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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炊烟(十九)


作者:728349053 秀才,1284.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757发表时间:2009-04-02 18:29:22

十九
  
   一场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由西向东第一次侵袭了黄土高原,树已成了光秃秃的杆子,只有了风穿过枝梢大一声小一声的啸音。几只瑟瑟的麻雀停在上面,身似浮萍摇过来晃过去,早已失却了回家的方向。人彻底闭塞起来,棉衣棉裤套在身上蜷缩在家,好喝的二两烧酒又对了一锅咕嘟的热气,没有要紧的事情,这种大冷天气是谁也不愿意出门的。就在刘二娘心烦意乱、朝思暮想的时候,一张包裹单和一百块钱的汇款经县里一名驾着250摩托车邮递员的最后辗转,终于到达了它此番的目的地。寄件人写的是刘二,而这方的收件人署名也是刘二。老宋头大喇叭上夹和着三四封信件一遍遍地又吆喝开了。天穹乌濛,阴风低号,一片破败的棉絮云朵翻腾变幻,扯得四分五裂。金叶院里直楞着耳朵,从那股沙哑的吆喝声中捕捉到了一丝温暖亲切。也许是自己幻听的误导吧,这段时间她好像总有这样似有若无的幻听。喇叭里又清清楚楚重复了一遍。感谢风!风这时打着旋儿把“刘二”两个字真真切切送进了她的耳朵。男人来信儿了,确认无误,金叶第一个要告诉的就是自各儿的婆婆,半捆秸杆如何弃在院里的她不知道,两扇门又是如何打开的她还是不知道,她只觉出门又反弹回来硌在手背上生疼了一下,“娘!二子有信儿了。”“啥!你说啥?”“喇叭上吆喝,叫取包裹单跟汇款哩。”刘二娘不言语了,激动得嘴有点了震颤,好大一顿才恨恨地说:“我当是死在外面啦,也懂得给家里传个信哩!”
   信是没有,只有一张汇款单和一张包裹单,物品名称栏里清清楚楚写着衣服。刘二内心的复苏让他对这一切无法解释,更再生不出一个美丽的谎言哄骗家人,他只有选择了沉默。刘二娘心乱极了,两张单子握在手中,初乍的欣喜又重新被一股渴念的破灭投进了万丈深渊。邮戳上显示那是八天前从至中县城发出的,她只是让大英从上面读出了儿子现在的所在,除此之外,关于儿子生活的方方面面没有一点只言片语,这哪能不让她牵心挂肚地臆想猜测!书记王有权那里盖了一个村里的证明,两天以后,金叶搭了进城的便车把东西取回家中。衣服装在一块白粗布缝就的布袋里,拆了细密的棉线,首先从中滚出来的是四盒眼下电视上每天广告的“雷公藤风湿片”,遍寻其内,除了衣服,仍旧没有找到哪怕只是一页薄薄的信纸。孩子有孩子的喜悦,得了爹的消息又有这崭新的衣服摆在跟前,高兴得便等同是过年了。脸上溢着骄傲的红光,三下两下撕了包装,这是你的,那是我的,一番穿试别人就再也不能动了。二英问:“我爹啥时回来?”金叶说:“你爹挣下钱儿来买了多多的好东西就回来。”大英问:“我爹怎不往回写信,他过年回来不?咱们写信问问他。”金叶说:“过年谁不回家!外头再好他也离不了这个穷窝窝。想你爹啦哇?你爹早就把咱们忘了。”刘二娘显得与这个本该笑颜的气氛格格不入,她内心里有着一份别人不可触摸的牵挂与担负,判定是儿子出去的境遇并不怎么样,否则两个月出去也不会只寄回这一百块钱儿。那大该也是他挤牙缝省出来的。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插嘴,“你爹想着你们哩,不想能给你们买这么好的衣服!”神思游离,心不在焉。一股酸楚溢上心头,儿子千里之外的窘迫又增添了她做娘的担忧。
