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多年前发生在四川省某乡镇一座偏远贫瘠山村的故事，一个关于过年的故事。——前言。
　　 1、爆玉米花
　　 “过年——了喂——锅爆玉米花咧——三元钱一锅喂——”
　　 “锅爆玉米花咧——又香又脆的玉米花——白糖不加银，包你甜到心……”
　　 腊月二十九，人们都忙着过年，一个近日才来爆玉米花的人又出现在山坡上。他叫孙长青，是外地人。洪亮的吆喝声回荡在整个村庄。他知道每年的11月中旬到正月中旬，这里的乡亲们都会爆几锅玉米花，留着给孩子们打牙祭。锅爆五色米花筒……是小孩子最喜爱吃的年味,一般做这些买卖的大部分都是如同他一样的外地人。
　　 “娘，我们也爆一锅吧，明天过年了，弟弟不能老是往王奶奶家的小卖店跑吧。”一家破旧的矮小的土墙房屋院子里，穿着一件宽大的破旧花棉袄，腰里系着破旧花布条腰带，梳着两条用花布条系住的辫子，正在那用两个长凳并成的“书桌”上写作业的杜小花，听见山坡上又在回荡着这馋得她直咽口水的吆喝声，头一抬，眼睛痴痴地定在了山坡上。
　　 “哎，你舀一平升去爆吧。给，这里是一块五。”坐在堂屋大门槛上，正在用自己拧成的麻线为孩子们做新布鞋的张秀兰老人，听见这话，愣了一会，终于用干瘪如枯木的手，伸进破旧的棉袄中，在贴近心窝处摸索出一个用手帕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钱包”。那里面全是陈旧但工整叠起的元、角、分纸币。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纸币面看上去最新的一元和一张五毛钱，在递给杜小花时候，五十岁的张秀兰老人眼眶红了。
　　 “谢谢妈妈！我这就去！”杜小花本来是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说出这心里没底的话，想不到妈妈居然同意了。小花那冻得红扑扑的脸蛋，笑开了花。她激动得手舞脚蹈，在跑去拿钱的时候，把两根紧紧挨在一起的破旧长凳卡啦一下分开了，书本文具盒摔了一地。但她管不了地上的乱糟糟，一手拿过那一元五毛钱，就跑进屋子里找来升子，装了平平的一升玉米粒，站在院坝里高声喊着：
　　 “我家要爆——玉米花——叔叔——这里！”一边喊，一边朝山坡上的人招手。这是她长到十一岁第一次自己家里爆玉米花，也是她能第二次吃上这又香又甜又脆的玉米花，她怎么可能不激动。
　　 “要下雨了，你弟弟怎么还不回家？我去把牛草割回来。你好好看家，不许那人进家门，知道不？等下抱点引火柴。”张秀兰望了望突然阴下来的天，赶紧把针线穿插在即将完成的布鞋上，放进旁边的装着各种布条和针线的竹篮里。一边对小花说着一边走到灶屋里拿出大背篼背在背上，快速往外走出。
　　 “嗯，知道了妈。你去吧。”小花看到山坡上的人听见了自己的喊话，朝自家走来。赶紧去收拾地上的书本和“书桌”了。
　　 张秀兰老人刚走，孙长青挑着爆锅架走进了院子。小花赶紧抱着那升装好了的玉米来到院子里。
　　 “叔叔好，嘿嘿，给我家来一锅吧。”
　　 “好咧。丫头，你家这是第一次爆吧！瞧好了，今年你家吃了老孙的爆玉米花，包你明年就等我了哦！”孙长青边说边行动了起来。杜小花在旁边好奇地看着他那熟练的动作：
