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的儿子来了，这个已经二十三岁的男孩，瘦瘦的就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初中生。
　　 我是今年回老家时去探望舅舅舅母时看到他的，舅母说起了这个苦命的孩子的情况：从小爸爸妈妈就离婚了，他和爸爸、继母生活在一起，其间也去过改嫁到了的妈妈家，可是继父连话也不跟他说，原因是怕他长久留下来，还要给他娶媳妇。
　　 他从妈妈那里回来，就在三姑家和奶奶家打游击，年龄大了，便回到了爸爸家，风里来雨里往，和爸爸继母在山里采集山货，替人打柴火。
　　 我看到孩子可怜，就帮助孩子上了技校，这样孩子就会有一份固定工作，可以走出大山了。
　　 “现在我可是享福了，早晨六点起床，如果在家，五点就上山了，在雪窝子里给人家捡枝桠柴！”表弟孩子脸上现出了幸福的笑意。
　　 “我爸承包了养林蛙的河套，方圆六十公里，爸爸让我一个人在山里地窨子里看山。周围深山老林里，有许多坟地，以前在家里看鬼片时，闭了灯就不敢睡觉，没想到上了山就什么都不怕了。晚上天阴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也不怕，只是有时大热天刚刚下过雨，滚热的水泥路上一大片雾贴着地皮浮起，看不出一米远的时候，我也有些头皮发憷。不过我喜欢大山，尤其是春天的时候，树叶儿刚刚冒芽儿，我愿意爬到上顶上向远处看，远远的一道白，爸爸说那就是长白山，这时清凉的山风吹来阵阵野花和嫩草的香味儿，我的心里就特别高兴，没有人说话我就对着大山喊话，听回音儿。”
　　 我也被他的话提起了兴趣：“我从小也是漫山越岭跑，那时候累一些，不过还是觉得山里好。”
　　 “是呀，春天可以采山菜！每年春天我和爸爸和我姨就去采山菜卖，山菜可吃的很多，比如大叶芹、刺嫩芽、刺五加、山糜子种类多得数不过来呀！刺嫩芽最珍贵，一棵树上只有一个嫩芽儿，去年每斤28元，我爸是采菜的能手，他知道哪里有，我们三个人一天能采八九斤。大叶芹是我就喜欢的，包饺子特别好吃！”
　　 “我小的时候也愿意采山菜，那个季节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一个那么长的冬天，冬储的腌酸菜、土豆都吃完了，春天一到，没菜的日子就结束了。不过我还是喜欢秋天采蘑菇，有时遇到一大片榛蘑，就能采一背筐，真过瘾！早年我爷爷特别能采元蘑，白天爷爷上山了，爸爸就割来柳条，去掉叶子，留下分叉的的地方当挂钩，晚上爷爷肯定会背回一大筐蘑菇回来，于是一家人就开始在油灯下把蘑菇穿在柳条上，一排排挂在茅檐下风干。”回忆起儿时的生活，我的心里充满了眷恋。
　　 “元蘑只长在椴树墩和椴树倒木上，得常跑山的人能采到。所以很珍贵，元蘑炖笨鸡是一道名菜呀。还有猴头蘑、灵芝就更珍贵了。一天我在山坡上往下一看，只见一个树墩子上长着两个碗口大的灵芝，下去一看每个还有两个小分枝，可是上等的好货呀！过了几天灵芝长成了，变成了鲜红色，我拿着锯去锯了下来，卖了四百多块！”表弟孩子接着说，“长白山的野生药材也很多呀，我采过细莘、山贝母，挖过天麻。秋天挖天麻叫刨梦生，就是凭感觉随便这一镐那一镐碰运气，其实有经验的人知道天麻会生在什么样的环境，回回不落空。天麻的秧可奇妙了，没有叶儿，只顶着一串儿花儿——我还挖过人参呢，那次我姨和爸爸在树上采五味子，我在另一颗树下采山葡萄，忽然发现一颗野山参顶着通红的参花，我们高兴坏了，小心翼翼的挖了出来，是一个六匹叶，人参形也好，被一个人参贩子一千四百元收了去，后来听说卖贱了，那个贩子出手就是一万多元。”
　　 我俩聊得热火朝天，不觉又聊到了孩子独自看山上。我问：“你一个人不怕山上的野生动物吗？”
