云渐淡,彩霞满天。河雾升腾,缠绕着铺天盖地的阳光,薰风漫上堤岸,醉人神魄。渐渐苏醒的身体沉醉在秋晨的美妙时光里。伸伸懒腰,仿佛正和柔美的阳光与升腾的雾气一起,漫漫飘飞摇曳。长长吁一口气,迷蒙里绚丽的彩虹温馨如画。但身体的自由,想象的自由,只弥漫了一刹那,便被世俗的忙乱驱逐。这忙乱,一下子便渗入肌肤,控制身体,主宰灵魂。
匆匆的脚步里,听得到忙乱的催促:快点,再快点。不断运动的双手十指,敲出一阵紧似一阵的忙音:咔咔,嚓嚓。脑子里快速运转的思维,产生着一个接着一个的计划安排,昭示着无休无止忙乱:怎么了,还没好?刚坐下,翻开书,想在油墨的馨香里寻一丝清静安宁。门外的喧嚣扑面而来,乱嚷嚷,闹纷纷。虽世俗得让人难受,却不得不去认真理会。会议室里,神仙集会,声喧喧,气壮壮,想看一本带着的书,但在讲话者定定的目光下,却不敢造次。
夜色笼罩,华灯迷漫,世俗的忙乱并不离去。朋友相约,三五成群,懒散地坐在茶馆里,泡一杯清茶,吹一宿瞎牛。侃大山的间隙里,看得见夜空里眨着眼睛的星星,正吊诡地谲笑。久呆无话,茶已喝尽,坐上麻将桌酣战,一来二去,便到深夜。走出来,夜风拂面,听得见夜风里摇曳不已的树叶,正沙沙地轻言漫语,仿佛暗讽,仿佛嘲弄。回到家里,电话依然不断,一个接着一个,问的都是无关紧要的闲事。不知不觉,凌晨将至,世俗的忙乱将折磨得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彻底放倒在席梦思上。梦里,依然是莫名其妙的忙乱,世俗而卑微,生动而实在。
世俗的忙乱藏在办公桌下的抽屉里,若一缕看不见的蚀骨香消魂散,悄悄逸出,毁人心智。世俗的忙乱贮满电脑的硬盘,只要一打开,便如打开的潘多拉盒子,纷攘攘,迷乱乱,肆无忌惮地横行,占领美妙神奇的时光。世俗的忙乱湿透衣服,浸润肌肤,似敬业的书僮,一言一行,休想逃开它半点;若贴身的侍卫,起居饮食,全凭它的安排。世俗的忙乱,是功能强大的程序,一经启动,便按着固定的规律运行,控制你的生活,你的行动,甚至你的思维。
世俗的忙乱,在额头上刻下深深的印迹,一道比一道宽,一道比一道深。皱纹,如起伏的山峦皱折,收藏着日月,风霜,雨雪,蒸腾起流岚,雾霭,彩霞。存储其中的,还有山泉,绿草,野花,鸟啼,虫鸣,走狗,奔马。世间万物,人间万象,在时光刻就的额头皱纹里反复重现,一再演绎,直到这皱纹的主人消亡散落重归于尘。世俗的忙乱,渐渐拉松曾经紧绷绷的皮肤,肌肉一天比一天松驰,一天比一天下垂,轻轻一按,便如破絮般深凹无度呑没了手指。疲乏的破絮,经历了太多的痛苦,悲伤,无助,感受过无尽的挫折,失败,叹息,还有阴暗的心理,卑微的想象,可鄙的行径,全被堆砌在这里。生活的无赖与黑暗,人性的阴鄙与卑劣,在时光拉松的全身肤肌重新展播,不停上映。在世俗的忙乱里,骨质疏松了,头发花白了,腰背佝偻了,腿脚慢缓了;更可怕的,思维迟钝了,理性简漫了,激情淡漠了,热血冷却了。在世俗的忙乱中,不可能数着分分秒秒,思考时光的意义;不可能观摩月圆月缺,研判今夕何夕;不可能邀月把酒言欢,在痛饮里自我无度地沉醉;不可能醉卧花下雪几,在深酣中梦寻迷失于忙乱的性灵;而只能不知不觉地渐渐老去,老去……
时光,自有它不可更改的律法,自有它表达自己的方式。在世俗的忙乱里,时光无情流失,生命无助地渐渐老去。人之悲哀,便是明知无法掌控自己的生命,却偏要想方设法去掌控这无法掌控的事情。你可以扼住命运的咽喉,你可以与绝症搏斗,这值得敬仰。但时光却不会给你任何机会,让你返老还童,青春重现。老子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与万物一样,只是造化无意之所为,在天地间自有其定位,其在时光主宰下的生老病死,从来处来,到去处去的规律,不可更改,何需自以为高出万物呢?或许,安心于世俗的忙乱,在忙乱之余享受一点自我,便是人生的意义。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老即老矣,逝将逝矣,我们,都将在世俗的忙乱里老去。人皆如此,我何忧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