　　 只见孙长青麻利地放下肩头上的担子，从那箩筐里取出两个铁三角架分开距离放在地上。又从另外一个篓筐里取出一跟最长的铁棒，抱出一个黑不溜秋的椭圆形的大铁球来。这大铁球很奇怪，一端的上方和中间都有个很大的螺帽。另一端是个圆圆的门，门中间也有个很大的螺帽。那双熟练的手捣鼓了几下，那门就开了，他把那升玉米倒进了大铁球的肚子里，从箩筐里拿出装白糖的玻璃罐，加了些白糖后关上门。又在门的中间扭开了螺帽，在另一端也扭开了中间那颗螺帽，露出两个圆圆的黑黑的洞口来。他拿起那根最长的粗铁棒从一端的洞口穿进了另一端的洞口，铁棒在两端都有出头。接着，他把铁棒两端出来的部分放在了早已等候的两个铁棍三角架上。
　　 看到这里的小花，赶紧去找来柴禾和火柴。可是，她抱来了却只能抱回去。
　　 “这些，早些年我都不用了。这是过去式的了，小姑娘。你就看我的吧。”孙长青看着杜小花那花猫一样的脸和尴尬的神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到这话，小花用手摸着自己的辫子，奇怪的看着那架子上的铁球。
　　 “我以前见过爆玉米花的，就是用柴禾在下面烧的啊！你不用柴禾，怎么才能把玉米爆成花哦？”
　　 “嘿嘿，这就是秘密了哦。你只管看叔叔的吧！”
　　 孙长青从篓筐里又抱出一个上大下小的铁桶来放在架子下面。小花靠前一看，铁桶里满满的木碳。老孙又从篓筐里的脏兮兮的麻袋里抓出一把黑色的小石头颗粒（煤炭）放进铁桶里，再摸索出了一根树皮明子，用手把铁桶里的木碳刨了一个窝，用火柴点燃明子放进铁桶里的窝心里。他又从篓筐里拿出很大的一个四方形、两边有分开的铁制品来，把整个架子上的铁球和铁桶罩住。这时，他拿出一个木制的粗短空心木棍来，套在那条横着的铁棍的一头，用力摇了起来。这动作，像极了小花王奶奶家那风车运作的模样。（其实，在今天的市面上，早就用上了专业的电动爆玉米花机了）
　　 一小会功夫，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杜小花的心里乐开了花，她赶紧冲进灶屋拿出一个掉了很多瓷花的干净瓷盆来。她听过这声音，这声音表示马上可以吃到又香又脆又甜的玉米花了。
　　 果然，孙长青慢慢摇动了几下，停了下来。戴上黑漆漆的手套，拆开了铁皮罩，取下了铁球打开往小花手里的瓷盆里倒出了白花花、胖嘟嘟的玉米花儿。小花忍不住用一只手抓起很烫的玉米花塞进嘴里，这可把小舌头烫坏了。
　　 孙长青看着杜小花那直吐舌头的模样，哈哈大笑后，望了望越发暗下来的天，说道：“慢点吃，哈哈哈。丫头，你家大人呢？没在家啊……钱给你了吗？这天马上要下大雨了。我得赶紧回家。”
　　 “叔叔，你家住在哪里啊？我妈去割牛草了。给，叔叔。”小花赶紧从兜里掏出妈妈给的一块五毛钱递给老孙。
　　 “怎么是一块五？我这可是三块钱一锅的哦。丫头，你想自己吞那一半的钱啊？这可不行，快给我，我家远着呢！这天，说下雨就来了！”孙长青眉头一皱说道。
　　 雨，真的下起来了。
　　 “我没有藏那一半的钱，我妈就给了这一块五。我妈说了，我家的升子这么小，又没装满。所以，就只给这一块五了。好叔叔，就一块五得了吧。以后，明年，明年我多给你点，可以不？”小花一听钱不够，心里一慌，害怕这人把怀里的玉米花抢走，眼泪一下掉了下来，嘴里的玉米花也没有动静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看是你家大人故意的吧！故意留个孩子来应付我了，我天天喊的没听见啊？今年他们哪个没有涨到四块，最少也是三块五吧。就我没涨价，因为我知道你们这里都是贫穷人家，但再怎么贫穷也得讲究厚道吧！不给你这小丫头说了，我就在你家等了！等你家大人回来给齐了才走！”老孙一边急忙地收拾他的东西，一边对小花说着，声音明显放大了一些。
