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烟花伴我回故乡(散文)
又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即将来到了……
年三十晚上,我也像无数个家庭主妇一样,坐在电视机前边看春晚,边包发纸饺子。
前窗楼宇,后窗隔大道那边,有无数个果农的平房。前后地面上不时燃放着烟花爆竹,宛如小时候,家乡俱乐部里,来演出的黄梅戏团在演出前,在莫大的舞台一角预习时,那撩拨人心悬、令人期盼不已的咣咣镲声和小喇叭响。我的心怎能不跟随着清脆的声响,和美丽的烟花,渐渐回到我的故乡。
故乡坐落在威虎山脚下,那是一个四面环山,夏季绿草如茵、碧水倒影、鸟语花香;冬季雪压枝头、白雪皑皑,狼追兔子满山跑、独立山坳的小山村。
小山村的东山根底下,一间蘑菇头似的矮趴趴的毛坯房,虽几经夏日雨的洗礼,冬日霜雪的侵压,看似堆委摇嘎,几经百般修筑,仍和父亲那宽大的脊梁一样,厚重而坚实,仍可在年三十的晚上,满烟囱脖子冒出雄壮壮、巍峨峨的炊烟。
过年前的半月二十天,是母亲一年中最忙碌、最赋有生活气息、最能大显身手的时刻。母亲是家庭主妇,也是一家之主,过年的很多事情都要她亲自去想,亲手去抓。八口之家,年过的好孬,都看她这个一家之主的能力了。所以,聪明的母亲提前半月二十天就安排了过年的日程表。
日程表从腊月十六开始。这天,父亲和哥哥动工劈柴禾柈子,一连要劈它几天,粗的大锯拉,中不溜的小锯拉,细的就斧头劈。大锯、小锯,丝丝拉拉。
二哥劈柴禾的力气很大,常常柴禾被崩起来,又落到地上,吓得鹅鸭,咯咯呱呱钻进窝里,不多时又浪丢丢的扭嘎扭嘎跑出来。虽说鹅鸭跟着满院子乱,可妈妈总是说,连鹅鸭都感觉到年的味道了。
妈妈和我们女姊妹趁父亲和哥哥小歇时,疾速地拾柈子,码柴禾垛,直到墙西头一面空地,被我们垛成了小山状似的规规整整的柴禾,母亲方安排下一事项。
下一事项是父亲到油坊换豆油,上粉坊换粉条子,大哥要在仓房大缸里淘出小麦去磨白面,二哥要套上小毛驴,在自家仓房磨道里磨玉米馇子。
三个人这些分工忙完,又汇聚到一起,清理院中赃物,清扫四处疙瘩角角。这些活做完,就没有他们的事了,他们可随意上山套兔子,园子前后套家雀,为年夜大餐献上一臂之力。
往后剩下的都是母亲的活计。首先母亲和大姐二姐,扫棚、吊棚、糊棚、糊墙,这得用去几天的时间,仰头仰脖子很费力。幸运的是,那年父亲跟生产队到牡丹江搞副业,闲着时,到糖果厂想给我们六个孩子买个批发价的糖果,意外发现厂大门外扔了很多废旧糖纸,一捆一捆花花绿绿的,父亲捡了半麻袋回来,一连几年里,每年糊墙,都用这些彩色糖纸,只是辛苦母亲和大姐了。
大姐心灵手巧,每年都能帮母亲策划,把南北炕住屋的四面墙上,装扮得漂漂亮亮,每年墙上都会出现新旧不一,搭配得体、令人惊艳的花样图案
第二件事,母亲最爱在过年时打扮女儿,母亲跑了一夏零一秋的山,采集蘑菇、山木耳换回的花布,春节前要为我们剪裁,缝纫机前制作出出来。
这些活计紧的溜的做完,也就赶在了腊月二十三……
小年这天,是我们家那些年生活中一段很美好的插曲。小年,基本是富有人家杀年猪的日子,我家是生产队里最穷的三角债户,也就是现在的特困户。我家从四岁到十五岁,一把连的六个孩子,吃穿都成问题,母亲哪里有条件给我们养得起一头年猪。
那时生产队会计家最富裕,年年都杀猪,他家孩子和我们家不差上下。幸好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和会计家的女主人攀上了亲,每年杀猪时,母亲都会被当成上等妾,请上女眷的桌。我家这帮孩子,借母亲的光,一年一个跟着去吃猪肉。那年终于轮到该我去了,去之前,母亲就告诉我,女孩子吃点瘦的,肥肉会把你一下子香住,吃点就下桌,千万不要贪吃。我嗯嗯的点着头。
可到了桌上,一碗碗冒着香气,亮晶晶、颤悠悠的大肥膘子肉一上桌,我和其他小孩子一样忘记了母亲的叮咛,就跟着捞了一碗,吃完这晚肉就醉倒了。
其实第一碗上肥膘子肉,是那当时请妾的主人为了怕瘦肉被吃光,用肥膘肉好香住这些穷肚子,穷肚子塞进油星了,吃不进去了,就能省下一些瘦肉,留着事后自家人吃。
