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惑(短篇小说)
一、学校
我背着一只陈旧的皮箱和一套崭新的被盖,怀揣着中师毕业分配通知书,独自一人在广漠的天空下沿着一条从没走过的小路向前探询着。火辣辣的太阳无情地向大地倾泻着热量,炙热笼罩着大地,大粒的汗珠不停地从我黝黑的脸庞掉下来。枯燥的蝉鸣和偶尔的几声犬吠给沉闷的世界带来了一丝生机,山村屋顶的几炊烟预示着生命的存在。经过无数次从与狗的纠缠中解脱和问询后,我的双眼终于寻到了那块陈旧的木牌上那几个不地道的正楷字——H中心校。面对一排土墙房子和末开学的冷落,一丝怅然若失的情绪涌上心头:以后,我将在这山区学校简陋的校舍里,用自己的生命去凿开顽泯的童稚和无知与愚昧……
就在我站在学校的操场边发楞的时候,从一间土屋里走出一位穿红衣服的姑娘。我赶紧走上前去问讯:
“同志,你们校长在吗?”
“我不是这里的老师,校长不在,刘主任在厨房。”她指了指她刚才出来的那间土屋红着脸庞说。然后又大声叫道:
“刘主任,有人找。”
她那红红的衣服映着红红的脸庞,红红的脸庞透出健康和热情,我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从那间土屋里传出一阵热闹的说笑声,紧接着走出几个人来。我赶紧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报到通知书,讯问谁是刘主任。一个明显发福的中年人接过我的通知,看了看说:
“哦,你就是梦老师,欢迎,欢迎.来,你们几位帮梦老师搬一下行李。”他一边热情地和我握手,一边吩咐身边的几位老师。
接着,刘主任为我指定了一间土屋子,算是我的寝室;还忙乎着为我打扫、安排,经过几个小时的共同努力,我终于舒心地抛掉了旅途的劳累和烦闷,躺上了简陋的木床。
[82年8月29日星期四大晴
顶着酷热,步行十五里路,终于来到了我的第一个工作岗位——H中心校。这里的条件很差:没有公路,没有电,所谓的学校也就只是几幢土屋子。不过,不管怎样,我是开始工作了,从今以后我就有了自己的收入了,我也可以比较自由地安排自己的生活了。
从现在起,我便独立地走向社会了。面对复杂莫测的大千世界,我将怎样寻找自己的立足之地呢?有了工作,每月有了固定的收入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我难道就准备像春蚕那样苦心吐丝,作茧自缚,身陷围城而无悔意吗?不,我绝不能就这样下去。我必须通过不懈的努力为自己追求到一个更满意的生活,工作环境。
今天,碰到了一位姑娘。她是我独自走向社会碰到的第一位姑娘。她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都不得而知。但她那身火红的衣服和红红的脸庞的确十分引人注目,还有她那很有个性的相貌:微微向前凸起的前额,两条向上挑着的眉毛,小巧的鼻子,特别是那微微上翘的嘴唇……她说她不是学校的老师,那她又是什么人呢?……唉,何必去费心猜测呢?就是那么一个也许明天就永远从我的视野消失的姑娘。
校长不在。在校的刘主任对人十分的热情,帮我安顿好了寝室,其余几位老师也还可以。但愿我能和他们很好地相处。(夜11:00)]
二、端午
终于从近四十分钟劳神的灌输和粉笔灰中解脱出来了。学生们在安静地做课堂练习,我慢悠悠地在过道转了几圈,检查了几个差生的作业,然后走到教室门口,倚在门边想自己的心思。一个多月前,我参加了全国成人高考,虽然自己认为考得十分的好,但心却是一直悬着的。如果我能成功地收到通知书的话,便可以离开工作了三年的H中心校。虽然学校已修通了公路,接通了电灯,建了一幢新校舍,环境有了很大的变化,我也离开了那间土屋,住进了砖墙寝室,比我刚来时好多了;但是,这一切离我要求的外部环境仍然相差太远了。我的目光游移到厨房门口,想象着简单的午饭和厨房里老师们热烈的争论。忽然,一位老师出现在厨房门口对着我叫了一声“zhong”。我费神地思索着那音的意思,苦捱过了难熬的几分钟,下课铃一响便急匆匆地跑到厨房。
“梦老师,恭喜你!”
“梦老师,你考取了!”
