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公交车上走下来，把自己的躯体放进拥挤地人群里，溶入到熏熏嚷嚷地氛围里，只是那长在鼻子上端的眼球依然干涩，刺痛，甚至有着一阵阵地狂昏。我知道，我来到了陌生的空间。面对着肉搏似地街头，我别无选择，只能木然地挪动着躯体。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僵硬的。我也知道，我不会消耗力气去思索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那承载着不到九十斤的两只被任命为双脚的东西，怎么就把我安置到了一把藤椅上，也不知道坐在面前的擦鞋人，怎么就把那双听说是三千八百元买来的皮鞋擦拭得透亮。谁说的这话？哦，是一个叫做丈夫的男人说的。至于什么时候说的，我已经忘记了。许，根本不是忘记，只是不愿意想起，不愿意触碰那片布满浓烈腥味的领域。
　　 “姑娘，你还没给钱呢？”
　　 “哦？钱？我有，给。”
　　 “是不是找错了？”
　　 “没错，不是春节期间吗？再说情人节也到了啊，就是十元。”
　　 我感觉当时我点了点头，哦，情人节到了，擦鞋也就涨价了。只是我听见内心里突然有个声音，那是个刺鼻的声音：你以前擦鞋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日子会因为日子的恩赐而升值呢？你怎么就愿意无怨无悔地接受着日子因为日子的变质而贬值呢？哦，无需任何缘由，这就是理由不是吗？
　　 “大姐，你看着路走啊！”突然，身躯被人猛地拽了一下。哦，怎么就让自己挪到了人行道外围去了。一辆的士车里传来叫嚷：“想死也要过了明天才死吧！傻逼！”“为什么要过了明天？”我问拽我的人，“大姐，明天是情人节啊，也是元宵节啊？你不知道吗？那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可看见对面那被烧毁的大楼？”情人，元宵？好刺痛的词语。大楼？烧毁？哦，是的。我记得当时听说这烧毁俩字时刻，也有着对这座城市而悲伤的情怀。抬头望去，那被烧毁的主体大楼已经被保护圈层层包围着了，然而附近的楼盘里依然耸立着不少地张牙舞爪的黑洞。“当时，我为什么没有在那楼里呢？我怎么就错过魂飞湮灭的时机了呢？”我问自己。
　　 2
　　 “你踩痛我了。”一个细微的声音来自我的脚下，是那脚底的柔软。鄙视着自己真的身处陌生的漩涡时刻，却料想不到会把眼角的余光凝聚到一点上。
　　 “你还在这里？”灵魂里冒出这句无厘头的惊讶，原来这真的是我来过的地方。原来六年前第一次来到这叫泸州的城市，就在这里见到了眼前这匍匐在地的变形人。同一个位置，不同的是时间。好像这是上天为他独立创建地无影无形的家室。裸露在外的那细小得令人惊叹造物主的构思，是那长长的肢体，犹如我的食指和中指合成般大小，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称为腿脚。深度般蜡黄着，比起那些枯干的树枝要好看得多，至少世界上所有的枯枝似乎都有着密密麻麻的疙瘩，坑坑洼洼的曲线，但此物是不具备这些的。惊讶的是，在今天这半掩半遮的阳光下，似乎给人一种有着光滑的假象。它没有大腿与小腿的分辨力度，在卷着的似乎不太令人反感的裤腿里，直径一致的顶端是一团蹊跷的臂部，一半如高山上的菱角分明的岩石，一半似海底里的礁石。哦，那是叫做背部的地方吗？怎么人类那惊人的智慧里就没有发明一个词语来给它加以描述呢？是谁把手伸进了他的躯体，把那原本位置上的骨骼重新在黑暗里进行分配，又是如此地纵横交错？哦，是什么力量驱赶了这双伸进去的手，让那与正常人一样双手与脑袋保留完好无缺的外形的同时，偷走了他的脖子？
　　 我看见我的双腿弯曲了下来，看着自己蹬了下来，就在他头顶的那有着收集人类的善心义举的小纸箱面前，我似乎收集到了游逛在外的魂魄，我想，我的动机是看看他的模样是否因为宇宙的运作而有所改变，在那叫做记忆的库房里，那张五官精致着苦苦支撑着俊俏的脸蛋依然存在着。他发现了我，是从他微微有着抬头的动作里表现出来的，没有脖子的头颅是抬不起来的。
　　 “别动，我只是想看看你，感觉真好。你还是原来的模样，还是那般俊朗。”我听见自己说。
　　 “是你！我以为你离开了这座城市。”那双原本有着明亮的眼睛，暗淡了许多。
　　 “没有，我一直都在，只是在某个旮旯里苟延残喘地活着。”我看见自己的双唇在蠕动着。
　　 “听你语气似乎有着浓郁的恨。而且你的呼吸里投射出来的还有那浪潮般的辛辣苦涩，你怎么了？”在他说话当头，我看见那小纸箱里陆续飘来数额不等的人民币。哦，是应该叫人民币来着，尽管是面值一元的占多数。
　　 “你有恨吗？”无厘头地从喉管里冒出如此多此一举的音调。