第一次出去吃猪肉,就被醉倒了的我,成了全村人见面逗趣的笑柄,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资格和颜面出去吃。渐渐长大,会递扫把了,腊月二十三这天,我就跟随留在家里的人打扫室内灰尘。母亲说小年小年,扫去灰尘,就等于扫去一年的晦气,好让干净的屋子迎接大年的喜气。
第三件事,腊月二十四往后,母亲为渐渐逼近的一年一度的子夜饭,犯起愁。母亲到仓房里东划拉一串蘑菇,西划拉一把小干鱼,想起一道菜,用粉笔往墙上画一道杠,盘算了好几天,墙上终于画上了两个正字。这时,秘书般的大姐,那田字格本上记载的菜谱终于尘埃落定。母亲这时方会露出笑容。
接着,母亲把后边的日程表安排得更加紧凑、清晰、井井有条。
二十五煮大餷子、包粘豆包,二十六蒸包子,二十七走油(走油,是我家过年最奢侈的美食了。走油就是油锅里炸东西,例如炸萝卜丝丸子、炸豆腐泡、炸面鱼、卤果、佛手、桃扣等面食。)
二十八炒瓜子,二十九煮肉。三十儿上午,上家谱、摆碗儿、准备好奉供祖先的烟酒糖果;三十儿下午到子夜,母亲已经忙得脚打后脑勺了。
这当中,为了买鞭炮,家里需要出钱,母亲很舍不得,总想以各种理由推脱,不给父亲这份儿钱。父亲不愿看母亲焦躁上火的样子,那年从生产队要来雷管,自作成鞭炮,于年夜里,母亲和大姐在锅灶上炒菜、煮饺子的最佳时刻;父亲在园子里点燃,那响声简直像穿越夜空的雷电,轰隆隆的划开了半个天,邻里无不望而生畏。
父亲却笑眯缝了眼,被儿女叫到年夜餐桌上时,仍闭不拢嘴。
一桌丰盛的美味佳肴,终于跃入年夜餐桌。那白燎燎的是一碗兔子肉炖酸菜,黄绿色的是山毛葱炒鸡蛋,紫的是野鸡肉炖蘑菇,黑的是茄子干儿炖粘鱼干(粘鱼是春天里母亲帮朝族人插稻秧时,稻田地里捉的)……一道道菜都是母亲往日用心良苦,精心收藏,年夜才让我们一家人大饱口福。
母亲一句:开吃吧!我们姊妹六个首先文明了几筷子,由于不争气的馋虫作怪,这是母亲怜爱孩子们的一句话:不是你馋,是肚子里的馋虫馋。
一个个旋风筷子“飕飕飕”地伸伸回回,不一会儿功夫,带肉的菜不翼而飞。谦虚扭捏的大姐和不好意思的我,想伸长筷子时,盘芯只剩了点菜汤,两双后悔莫及的眼睛对望中,似乎都在默默鼓励对方,明年的三十儿晚上,一定早早伸长筷子,也满足一回肚子里的馋虫。
饱腹的鼻涕鬼儿二哥,揉揉鼓囔囔的肚子说,撑着了,一年到头就这么一回好饭!我说啊,要想平时不被人家讥笑,隔三岔五买块猪肉皮,烧出油,每个人出门时都往嘴唇上蹭一蹭,准保很快就有人说咱家富了。
那时穷归穷,每年年三十这天晚上,全家人都以欢笑收场。
子夜以后,父母亲疲惫的睡去,哥哥们香香的睡去,我们女孩子这铺炕上,总是有翻来覆去的声响。我猜测姐姐妹妹,一定和我一样,都盼望着几个小时后的天亮。天亮了,我们就可以穿上新鲜的花衣裳了。
初一早上,一把连的女姊妹四个,拉着手,走出家门,挨家挨户去拜年。该拜的不该拜的,东西南北都要拜个遍,目的是为了炫耀身上的花衣裳。
当满足了女孩子这一炫耀的虚荣心,当兜里揣回了拜年糖;渴望过大年、渴望穿花衣裳、渴望多领赏点拜年糖;这每一年漫长、激情、渴望的事情过去。初三傍晚,母亲举着燃烧的香,向外边走边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我猜测一定是保佑发财,保佑孩子健健康康之类的祷告。
送走家谱上奉供的祖先,母亲回头见我们还依依不舍,就坦坦荡荡的说,年过完了,书归正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年就这样在母亲热情的装扮中,慢悠悠的走来;又在母亲相送下,一眨眼的过去了。那时候过年,真有意思。
想一想,儿时盼过年,盼母亲为我们做花衣裳。
长大盼过年,盼年三十晚上做个太阳当头照、孔雀开屏、找一个好婆家、嫁一个如意郎君的美梦。
婚后盼过年,盼年前年后别人家店铺早早关店,自己的小生意一下子赚上它一年的钱,让孩子吃好穿好,送孩子去琴棋书画的少年宫。
中年盼过年,想看三十晚上的春晚,赵本山啥时不出来,啥时就像失了恋。
今年这个年,也许年年岁岁花相似,也许岁月蒸蒸伴我老;也许对过年的一切一切失去了欣赏能力……
那么就只能伴着习近平主席的中国梦,伴着我的作家梦,伴着窗外的烟花爆竹,将过去的美好岁月留在心中。让不时绽放的美丽的烟花,伴我回到朝思暮想的故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