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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炊烟(十七)


作者:728349053 秀才,1284.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549发表时间:2009-03-31 17:52:30

十七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火车与铁轨作用下的声响永远那么匀速节律。一路景像倒退,思绪绵延,行至西安已是第二天过午时分。十三朝古都并不是刘二此番所达的目的地,当然它的魅力刘二也无暇顾及,一卷行李又扛在肩上出了站台,面对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只得掌线木偶,听任艮生的安排了。来往的车辆一挂紧挨着一挂,刘二都不知该怎样穿过对面的马路。艮生眉色飞舞地告诉他这是红灯,那是绿灯,那是直走,那是左转弯,尽情显摆着自己的见识,听起来有些老西安的架式。又问刘二知道不知道西游记,刘二说,西游记还不是个唐僧取经!艮生说这就对了,李世民就是从这里把唐僧送走的,回来讲经说法的地方叫大雁塔,这会儿还有这地方哩。走一路说一路,喋喋不休直把刘二当成了一个倾诉的垃圾筒,说了杨玉环言了华清池,最后扯扯拉拉又连出一个叫贾什么的人来,说这个人据说长得没什么好看,黑粗矮丑,主要他写了一本叫《颓城》的小说,里面一到男人女人要紧处就用小方框代替了,说作者在这里删去了多少多少字,闹得人心里难受?刘二又没有看书的习惯,一天小山沟里钻着,况有这无奈的躲避,哪里有此兴致!不好驳了艮生的兴致,只得做作地哼哈点头。走街穿巷拐到一溜卖饭食的摊位,两人饥肠如鼓边走边瞄起来,有卖稀饭包子的,有卖凉皮米线的,一家门面上写着“正宗陕西羊肉泡馍”,刘二心里琢磨这羊肉泡馍是啥东西?脚下打了个停顿。艮生前面走着回过头来,手摆了摆说:“羊肉泡馍就是羊肉里面泡馍馍么,顾上吃呀还是顾上喝,快走快走,咱们来一碗解饥的。”最后在一家摊前停下来,面案子上放了一口大钢铡刀,店家一块白羊肚手巾蒙在头上,两个角子耷拉在脑后,笑嘻嘻一副旧时的跑堂像。让进棚子底下,桌凳干干净净,艮生叽哩呱啦吩咐了一句什么,“好咧”一声,眨眼功夫两海碗面条热呼呼端上来。艮生说:“吃哇,数这解饥,上面还是肉臊子,又便宜又实惠。”刘二仔细一瞧,一层油汪汪的辣椒浮在上面,整个面汤都成了红的,只是面条有些特别,宽窄与裤带差不多少,不解饥才怪哩!嘀咕着说:“行!行!罢管啥压压饥就行了。”先咕咚吞了一口唾沫,低头一筷子拨在嘴里。
   这儿离此行所在小煤窑还有小三百里路呢,抹抹嘴巴刘二抢着把钱付了,两人不敢延误,又急忙搭上了一趟通住金县的客车。靠背上倚了,那一夜未合眼的迷糊就泛了上来。车穿越平坦的渭河平原婉转西下,司机师傅把一盒磁带卡进去,满车厢里充斥了那个头皮光光,一下巴胡子歌星的“抱一抱,抱一抱,抱着我那妹妹上花轿……噢——”倒也别有一番惬意。一个多小时后,平原渐渐隐退,房屋又密集起来,至中县城到了。有人下车,又有人迅速地补充上来,司机催促乘客抓紧时间办事,有的就赶紧买点小吃水果什么的,更多的人却是一溜烟钻进了车站的公厕。十分钟后,客车再一次启动。出城不久,地势变得南高北低,气喘吼吼的就成了上坡路。开始有了山地,接着河流也出现了,紧贴着土路的下方,水流湍急,哗哗地淌着朝向东面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就这么七旋八旋地拐着方向,朝着山谷的纵深前行,每隔三里四里绿色掩映深处也会有房屋出现,只是淡淡的一抹,住家多少看不清楚。草木丛生,郁郁葱葱,松树、桦树、冷杉多了起来,不只一片两片,这个山头跟那个山头紧挨紧得绵延住了。空气不再干浊,有人打开车窗,吸进鼻腔的成了那种清凉舒爽,后来刘二才知道这是近了秦岭山地。
   山涧深谷,奇峰嵯峨,针阔混交,莽莽苍苍。客车缓行,满眼已经是一派深山密林的景致了。远处灌木丛中时不时会惊闻一声雉鸡尖利的啼叫,而猴子三五成群,身姿颤颤,也开始枝桠上有了调皮的出现,刘二已无睡意,眼睛忙不迭地搜索领略。艮生的话匣子又打开了,告诉他先前的尖叫是保护动物红腹锦鸡,羽毛五彩斑斓可漂亮着呢,说不只是这,往里的竹林深处还有国宝大熊猫哩!坡势渐陡,又转了两道弯子,艮生说:“前面就是桦树坪,收拾东西,咱们也该下车了”客车在一个宽展处“哧”地一声停住,眼前豁然开朗,又现出一条东向的叉路来。一边林木森森,一边悬崖峭壁,两人下来,艮生长呼了一口气说:“再有四里就到了,这四里路不通车,运气好能搭个拉煤车坐上,运气不好就得两条腿步走了。”进的煤车是没有,只有一路洒落的煤星子,看来确实是不远了。俗话说“千里不捎书”,讲的就是路途遥远东西对人的拖累,那现在大包小包还有一卷几十倍的行李,这一段步行的难受就可想而知了。
   到了寺峰煤矿天已傍黑,整道山沟里灯火通明,一派辉煌。两人均已疲惫不堪,晚上胡乱吃了馒头稀饭,艮生就把刘二一个人丢在宿舍自各儿出去了。仔细打量,说是宿舍其实就是傍着山根凿出来的一溜窑洞,一盏好几百瓦的大灯泡窑顶上明晃晃吊着,四壁黑呼呼一片,歪歪斜斜挂了好几张搔首弄姿的女明星画。石片干垒着当了床腿,上面铺着木板,再上面又是一层谷草,被褥团的、卷的凌乱着扔在上面,差不多有十多个铺位。有的窑工还在被窝里钻着,赤不溜丢屁股就在外面露着,地上一角是一堆乌黑的工衣和空啤酒瓶子,脚味、汗味、尿臊味,浊气熏人,大呼吸一口都觉得恶心。