　　 “不，我没有。这是没有想过的问题。这也是不属于我应该接触到的问题。我怎么可以有恨呢？怎么可以让恨接近我呢？你瞧，我能在这里，就在这里，天为房，地为毯，宇宙为家，拥有整个城市的家人。我怎么会有恨呢？恨的代名词是可怜。我从来没感觉到自己有可怜的地方，也不允许自己有被可怜的念想。只要我自己把握住自己的思维，我就完全能从地心的氧气，天空的温度、人们无条件的给予里享受生命的幸福源泉，这足够让我支撑生命了。”
　　 “……”
　　 “不明白吗？我每时每刻生活在人们的拥挤地浪潮里，我能感觉到他们来自肢体语言发出的讯息，有着悲切的感怀，怨怒的脉动，脚步的仓促里承载着太多不幸福的渲染等等。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因为自我意识里的定义，以为自己的全部拥有里存在着太多那惨不忍睹的悲剧。你可以这样来想，那又能怎么样，只要不溶解掉你胸膛里滚热的心房，一切都会成为过去式，都是那么地无所畏惧。又可以这样来告诉自己，那些还没到达的幸福，是你目前不需要的。许，你会误以为是谁抢夺了那些你在乎的而未曾拥有的东西，我想告诉你，抢夺之人其实是好意为你保存起来，当你需要的时刻，准备好接受的时刻，一切自然会回来。人，最应该用明智的眼光来看待自己，每个人生来就是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所有一切地需要，都必须经过自己的创造而来。所以，每个具备了外在的必然条件的人，都应该是具备了创造自己所想所追求的能力。所有的关于痛苦的根源，是因为人们自我的选择权来决定。如果一个人的生存法则里首要目的在于自身，那么他就不会有奢求从别人那里得到需要了。不管是有形体还是无形体，一个不能完全独立的人，都不可能拥有完整无缺的幸福感。因为，或多或少他是间接的方式来生存的，都需要别人的给予。如同我，我因为躯体的缺少，只能依附与人们的施舍。我在接受着人们的恩赐时刻，我除了默默地感恩于怀，祝福于心外，不再有过任何情绪。我不会感觉到那欠债的负荷，因为这就是我的生存条件与方式，我只能这么做。所以，我的心是滚烫的，是活跃性极高的。”
　　 “……”
　　 “人们的生活水平在提高的同时，人们的自我意识力也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变化。瞧着吧，明天的情人节里，玫瑰和巧克力多数是不属于非法拥有者的。”
　　 “你这么肯定？”
　　 “是的，这就是我眼睛里的美好世界，因为我只是喜欢美好的东西，也就自然不会接受非美好的东西了。这样我才能永恒地保护着充满活力的心脏，我才会更有力地爱自己。”
　　 “你渴望玫瑰和汤圆吗？我是说，你想拥有情人和亲人吗？”
　　 “我不用渴望，我会拥有很多的，当我能看见的，都可以属于我的，只要我这样想。”
　　 “好深奥……这是地表层给予你的认知吗？关于你说的一切？”
　　 “哦，应该这样说，这是宇宙给予我的认知。所有认知都是认证的前身。只要你想，一切都没有阻力。”
　　 3
　　 “老婆，你在这里啊？快起来。害我好找。”突然，我被一把大手用力拉了起来。我努力唤回注意力，满脸恐慌的老公站在了我的面前。瞬间的尴尬闪过我的表情，急忙低头看向地上的变性人，似乎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你来干么？我……”意识流呼唤着我的神经。我拒绝着老公的亲密。
　　 “别闹了老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找了你好久好久，走，给你买巧克力和玫瑰花。”老公那红红的眼睛，焦急的神情，恍惚每根汗毛都在忏悔着前面的过错，呐喊着爱意的浓密。
　　 “酷帕滋巧克力！路易十四玫瑰花！还有、还有滚烫的汤圆……还有、还有……”我大声喊着，想要全世界都听到。
　　 “快走吧，天黑了，关门了。”老公又自然地把我当小鸡仔一样虏进怀里，我们快步走向各种直销店。
　　 当然，我在众人那羡慕嫉妒里拥抱着我要求的一切。然而，我并没有抱回家，而是送给了那位变形人。
　　 “老婆，你怎么给了他啊……我是给你买的！” 老公在根本没阻扰我的动作后装出一副横眉竖眼来。
　　 “情人节，我拥有你的无形体和有形体就足够了，但他也应该拥有一回有形体吧，他也有生命力！”我话没说完，猛然挣脱了老公的手臂。我又恢复了青春活力。
　　 “什么无形有形？哪里来的这道理哦！我要你给我十倍的补偿！”
　　 “来呀，来追我呀，追上了百倍补偿给你……”
　　 “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我的心情充满了狼狈……” 我边跑边唱起了左腔右调，那是仅仅属于我的歌声。
　　 此刻，天黑了，但我眼睛里的城市却是白昼一般的繁华，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