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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炊烟(十八)


作者:728349053 秀才,1284.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502发表时间:2009-04-01 19:59:44

十八
  
   时间一天紧挨着一天,除了上班就是睡觉,慢慢的刘二已经习惯了。习惯了粗口,习惯了赤身裸体干活,不习惯他也没有办法,有时裤子都是让别人玩笑中硬生生扒下来的。他也知道了四川人忌讳别人骂他们锤子,锤子好懂,意思大该就是指的男人档里的那团东西吧。至于陕西人就有些意思了,他们好说你懂个辣子,辣子不就是个辣椒,这有什么难听的,刘二就觉得有些可笑。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从那一顶遮眉盖目的毛糟头发来看,我们就知道刘二已经同这伙他刚来时斥为异类的群体和在一起了。唉——还有什么岁月不能改变的呢!
   晨曦微露,满山雾气腾腾,刘二又一次从几百米的地下升了上来,几个下了夜班的工友相跟在一起,胶靴踏在地面上发出颓废的撞击,哐啷一声,哐啷一声。呼吸着清冽的空气,人人都有一种获了新生的解放。这里不是三班倒,只有白班夜班,十二小时的重体力劳动,人累得跟死人一样,走路都觉得发飘。谁也不说话,眼神也呆滞漠然,大多数人都奔向坡下那个简陋的食堂里用餐去了。艮生招呼了一声,刘二说自己不吃了,现在只想赶快美美地睡上一觉。澡堂是没有的,全矿只有一个供应热水的茶炉,开饭时热水充足,过了这个时间就有一股没一股得保不定了。干净的只能就着脸盆,热水擦擦头脸,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这么个黑法,没有几个能坚持到底的,再说现在天已转冷,给谁洗还是给谁看呢!刘二可不想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到这上面,冷水抹了一把脸面,一身黑污跳进了被筒。他现在这套行李已经跟别人的一个颜色了。
   窑里住的人多,出出进进永远没有个清静的时候,迷迷糊糊刚挤住眼睛,一个本地的陕西窑工跑进来,粗着嗓门喊:“开资咧!开资咧!噢,噢。”一起睡下的人全蹦了起来,“真的假的?骗老子让你喝尿。”“骗你妈那辣子,恶反正跟你说了,爱开不开!”这人连窑门都没关又扭身溜了。都着急蹬开了裤子,噼哩啪啦乱成了一锅粥。有个河南人爬起来先光屁股扭了两下,又在墙上那张女明星画上摆了一个丑陋的动作,嘴里阴阳怪调地哼起了豫剧,一听到开资两字,这伙人提神得都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了。
   穿好衣服出来,其他窑里的人已经向不远处那一溜平房的皇权所在地纷涌过去了。一挂乳白颜色的吉普车停在跟前,刘二知道那是武矿长的专用车,他据说不是这里的真正老板,外地人,长得中等矮胖,矿上的事没有不管的。那一把手是谁?甭说刘二啦,先到的艮生都没搞清楚过。办事员的门从里面插着,一孔装着钢筋的窗户就是里外交流的通道。一矿人拥挤不堪都想靠前些接近,挤也是白挤,工资是按编制做在一起的,外面挂了一个扩音的小喇叭,轮着谁喊一下名字,从窗户把自己的刻章递进去,硬铮铮的票子从窗户里就又递出来了。工资开的是上上一个月的,压一个月的工资是这里人人皆知的不成文规定,谁都是这样。