……
厨房的几位老师马上围过来,其中一位递给我一封已经被拆开的信。啊!不用说,我考中了。那一瞬间,我不知如何是好,不知道怎样回答各位老师的恭维,不知道怎样处置我手中的通知书。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控制了我:周围的一切全都消失了,广漠的天宇下只有我孤独的身影,太阳光热切地在我的眼前晃动,化成无数红色的高楼和拥挤的人群,我目眩了,不知所措地呆立着……一个红色的影子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清醒过来,望着从厨房的那一端走出的穿红衣服的姑娘,希冀着和她说点什么.她毫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跨出了厨房的大门。
[85年6月16日星期日阴
今天是端午节。
兴奋还在身边萦绕,我无法平静自己。
今天终于收到了盼望已久的教肓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悬了近两个月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一种冲动和兴奋控制了我,我几乎不能写出什么更多的东西来。经过半天的冷却,我现在仍然不能平静。是啊,三年了,我在这个偏僻落后的H中心校工作已整整三年了。今天,我终于可以对自己苦闷了三年的心绪说:再见了,H中心校,我将抛弃所有的郁闷,烦恼,带着理想的冲动和激情的喷涌离开这里,到我的新天地去。
告别,无牵无挂地告别,真的能无牵无挂地告别吗?不,不能,因为这里还有一个令我魂牵梦绕的琼。
琼,那个脸庞红红的,爱穿一身红衣服,嘴唇微微上翘的姑娘,那个我第一天走上工作岗位碰到的姑娘不但没有像我想象那样永远从我的视野中消失,反而成了日夜困绕我的一种神秘莫测的力量。她是H中心校一位老师的女儿,与我同一年毕业,在县城工作。她每隔一段时间回家的习惯和她红红的脸庞以及温顺柔美的性情,使我不知不觉地偷偷喜欢上了她。三年以来,多少个夜晚,我对着天边的星星默默地思恋着那个琼,在我的日记里留下了许多多情的笔触。但是,我却从来不敢把自己和她联系在一起,总以为身在乡村的我和身在县城的她难以匹配……今天,在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日子,她也莫名其妙地回来了,听到我被录取的消息,连往日应有的几句淡淡而随便的应酬都没有。现在我就要离开这里了,离开我工作了三年的地方,离开我日思夜想的那个琼了。可是,我连向她表白的勇气也没有。其实,我这种深深的思恋她也许一丁点也不知道,难道我就这样将爱埋在心里,难道自己连向她表白的那点男子汉勇气都没有吗?……不,一定要抽个机会,用一种既体面又周全的方式,把我心里的话说出来!
呵,你这个令人迷茫的琼啊!
再见,我人生的第一个舞台;再见,迷人的琼。(10:00)]
三、出游
只那么十几分钟,闹市就被甩在了后面,我裹在车里投入了大自然的怀抱。一股较市内不知要清新多少的空气迎面吹来,使我的精神为之一爽。广阔的平原上,一田田新翻的油黑的泥土,一畦畦新绿的蔬菜,一间间用茅草盖成的农舍,充满了自然的纯真和盎扬的生机。使我入学四十多天来第一次领略到在H中心校所忽视的东西中的无穷韵味。原来以为十分珍贵的,现在觉得十分平常了;原来以为十分平常的,现在却已变得十分珍贵了。短短的四十多天C市的生活和今天见到大自然的欣喜,使我对自己的希望和追求产生了一种全新的更为丰富的认识。
同行的同一小组的几位同学都十分的友善。爱笑的盛和文静的菊在我们中间荡起一阵阵温情的涟漪。我那由于深深的自卑而导致的盲目的自尊的心理在盛无拘无束的笑声和菊文雅柔顺的注视中开始了微妙的变化,我居然也能不时地同两位女同胞开几句玩笑,而且十分自然,一点也不矫饰。
很快,在兴奋和玩笑中我们到达了目的地——一座有名的道教名山。
……
攀上山顶后,为了寻找一个叫“复仇谷”的地方,我和全组同学在山顶奔波了好一阵子。但当我们终于发现它时,竟以因为它的幽深险要而驻足不前。
“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盛说。
“太陡了,雾又很大,还是不去吧!”菊也附和着。
我本来很微弱的冒险精神在一瞬间被两位女性刺激得急遽膨胀起来,一种莫名的冲动鼓动着我扶着石壁走进幽深的峡谷。峡谷没有路,由于雾气长年的缠绕,峡里既湿滑,又显得阴森可怕。起初,我回头还可以看到站在谷顶盛和菊关注的目光;渐渐地,就只有她们那深红和绛紫的衣服在雾气中飘荡;最后,我的眼前就只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白茫茫的雾气在我的周围翻涌着,雾气中的水珠从我裸露的脸庞和手臂轻轻地滚过,不时吹过的一丝冷风透过已被汗水浸湿的衬衣有一种蚀骨的感觉。谷中树木和岩石在雾气中不断地幻化着,显得神秘莫测和分外峥狞。我有些害怕了。
“梦琦,不要下去了!”