   事情异乎寻常的顺利,不一会儿艮生回来就说全弄好了,和我分在一起,明儿就能上班。刘二心里预想的那种比如登记、体检、安全培训什么的一概没有,就问:“事这么痛快,是不是从一边打点了,你要是花了钱儿可得吱声儿。”艮生说:“谁想来谁来,用不着打点,睡哇,早点歇息。”刘二问:“我这行李……”艮生嘿嘿一笑,随手把一卷被子拢在一边,“看地方铺就行了,想在哪头在哪头。”刘二暗暗叫苦,也只得解了捆绳,两天没有洗脸,又问艮生:“有没有脸盆?”艮生说:“这地方还啥洗不洗的,过几天你就习惯了。”扯起喉咙一通粗嗓子,“日他奶奶的,谁把我的盆拿去了?”口手并用,窑里翻腾了一顿,从床板下拉出来。里面半盆泛着泡沫的黄水,刺鼻刺鼻的,分明是尿。一个窑工从被窝里爬出来,浑身上下锅底一样,只剩了一对眼白,“吼你妈那辣子,叫老子睡不啦!”艮生说:“老子就不叫你睡,你能怎?老子就叫,就要叫!”窑工说:“恶搞你妹子。”一口唾沫带着响声就飞到艮生铺上。
   刘二掩鼻睡了一夜,各种粗砺的嗓音纷扰着他,而对于窑下那个未知的世界,这些又算的上什么呢!头戴着矿灯,站在一个大号铁桶里往地下一米一米下沉的时候,除了绝望别的感觉是没有的。一个真实的世界终于展现出来,这里只有黑夜没有白天,横七竖八的木桩撑着顶棚,地上满是积水泥浆,凹凸的帮壁上淌着流水的声音,不时有煤屑碎渣漏在头上,材料电线什么的也是胡乱丢在地上,冷不丁脚下就绊住了。仍旧间隔不远窑顶上吊着电灯,只是度数再大让煤衬得也有些昏黄。刘二的工种是从掌子面上往斜井下盘煤,人拉着平车手脚并用,煤聚到这儿再铲上黑牛兜子,就被一条油腻腻的钢丝绳连着绞车拖上地面。低矮的巷道内空气死滞,闷热难耐,人连腰也直不起来。因为工资是计件,出的煤越多,挣的钱越多,穿梭往来,人人大汗淋漓地拼了命。干着干着,不一会儿就有人把上衣脱了,光了身子。再后来有人干脆连裤子也去了,上下成了红棍。裤档里的东西,嘀哩嘟噜随着手里的劳动左右摇晃。“搞你妹子的,站这么靠前干啥?往后点儿!”“睡你的婆娘的,显摆个啥子,一茬炮的煤全拉光了,恶就服了你是头条好汉嘛。”一边劳动一边戏耍,粗口在这里成了平常话,一人一句,粗俗露骨,伴着各种绘声绘色的表情动作,有人还抱着工友一边“噢噢”地伴音,天哪,这是个什么地方!
   因了地域的缘故,这里做工的大多是河南人跟四川人,本地人不知为什么还不及总人数的四分之一,山西人也有,但多来自晋南的运城等地,一个是在大北,一个是在大南,老乡是老乡,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无一例外,这里窑工都是独身在外,没有一个带家的。超负荷的体力劳动和单调乏味的生活,使这群人性情压抑,连基本的性别羞耻都漠视了。除了女人,还是女人,哪怕只是电弧一闪也能激发他们无穷的想象和兴奋,没有这些他们都不知该怎样打发这绵绵如丝的日子。天是黑的,地是黑的,梁是黑的,树是黑的,连这一片倏忽起落的麻雀也是黑的。置身在如此封闭的一个环境中,刘二夜里睡不着开始想家了。他想庄稼收回去没?王小三会不会寻上门来与老母大闹一场?招弟呢?招弟的奶粉钱自己走后是如何解决的?他竟有些奇怪自己的想法,在家时他可是从来没有把招弟挂在心上的。一切的付出只是由于约定俗成的惯性,惯性!可他现在不在这儿躲着又能有什么办法!他灰溜溜地出来总不能再灰溜溜地跑回去,既定的事实当然也不允许他这样。起码他得给金叶带回去一沓新铮铮的票子,夜深人静时,他觉得他已经对不起金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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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把生活中的真实场景,通过艺术加工的手法,复制到文学作品中来,这是文艺工作者的价值所在,也最能体现作者的观察能力和组织能力。小说这节在这方便做得比较成功。【责任编辑:寒鸦】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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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柳絮如棉        2009-04-01 10:44:52
  是的,《炊烟》写得很不错,一直都在关注!
人生就是一场修炼!
2 楼        文友:728349053        2009-04-01 14:44:09
  刘二狼狈他乡,寺峰煤矿暂时落下脚来,满眼未尽的乌气糟糟,你且自己慢慢消受着。
  
   秦岭瑰丽,笔墨难述,毕过此眺胜于千万。呜呼!好山好水好风光,可悲可气可怜人。
抬头看天,低头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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