一个小时后,刘二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血汗钱领在手中,粘着唾沫欢紧一数,1240!他没想到自己竟能挣到这么多钱,这是多么大的一个天文数字,他那个月出的不是满勤呀!再返回窑中就是闹哄哄的一片了,谁也没心思睡下了,不约而同地奔向坡下面那个供应热水的茶炉,脸盆叮叮当当地敲着呼喊一片。他们要好好地把自己洗涮一遍,那劲头十足的西凤酒,吃店里年轻女服务员的款款礼待成了他们重新怀想的对象。更多的都在口无遮拦放肆一个经常在此转游的女人,说这大屁股妹子哪里去了,没钱的时候她来了,有钱的时候她不在,辱天没地就是一通臭骂。
   茶炉里就那么有限的容量,好几孔窑里的人都急着抢夺,能满足几个人的需要!有的晃晃悠悠回来,有的只能望洋兴叹,抢夺大战又在窑舍里自己人身上演绎开了。这个光顾了脱衣服,那个鸠占鹊巢已见机行事把一颗黑脑袋伸进了他的脸盆,骂声一片,水渍一地。有的马马虎虎搓了全身,有的仔仔细细洗了半截,但无一例外都褪出了一颗干净的脸面,露出经久不着阳婆的死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眨眼功夫,那套自以为是的干净行头也套在身上,摸出梳子圆镜前后比划着,左照照,右照照,长期破烂惯了自己也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情。艮生叮嘱刘二一定要把钱放好了,这里人多手杂,别让别人偷了去,接着又挤眉弄眼问他去不去外面放风,完了饭馆里好好喝一顿。刘二推脱了,说自己这几天身上难受,要好好休息一下,哪里也不去了。煤窑上都是这样,讲究的好像永远是一个吃字,恶劣的工作环境让他们奉行的永远是“今儿下去了,明天他妈还不定上来不呢,不吃白不吃,死了还落一肚子好杂水哩。”不大功夫呼喊出门,三五结伴该出去的都出去了,这里地方已盛不下他们,只剩下一个半老的窑工又重新躺下睡起觉来。刘二那脉离家的想念又蓬蓬勃勃地滋生出来,那么随意,那么迫切,忽然搅得他有些坐不住了。老娘、金叶、大英、二英、小招弟幻灯片一样在他跟前一张一张地出现,离门两月没有家里的任何一点儿消息,她们现在都怎么样了?鼻子一酸,他觉得自己该为她们做点什么,他骨子里面原来是那么的想她们啊。
   走出窑洞,刘二沿着一个斜坡爬上去,顺着山梁往前走。煤尘的搅扰渐渐远离,没有了黑色,山方显出它的真容。远处山涛阵阵,松桦间杂,再下来是那低矮的灌木繁草,一坡紧挨着一坡,没有一丝苍白的空隙。红叶似火,层林尽染,正在美到极致的时节。刘二坐在一块石头上停下来,连绵的思绪化在万物之中只作了沉浸的潮涌,他暗暗算了一笔帐,自各儿只要拼命地干下去,到了年底工资发下来就差不多够四千元的余头,这个数字是他此次背井离乡的根由,他必须牢记在心。当然这是最坏的底限,钱给了他还有什么躲的呢,就能高高兴兴回家了。精神一振,刘二决定把钱先在自各儿手里截留一部分,必须保证在年底之前凑够那个数字。事打紧处来,把这一桩了断下去才能谈论别的。那么,金叶现在知不知道那一档子事呢?这个探究又多少让刘二有些委靡。但只是转瞬一现,内心的乐观又将此冲得一干二净,毕竟这是一个月一千多元的收入,在村里想都没想到,今后的日子他会好好补偿她的。一股豪气上来,刘二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这里,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地会一直干下去,一身干净衣服换上,回到村里我刘二也是工人了,而又有几个村人一个月下来能从腰包里掏出一千多元新铮铮的票子呢!