焦急而关注的声音使我浑身一抖,我心头一紧,涌上一阵犹豫,那是盛的声音。她越叫越急,声音越来越大,她每一声“梦琦,不要下去了”就消融我一份斗志。我继续探险的斗志就这样逐渐消融在自己的恐惧和盛焦急的叫声里,我向自己的恐惧和同学的关心投降了。……在她的叫声中,我又循着原路往回摸,渐渐地看到了几个飘动的人影,看清了盛那深红和菊那绛紫的衣服。爬上谷顶,几位同学满脸的紧张变轻松了,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85年10月13日星期晴
今天是一个艳阳天,这是我到C市四十多天里见到的唯一的一个艳阳天。早晨我便想:今天一定会发生一些令人兴奋的事情。后来,果然有了令人兴奋的事情发生,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终于收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琼的回信。提心吊胆等待了一个多月,终于有了结果。收到信时,我被一种从末有过的狂喜所控制,很久没有出现的太阳窃笑着,我的心在火红的太阳底下兴奋地跳动着。这是一种从末有过的感觉,这也许就是爱情吧!琼在信中巧妙地回避了我提出的能否长期通信的讯问,只说了一些无关宏旨的话。但就是这些话语在我看来也是意味无穷的,只要是从那红红的衣服,红红的脸庞那儿来的一切都令我高兴;只要那个嘴唇微微徽上翘的琼愿意给我回信,不管她在信上写什么我都满足。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用我的整个身心写出我令人陶醉的未来。
今天的集体出游也给我十分深刻的印象。我现在都很难弄清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听从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姑娘的劝告而放弃自己的冒险计划。不过,一个异性那样急切而大声的呼叫我的名字,除我母亲外盛是第一个。为此,我也应该听从她的劝告。她那清脆悦耳而以焦急热切的呼喊至今仍在我的耳边萦绕,我一想起那呼喊心就应和着颤动,这真是十分奇怪的事情。
我相信:C市两年的学生生活将会丰富多彩,我将在这两年里学到更多的东西。]
四、下午
我和盛面对面地坐在公园的一个石桌旁,静静地怪怪地沉默着。周末的公园十分热闹,不时有人从我们面前走过,有的还诧异地看我们几眼。
“这件事一定使你十分难堪,是吧?”盛终于打破沉默。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样令人尴尬的事情,直到你刚才告诉我,我才相信这是真的。”
“说自己一点也不知道恐怕也不真实吧,我旱就查觉常见你们之间的关系有点‘那个’。后来,菊对我说了她的心里话,要我帮忙尽快转达时,我一点也不奇怪,只是当时没有向你说,没想到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盛笑着对我说。
“哎,这事情也许真的该怪我。我没有多少与女性交往的经验,不知道怎样去处理和她们的关系。心里只装着那个琼,这你是知道的,对其他的一切太粗心了,你看是不是这样呢?”我心中的感情终于找到了倾听的对象,我自然地将男子汉的内心世界向盛敞开。
“也许是吧。不过,你还是应该考虑好怎样处理这件事情,大家还要在一个班上学习近一年,还要在一个小组里相处,为能弄得太生疏了。”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盛这种好意的劝解,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处理好这件事情。但为管怎样,这件事对菊都一定是一个很大的伤害,但我没有别的办法。在琼和菊之间,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琼……其实,不管从那一方面比较,菊都占有一定的优势,但我依然一点也不迟疑地选择了琼。人的感情真是说不清楚的东西,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理解自己的冲动与情感,年轻的我是没有办法用理智去控制自己的感情的生成和发展的……
盛交给我一封菊的信,我不想在盛面前来读,把它装入衣袋,继续和盛谈开了: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爱笑。和你相比,我的笑声和笑意简直少得可怜。”
“我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爱笑。听父母说,我从小就是这个爱笑的样子。也许是我觉得我的生活中有许多值得高兴的事情吧;有时,笑也可以消除烦恼,笑还是解除困窘的一种方法……梦琦,你的确也太深沉,太抑郁了,为什么不像我一样有事无事都开心地笑呢?”盛的直爽和自信使我无言以对。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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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