　　 雨，越来越大了。小花赶紧跑回到屋檐下，她怕雨水淋湿了盆里的玉米花。孙长青收拾好了也挑着担子跑到了屋檐下躲雨了。
　　 杜小花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妈妈和弟弟都还没回来。想着给妈妈送斗篷去，可是这人不知道是雨留住了他，还是他故意留下来要那一半的钱？他也站在了自家堂屋外面。妈妈走的时候说过，不能让陌生人进屋子。怎么办……小花急得大声喊了起来：
　　 “妈……妈妈……雨大了，你回家吧……”
　　 雨渐渐地小了。杜小花边留着眼泪边不停地往嘴里塞玉米花。孙长青一会看着杜小花的花脸蛋一会又望着外面，一会又打量着杜家的破旧不堪的小房屋和周围。后来，他见雨小了很多，天色也不早了，挑起担子快步走了出去。
　　 近傍晚的时候，杜小花终于等到弟弟和妈妈回家了。
　　 “姐，姐，我们回来了。姐，哪里来的玉米花呀？家里爆的吗？妈妈也不告诉我！我要吃！”九岁的杜小杰穿着一条单薄破旧的“七分裤”，一件半新旧的合体棉袄，手里舞动着一双新布鞋，拖着一双露出两个脚丫的不见本色的烂球鞋，飞叉叉的跑了回来。在他后面，老母亲张秀兰那背着满满一背篓的牛草，弯曲着腰，满脚泥泞地蹒跚着朝家门走来，湿漉漉的白发，有几根发丝垂在脸上。
　　 “弟，你这袄子哪来的？还有这新布鞋？我看看。”小花看到弟弟穿的棉袄和手里的新布鞋，一手抢过布鞋，好奇的问道。
　　 “王奶奶给我的！别抢，是我的！妈妈，姐姐抢我的鞋！”小杰大把地把玉米花往嘴里送，见到姐姐抢去了怀里的新布鞋，哭闹了起来。
　　 “好了，花，你明天一定能穿上新布鞋的。别逗弟弟了。”母亲张秀兰从牛棚里走了出来，回灶屋煮饭去了。
　　 “妈，你也吃点。好香咧。”小花跑进灶房，往妈妈嘴里塞了几粒白胖的玉米花，转身到灶间烧火了。
　　 “钱，你给他，他没说啥吧。”母亲秀兰问。
　　 “妈，他开始一直大喊大叫地要加钱呢。说一定要三块的。说是妈妈故意留下一个孩子什么的。后来，他东张西望的看了我们家房子和周围，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脸上可难看了。雨小了他就走了，他刚走一会你们就回家了。”
　　 “哦……他走时没说点别的？”张秀兰心里一惊，手里的菜刀一下掉在了地上。
　　 “没。”
　　 “妈，你怎么啦？”小花感觉到妈妈内心里的慌乱和紧张，感觉到妈妈似乎在害怕什么。她这声关切的话，把在外面吃玉米花的小杰引进了灶房。
　　 “没，快烧火，吃了饭写作业。”
　　 一家三口，在十五瓦的昏暗灯光下有说有笑地吃了晚饭，姐弟俩就在饭桌上做起了作业。张秀兰也坐在旁边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监督着姐弟俩写作业。她要明天大年三十，姐弟俩都能穿上新布鞋。多亏王奶奶早些时候就与她商量，为了能让这苦命的姐弟俩能在大年三十有新布鞋穿，俩老人一人负责一双。瞧，儿子已经有了王奶奶做的新布鞋了，女儿的新鞋，今天晚上一定赶出来。