   主意已定,刘二选了一处好记的地形,把身上的九百块钱藏在一窄干爽的石缝中,外面又堵了好几块石头,站起身来四处默记了一下,在不远处的一棵桦树杆上剥了树皮作为标记。拍拍手掌,他现在要下山了,就去至中县城给家里买点东西。
   至中南依秦岭山地,而北方则是处在平坦的渭河平原,这里土地肥沃,气候适中,优厚的自然条件让这里粮足民丰,乐业安居,小镇也颇显繁荣之象。刘二来时浮光掠影地从那儿经过,再后来又同艮生相跟着蹓跶去过一次,山曲水折,道路弯弯,但从桦树坪道口搭车,一路不用换乘便能直达,也就不必担心迷了路途。远离了那个乌糟糟的世界,天地又干净起来,刘二的心情也随之开阔了。山川风物、嘛咧土语,全都异乎老家的惯常,心里时不时地冒出一个问号,也时不时地觉得新鲜。默不作声搭不上言辞,光一颗脑袋一会儿车内,一会儿车外地搜索,浑车厢里数他活泛。一个半小时后到了镇上,刘二先准备理头发,门面整洁,里面年轻女子抹着红嘴唇,搽了蓝眼皮的刘二不进,刘二怕她们完了没海地要钱儿。最后选来选去选中一家地势偏僻的,里面的女子也只是波浪头,这比大熊猫装扮容易接受多了。下定决心,进!兴许他是外乡人吧,他发现理发女人从开始给她摁着脖子洗头时就皱着眉头,梳子挑着先细长剪刀转头“嚓咕嚓咕”来了一圈,又安上插头“嗡”地一声,刘二就知道上电推子呀。在老家时他最怕这个东西,那东西搁脖颈上一动,人就痒得直想笑,可今儿他得克制着点儿,让至中人说他没见过世面怎闹呀!抿着嘴唇弄完,又把他摁在脸盆里洗了一水,出乎意料!理发女人捏弄着他的头发,又问了两句什么,指了指墙角那个立着跟头盔一样的大罩子。刘二进来时就见另一个男的头在里面伸着烤哩,舒服的东西为啥不试试,不懂装懂地点了点头。理发女人没直接往进放他,揭开一个盒子粘古拉叽地又往他头上抹起东西来了。带了一个帽子里面舒服了足有半个不时,妈呀!拎起脑袋又是一水,这服务够周到的。之后才是吹风,亮亮堂堂的三七分,把脑袋瓜子全露出来了,才把脖里的遮布解了。刘二起身问多少钱儿?女人咕囔了一声本地的方言,没听清楚。刘二又问了一声多少钱儿,把手头的十块钱递过去,心想老家不管头大小理一回都是三块,洗了三水有五块钱也撑死你啦。理发女人也不怠跟他说了,把他伸前的十块拿走,又从他手头卡着一沓票子中取出一张五块的。十五?刘二倒抽了一口凉气,嘴里说出的却是,“十五你就十五!”理发女人同样没听清楚他的北地母语,翻了一个白眼。大街上再一走,头就轻松多了,想想身体上下除了两头是白的外,中间一大段还是黑棍呢,怎么也觉得对不起观众,不由的“哧”一声自嘲地笑了。今天好像逢什么集会,转的看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桔皮皱脸的山民一身粗布圪蹴在道两旁,跟前摊着一堆一堆的橡子、木耳,间或也会当中夹杂一个两个十八九岁的清纯野姑,不施粉黛,不刻衣装,清水出芙蓉,纯朴得自然,俊俏得也出奇,硬纸板上写了一个黑笔的“蜂蜜”立在脚下,问一声便答一句,不问便一双毛眼眼没有个去处,露出内心淡淡的羞涩。想那罐头瓶中甜甜的流质亦是粗俗其外,而十足的货真价实其内了。
   随着人流一直往前,走马观花一条街道至了尽头,歪打误撞转了一个弯,又成了一整片卖衣服针织的摊点。都是低矮的老旧门面,前面勾结着又支撑出一个窝棚,衣服花花绿绿在里面挂着,商家手里握着一根顶端有着弯钩的竹杆,喜气洋洋面对着在此驻足的目光。只要无意瞄上一眼,就把一脸热情放给你,嘴里粗声大气地问询,竹杆伸前作势就要往下取了。话语明白一半,糊涂一半,大该也就是跟“你要这件衣服?”一个意思吧?环顾左右,人没先前那么多,游游散散多成了三两衣着时兴的年轻女子,攀着胳膊,蹬着高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逛,也会有“得呤”一声背后传来,骑着眼下风行的蹶屁股自行车,前篮放了一捆青菜,七扭八扭地过去。卖水果的小老板架子车靠路一角搁了,人搬个凳子坐在旁边,眯缝着眼,架着二郎腿,自顾无人地吼着秦腔,姜太公也赶不上他的自在。不和谐的是当街盘腿那个卖老鼠药的,脸面打扮外地游兵散勇,鼓唇摇舌,曲调成辞,跟前荆匾里满满的老鼠干化躯体,灰灰的一片,恶恶的一心,有的好似猪娃大小,叹为观止。路过的姑娘只顾了碎话,冷不丁就撞个正着,花枝乱颤,惊得大呼小叫魂都离了身体。