   西风怒吼,夜晚寂静风就更甚了白天的肆狂。有老树不堪蹂躏的格格吱吱,也有户落里水桶倾覆满院滚动的叮叮当当,月色清朗,亮如白昼。窗户上破歌着长久的吱音,一袭暗影张牙舞爪,一会儿拉长,又一会儿缩短,形态变幻状若鬼魅。时近午夜,屋里寒气如潮,土灶里封压的炭火一息尚存,已无了白日熊熊的温暖,拽拽被角,往紧团团身子,刘二娘翻来覆去怎么也合不上眼睛。她的思绪已飞向千里之外那个名叫寺峰的陌生所在。煤窑是怎样一种情景她并不熟悉,但她知道那是一个以肉搏命,危险重重的地方,前几年村里也有人去邻省的小煤窑上做的,全是清一色的光棍棒子,归根结底一个原因,没办法的办法,都是家穷逼出来的。人赶着骡车从窑下往出拉煤,受的苦也大挣的钱也多,人前一站风风光光,显夸着自己流血流汗得来的报酬,而落到最后,一副白茬棺材绑着白公鸡回来不是多么希罕的事情。钱挣下多少又能怎样!月白如洗,思怀长长,由不得刘二娘心乱如麻,越不想往坏处想,越能往坏处想。一个声音告诉她村人去的是北,而儿子去的是南,身在陕西,情况不一样的。另一个声音却在告诉她,同是煤窑下钻黑窟的营生,能有了多大差别,一样样儿的危险!不想则罢,一想心里就紧缩一下,当娘的牵挂儿子这时永远先往坏处想的。两个月平平淡淡过去,王小二总算没有上门闹事,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若叫刘二娘现在重新选择,她断然不会把儿子放离到这种不安全的地方了,即使不在身边她也觉得心安。现在不一样了,儿子的沉默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还是另有隐情,她莫衷一是,弄不明白。幸好有艮生相跟着,出门在外互相有个照应,刘二娘心里多多少少又舒展了一些。这边人都团在家里了,那边大该也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吧?窑下做营生是冷还是热?念及此处,猛然想起儿子走时只带了随身衣物,棉衣棉裤还都在家里放着,格登一下,便怨怪起了自各儿的失察,窸窸窣窣被窝里又坐起身子。油灯如豆,摇摇欲息,翻箱倒柜找出来,因有一片母子连心的惜护掩在其中,觉得棉花也薄了,面料也旧了,势必得另行缝制一条才能宽慰了自各儿的牵肠。
   第二天一早,刘二娘赶紧动起手来,迟往走寄一天她觉得儿子就多挨一天冻。面料家里还有,只是棉花不够用,金叶明白了婆婆的意思,把刘二寄回的一百块钱原封不动又拿出来,说出门在外的不比家里,有了事情不得靠艮生周全!他也是光身一人在外,要缝就缝上两条算了。咱家里花销不够能同别人借,他俩人生地不熟得同谁借去,挣下挣不下钱儿怎也先得别冻着哇。刘二娘不知说什么好了,儿子撒手走后,家里七杂八杂的事留给一个女人,金叶大秋窝里是怎过来的,她比谁也清楚。这做完手术才一个月,按说也在贴补身子的时候,家里是拮据得再不能拮据。两个月出去只字未提汇回一百块钱儿,从哪一头能说的过去!现在金叶竟要把这一百块钱再返转回去,且能细心地兼顾到艮生的照管,很是令她左右为难:接了,于心不忍;不接,想不出办法,最后说:“你先拿着,咱看看有多少够了,完了再说哇。”金叶坚决地把钱摊在婆婆手中,说:“不拿钱儿,谁卖给娘东西!我不便出门,娘就全买成新棉花算了,窑底下冷,穿在身上暖和。咱守家在地的怕啥,把他安顿住咱全家都安顿住了。”
   冬日相对于农人比作某种现象来说,约似于动物的冬眠,只不过动物不吃不喝睡大觉,而人却是一年劳累至终,该到了享受的时候。所以有的人冬天里胖了,夏日里却又瘦了,脸面上所反映的大该也是劳作的一个晴雨表吧!闲来无事,除了闲话基本就没事干了,山野轶事,市井奇闻,悉数猎入话题,没有这些填充,生活就失了颜色。刘二消息的出现立马掀起了人们新一轮的关心热潮。他们是某些事件的传播者,也是某种高潮的推波助澜者。曾经消褪的记忆又活跃在大脑皮层,那毕竟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风流韵事,期待什么他们也闹不明白,但他们觉得事情好像又到了一个阶段,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就等着瞧吧!