　　 小花和小杰先后完成了当天作业，都钻进了被窝睡觉去了。他们姐弟俩从小与妈妈同睡一张床。张秀兰看到渐渐长大的姐弟俩，考虑是时候联系木匠工，用自己山头上的树木给姐弟俩做新床了。
　　 夜，已经很深了，晚间灶房里小花的话语回荡在张秀兰的脑海里。她手里的针时不时地扎了好几下干枯的手指头。终于把女儿的新鞋做好了，张秀兰拿着手里的新布鞋，仔细翻转着检查，最后放在床底下，准备熄灯睡个安心觉。
　　 “咚，咚，咚！”响起了敲门声，张秀兰起床披了件外套，开门一看，楞了半响。回过神来，她把这深夜来访之客挡在了门外，领到了牛棚里。天快亮的时候，张秀兰才沉默地回到房间，望着熟睡中的小花小杰，老泪纵横……
　　 2：小花姐弟身世之谜
　　 那是九年以前的腊月二十九，傍晚。一直没能生育的张秀兰和杜成贵夫妇刚从很远的山上砍柴回家。一到家门口就发现自己的院子里坐着一个瘦弱的两岁女孩和一个襁褓里的男婴，这婴儿看上去还没满月。瘦弱的两岁女孩，不哭不闹地坐在那里摆弄着自己的小手指。看到张秀兰夫妇回家，即刻露出了笑容，伸开手臂，咿咿呀呀地说着不明不白的话语。
　　 张秀兰夫妇非常吃惊，他们这里属于典型的偏远贫瘠山村，地理位置决定了村庄里的人家多是独门独户。最近也没听说村里有人生孩子的传闻，这样一个两岁女孩和一个未满月的男婴，在天黑前出现在自家院子里。夫妇俩赶紧一人抱一个孩子跑到房屋山后到处寻找大人的身影。可是没有任何收获。张秀兰又跑到离自家最近的王奶奶家打听，只是听王奶奶说，下午临近傍晚时刻，她见到一个吆喝爆玉米花的人，挑着担子朝她家走去，结果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张秀兰夫妇抱着孩子，问遍了附近的所有村庄，都没能寻觅出俩孩子的来历。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外乡人（爆玉米花的挑担人），可是，没人知道姓名，连具体是哪里人也是不确定，有人说是云南人，有人说是广西……无奈之下，俩夫妇抱着孩子找到了民政局，民政局了解了他们夫妻的具体情况后，建议他们收养这俩孩子。张秀兰当然非常高兴，因为跟孩子第一眼见面，就深深喜欢上了这俩孩子，感觉到俩孩子就是老天爷可怜自己没有生育能力，奖励给自己的。所以，小花和小杰就这样成了张秀兰家的孩子。附近的村民也在民政局的下乡走访和张秀兰夫妇的恳求下，为俩孩子保守着真实的身世秘密。
　　 接下来的日子，那是苦上加苦了。本来一贫如洗的家庭，由于两个孩子的到来，更加让张秀兰夫妇苦不堪言。但是，为了报答老天爷的恩赐，也是发自内心的真实喜欢这俩孩子。所以，为了让俩孩子都得到最基本的温饱问题，秀兰极力鼓励丈夫杜成贵出外打工。可是，丈夫这一走，前两年还时不时的给家里写信，也有寄回二三百元钱。可是从第三年起，渐渐失去了联系，至今生死未卜，了无音讯。
　　 如今的张秀兰，连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年来，是怎么把两个孩子拉扯大的，还送姐弟俩走进了学校。她也曾经到民政局上报过自己丈夫的情况，可是一直没能得到丝毫有价值的回复。民政局也一直未能实现承诺，为俩孩子减少学费。她只知道，每天不停地劳作，利用晚上的月光，走到临近的几个小镇上，捡破烂，捡废铁来苦赚孩子们的学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