骇的只顾了躲,卖的仍只是个卖,那老鼠药的功效好像也一下子增加了十倍,惊奇的不是他的炒作,佩服的倒是他的定力,时光到这般时节,屁股半天都不挪窝,就不怕生了痔疮?影子已矮在了脚下,刘二东瞧瞧西看看,被一件土黄色的毛衣吸引住了,一下子心里有了想法。虽说这东西上面钉了一个大路的“上海”标识,可从这里购回去就成陕西货了。金叶穿在身上街巷上走动时是个什么样子呢?刘二决定把它买下来,他这次学精了,商家出口八十,他还了四十,一知半解地还是语言带着手势。商家意思说你再长点,他说这也不少了,商家摇了摇头,他也摇了摇头,起身要走。胳膊让拍了一把,一个张开的五指伸向他,再长五块还是五十块钱?不行!刘二还是一个动作,想卖就卖,不卖拉倒。商家嘴上“啧”了一声,有点儿佩服的成份了。抓起毛衣塞进他怀里,斜着脑袋摇晃着指头,这不用翻译,掏钱拿货,成交!完了照样送了他一个白眼,白眼是白眼,这一个白眼刘二觉得自己伟大多了。
   刘二给金叶买好了,想该给大英也买上一身,过年时穿上新崭崭的该多好,要不这工人爹也白当了。转到一处卖童装的摊点停下,一顿讨价还价又如愿以偿了。大英完了想起了二英,二英一完又想起了小招弟,一来二去,不偏不向,每人都有了表示,大大小小胳膊窝里夹了一捆,这下只剩了老娘。老娘那么大的岁数,穿戴好赖也无所谓了,边走边思谋,最后瞄准中心广场边那家门厅明洁的康安药店钻了进去,他要买几盒治疗风湿骨病的药给娘试试。腿脚困困,收获多多,一百五六出去刘二就再不敢花别的了,饥肠咕咕鸣如雷,接下来吃点儿饭食,他得考虑如何邮局里往走寄这些东西。
   时近黄昏,夕阳西下,万道金光瑰丽无比将刘二的身影拉出好长好长,紧赶慢赶就是一天时间,差点误了回来的最后一趟班车。山雾缭绕,氲氤四起,一个粗放脏乱的寺峰煤矿又完整地横在面前。四外的山梁渐渐幻化为一个肃穆的轮廓,窑坡下的两株松树向一边扭着枝条,发出“呜”地响动。灯光早早地亮了起来,曲延出矿区四周不规则的几何图形。为这个漆黑的单调世界增添了些许温暖的底色,透过连绵的暮霭刘二停下脚步,一股强烈的自豪和责任感充盈了他的全身。很远很远的地方就是家的方向,他倏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就那么痛痛快快,无遮无拦地哭。但是他不能,这毕竟不是他一个人的所在,一脸五味强压回去,擦擦微潮了的眼眶,他喃喃地说,再过两个月我就能见到你们了,回应他的只有松涛阵阵和纷乱的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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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一章节写刘二到煤矿干活领到了1240元工资,他为自己能挣到这么多钱而欣喜,他到至中县城去理了发,还为家人买了过年货。回来后,又到井下去挖煤了。然而,煤井冒顶了,刘二被埋了。刘二的生死如何?作者在这里为读者留下了悬念,因为这是下章节要讲述的内容。这一章节作者对刘二的心理刻划细腻,写出了刘二的憨厚朴实,思念家人。小说对煤矿的描写也很到位,有着一种生活的真实。欢迎更新!【编辑:月儿常圆】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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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月儿常圆        2009-04-01 20:07:55
  真叹服作者深厚的生活内涵以及细腻的感触文笔的老道。
痴情于文学,向文友学习 在纸媒及网络发表文章二百余万字
2 楼        文友:728349053        2009-04-02 10:15:26
  这一天对于刘二来说完全是两个极端。
抬头看天,低头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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