“前天刘二寄回包裹来啦知道不知道?”“包裹?还有钱儿哩,原来这家伙溜到陕西去啦。”“你看看,人这就是个命,刘二让那回事更闹好啊,煤矿上上班,工资能少得了?”“那可不是,光那一摞衣裳听说就不少哩,以后看哇,刘二回来肯定换了人啦!”“啧啧啧,唉——”事情七传八传,风一股一股钻进王小三耳朵里就起了反应。刘二一夜从柳林湾蒸发掉本来他就够恼火的了,瓮中捉鳖的事情最后连个钢镚儿都没捞住,白让自己丢了脸面。刘二的老娘既然拿着一千块钱儿过来,说明他家还是有一个“怕”字的,事情只面向刘二,他原本不想同两个女人多理论。现在事隔两月这家伙又露出头来,又寄衣裳又汇钱的抢尽了风头,远在陕西上了班啦!这岂不等于往自己脸上摔耳光。王小三觉得不必再等到刘二算帐了,现在就得有点儿表示,以免让别人小瞧了自己。怎么个表示法呢?自然还需把左膀右膊,事件的“见证人”大虎二虎带上。
   临事前的壮行是必不可少的,王小三几碟热菜,一瓶老酒请在家中,只言是兄弟聚首,话不明说,先一个劲儿地猛劝。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直到二人醉眼惺忪,狂言妄语,有了杀王莽斩刘秀的气概,秀娟才旁边“唉——”地一声,慨叹自家这土著的身份也斗不过刘二一门飘零小户,遭人调戏也没个啥法子,众目睽睽的白损了王姓一门的名声。王小三得了夫人真传,不急不躁只施一计激将法振奋士气,在一边假意劝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全当踩了一泡狗粪,刘二没在,能闹腾出个啥来!自各儿揉揉肚皮过去也就算了。”大虎当下就把口中杯子狠蹾在桌上,两眼牛红,恶声恶气地说:“刘二的钱儿一直没给哇?”王小三说:“那兔崽子早跑到陕西下煤窑去啦,跟谁要去!你说能怎?”大虎说:“能怎?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有他家在怕啥,治不了他啦!”二虎也插嘴说:“不给他点儿厉害看看,他就不知道马王老爷长着几只眼,跑了没事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蠢蠢欲动,绾手摸胳膊地立起了架式。秀娟拿起酒瓶转圈又各个杯里添满,声情有加地说:“自各儿一个女人连人都不敢见了,谁都不怨,都怨嫁了你小三哥这么个拎不起事的男人,别人知道啥,事情不明不白地过去,说不定就叫人传成我和刘二有了私情,嫌弃起他来了。当中又夹杂了你们两个柳林湾也算数起名来的,嫂子一想起来就窝心,过去哇叫别人笑话哩,不过去哇真也没个办法。喝,你们喝酒,嫂子也是心里憋得难受才说这哩。”大虎二虎何等样人,心中一股唯我独尊的虎狼之气熊熊进发出来,这等小事都不能为哥哥分忧,何能在这柳林湾立足。两人穿鞋下地,酒菜暂置一边,古有关羽温酒斩华雄,今有兄弟联手治刘二,事情了结完再喝不迟,催促王小三一并相跟上,让一边看着就行了。秀娟妇人之毒眼见的群情愤慨,被自各儿调拨得水到渠成了,眼色一施,王小三仍自把那个四千元的伪借条带在身上,又怕两个憨脑子没轻没重,身后急急安抚,一切听你哥的,罢把事情闹太大了,跟他家要回钱儿来少不了你们的。两人雄纠纠气昂昂大踏步早已奔出街门。