　　 “不怕，屋里有一条大狗做伴，不过最近几年收了猎枪，动物多了。一天晚上我听着狗一声声惨叫，出去看时，不知狗被什么动物咬坏了，腿上只是手指甲般大的伤口，可是却很深。我爸爸说是被土豹子咬的，这是一种长得和半大小狗一样像豹子一样的动物，叫声也像狗，牙特别尖细，像针一样，有时成群袭击村子里的狗，村子里的狗一晚上就能被咬死几十条呢！我没有亲眼见过土豹子，只听到它狗一样的叫声，声音忽东忽西，跑得特别快！”
　　 “我爷爷年轻时就好打猎，他给我讲了许多打猎的故事：村里四个猎人去打一只熊瞎子，一土炮打坏了熊的下巴，又一土炮伤了熊的一只手掌，熊不能咬了，趁着猎人往枪里装弹药的当儿，一把抓过一个猎人按倒，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好在地面上有厚厚的雪垫着，那个人才没被坐死，其他猎人慌忙射过土炮，熊被打死了，屁股底下的人也被打伤了。”
　　 “动物都有自己的活动区域，一个狍子群一般都是一个公的领着几只母的，谁也不越过谁的活动区域，猎人只要在动物巡回路线下套子就行，猎物总会回来的。我爷爷说，从前有三个人在老虎溜子上下套套住了一只老虎，这只老虎被套住了一个多月饿得奄奄一息，猎人一斧子下去竟砍断了套子，没想到老虎一个腾跃将一个人扑倒，一口咬断了喉咙；那个拿斧子的慌忙再砍老虎，疼痛的老虎放开先前咬住的那个人，将拿斧子的猎人扑倒同样咬住了喉咙，剩下最后的那个人哆哆嗦嗦端起土炮，还没等叩响扳机，老虎已迎面扑来，随着一声炮响，中弹老虎尖利的爪子将那个人的胳膊撕下了一块肉。虽然逃过了一劫，可是伤口却感染了，不久也死了！”
　　 听到这惨烈的故事，我不禁万分感慨：“这都是人类自作自受，为了利益就要动物的命——现在有了野生动物保护法，该不会有掠杀动物的事情了吧！”
　　 “不是的，很多人还没有那个意识，虽然猎杀野生动物要罚钱和判刑，还是有人偷着干。一天我在地窨子里听见一声枪响，爷爷说是打着东西了，否则声音不会那么发闷，果然我在巡山的时候，看到一堆狍子皮和下水（内脏），肉被人拿走了。这是偷猎，一些有势力的人可不用偷猎，他们会带着七八条猎狗，开着越野车，打着猎物便扔上车。听说这帮人在红石那边打着了一头七百多斤重的大野猪呢！”
　　 “我爷爷说以前冬天抓野鸡只要将狗皮帽子往空中一扔，那野鸡以为是老鹰来了，就会一头扎进雪里伪装自己，人只要揪着野鸡露在外面的屁股就把它擒住了，现在有人下毒抓野鸡，——一种红色的不知什么毒药，据说一点点就会要人命，他们塞进玉米粒里，野鸡和其他鸟，吃完不要几步，就是死了！”
　　 “那可不是吃的人也会中毒？”我问。
　　 “据说不会药第二代的——一般自己吃，人们不会下毒，而是下套子。在树上插一穗玉米，地面上下好的套子周围也洒上玉米，松鸭之类的鸟吃完了树上的就会被地面上的吸引，就被套住了。”
　　 “冬天还会套住黄鼠狼和灰狗呢！”
　　 我说：“在咱们那儿，狐狸、黄鼠狼、蛇可是有灵性的，老人说不能随便祸害的。”
　　 “是呀，我就经常抓蛇吃，我姑姑不让。我爸爸说他就经历过黄鼠狼魔人的事：一个人胡言乱语说自己是黄仙，还说自己的同类有多少被人杀了。一般魔人的黄鼠狼都不会离得太远，于是一帮人找到了一个树洞，因为周围都是冰，所以也看不到溜子，于是大家就用烟熏，那边的人说话了：你们还拿烟来熏我，我早就跑了，你们能抓住的都不是通灵性的……”
　　 “那你以后可不要再抓动物了，这样不好！”我劝说道。
　　 “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抓，‘春天不打鸟’这是大家都遵守的，因为春天是动物繁殖的季节！”
　　 我俩聊得兴趣盎然，不觉外面已是夜色渐浓，万家灯火……
　　 长白山丰富的资源养育了我们也养育了那里的神奇的自然万物，有了人与自然的和谐才会有神奇的关东文化，但愿这幅绚丽粗犷的画卷不会因为人类的贪欲变成一片大漠孤烟！
　　
　　 2011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