   时过晌午,阳婆西偏。为了赶时间刘二娘和金叶仍自在炕上穿针引线忙活,一场不期而至的灾难悄无声息降到头上。街门“咚”地一声先被一脚踹开,二虎杀气腾腾先探头进来,接着是大虎、王小三,都是一副凶神模样,横眉立目,鱼贯而入。刘二娘隔着玻璃看此情景,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翻身两脚踩进地上鞋壳,还未及往上提,三个人已站在庭地上。金叶感觉气氛不对,炕上发问:“你们这是做啥?”满脸不解。“做啥?”二虎吊着眼说:“刘二欠我哥一笔帐哩,过来看看有没。”金叶说:“啥帐!怎我就不知道?”王小三从怀中取出借条,“这是他写的条子,刘二欺负我女人答应私了,可他现在放了没尾巴鹰,事就不能这么过去哇——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说着,眼翻了一下刘二娘。金叶当下张口结舌,瓷在那里。刘二娘眼见得自己极力掩盖的事实包不住了,脸上一阵发烫,恨恨地说:“罢听他们瞎说,咱没欠下他们那么多钱儿,你们说,你们想怎?”王小三说:“不想怎,一个村里咱两家也住了半辈子啦,按条上写的私了这回事,咱们就算结清。要不你们就看着办哇。”这一老一少两个瘦弱女人在王小三眼里根本就是一盘豆芽菜,想把她们怎么样就怎么样,但他更关心的是钱,这四千块今儿唬出唬不出来,他心里也没底,但必须得让这两个女人受到惊吓,拉拉笸箩斗动弹,否则刘二就不往出露头。二虎也在极力撺掇,“刘二这王八崽子看着是个人,原来啥事情都能做出来,早知他有这一手,就该把他送派出所去完事。”金叶七七八八明白了事情根由,手捂着脸炕上哭起来。刘二娘愤怒异常,斩钉截铁地说:“四千是没有,你们这是挖好坑子叫别人跳哩,讹诈人也不怕涨了良心?”眼直直瞪着二虎,一边说着突然伸手拣起炕上的条子团巴团巴张口塞进去。王小三意想不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纸“罪证”眼见的在刘二娘嘴里一错一错成了纸浆,气急败坏地说:“死老婆子!看我拿你没办法啦啊!”大虎嘴角一挑,“你啰嗦个啥,给她脸不要脸,这就怪不得咱们了——拿东西,他妈啥值钱儿拿啥,咱过不好他能有安稳日子!”一脚把个板凳踢出老远,墙上顶回来翻了一个个儿,又四平八稳地站住。意思还没表达出来,血红着眼,酒气汹汹又抓住一个暖水瓶狠摔在地上,这才有了好听的响声,“嗵”地一下碎渣子开水溅了一地。二虎一入家早就瞄准了堂地上的粮食垛子,得了哥哥的吩咐,转出外面也是手脚并用,把上面压着的东西随便掀在地上,叮叮咣咣,滚的洒的,搂起一毛袋豆子扛在肩上,整个纯粹是土匪进了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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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的叙述力果然强硬,无论是对情景的描写,还是对人描写都是那样的细腻周到,而且有自己的语言和自己的特色。在人物对话上简笔带过,但所设置的人物对话都比较精简,没有啰嗦状。可见作者对小说的驾驭能力是较强的。至于刘二的故事接下来会怎么样,还期待作者继续更新!【编辑:柳絮如棉】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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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柳絮如棉        2009-04-02 18:46:31
  叙述得可以再少一点,人物对话和人物描写可以略添一些。个见!加油,朋友!
人生就是一场修炼!
2 楼        文友:728349053        2009-04-03 11:28:31
  刘二娘从心里对这黑色的一天是接收的,事情总得有个了断的方法,这下你还说啥!
抬头看天,低头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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