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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炊烟(二十)


作者:728349053 秀才,1284.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909发表时间:2009-04-03 14:29:23

二十
  
   山大一座煤层堆在面前,把整个工作面都封死了,窄逼的巷道更显窄逼,很多东西根本排不上用场。听了班长李国海的吼喝,窑工们只能再把铁壳车推过来,大汗淋漓地一遭一遭赶趟子。窑上知道了情况后,又增派了两个班的人员过来支援,恶语相向,一定要争时间,抢速度,决不能发生死亡事故。人乱哄哄成了一锅粥,站都没个站的地方,哪能全部施展开来,再人命关天又岂不是一句空话。
   刘二身上驼着的煤层不够一百吨也够八十吨吧。窑工们气喘吁吁往外拉,依旧上面会有新生的补充下来,人人胆战心惊,小煤窑粗放作业,安全有效的支护保障又没有,抢救别人也得时刻注意自己,工作进度相当缓慢。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进行得仍在各种不同的恶语相向中争取时间。而与此同时,完全已预料到事态后果的寺峰煤矿二把手武继明着人先把班长李国海喊到窑上,询问了当时的情况,劈头盖脸先是一顿训斥,说你是干什么吃的,窑上白养活了你们这种废物。说得对错李国海只能规规矩矩地聆听,身子快团成了一个小鸡。稍稍停息才又问他现时的进度,人还有没有生还的可能,李国海唯唯诺诺,只得泼着胆子实话实说,人压在下面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准定是没命了。武继明又是一顿臭骂,困兽一般恼怒地踱开了方步,眉头绾了一个大大的疙瘩。几圈下来,忽然停下来又恶狠狠地盯住他问起了刘二的底细,“这个窑工是哪里人?”李国海颤着声说:“山西人,才过来几个月。”武继明眼睛灰暗了一下,“他们一同过来的老乡好像有十来个吧?”李国海补充说:“不多,就他们两个,另一个叫艮生,在一孔窑里住着。”武继明想起什么,“你说什么,艮生?是不是同城过来那个家伙?”李国海鸡啄米说:“就是!就是!”原来下午时分他接到这儿所属的槐树乡派出所打过来的电话,说寺峰矿上有一个叫艮生的窑工在秦美酒馆里酒后生事,把人给打伤了,人现在派出所里关着,让矿上着人过去解决一下。武继明当时说矿上忙着赶生产,闲了派人过去就行了。其实也不过是推脱之辞,协商解决当然是把这一桩糟事揽下,该罚钱的罚钱,该赔偿的赔偿呗!他干活我付工资,其余别的都是他自己的事情,犯着犯不着管这些!李国海一提艮生,他又想起了这回事情。
   小煤窑上死人那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要不怎么说窑黑子砸断腿是小灾呢?地上滚滚的“乌金”很多是由这些人身上所流淌的鲜血换上去的。在这里人人心知肚明,人就是命,命就是钱,两者互换,当中可以划上一个等号。现在处理一个死人起码得五万块钱,目前约定俗成标准是这么个标准,当然碰上特别难缠的家属,还要往上加码。该到了武继明考虑这些善后事宜的时候了。但他现在不仅仅是心疼给家属那五万块钱的问题,正处在搞“安全生产百日大会战”的节骨眼上,事情捅出去说不定狠处一笔罚金,完了还得让停产整顿,正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的煤炭销售旺季,全盘下来那损失可就大了。李国海蜷缩在一边只剩了一副认罪伏法的狼狈,窑下那股谈笑风生的神态跑到不知哪里去了。光听着自己的心快跳出了胸膛,还在等着领导的吩咐。武继明还是对艮生有点印象的,转了几圈又问:“王艮生好像是单身,没有婆娘吧?”李国海说:“没有,人都三十多岁了。”“就他们两个相跟着来的,确实没别的老乡?”李国海肯定地说:“确实没了。”再没有了就有了大的回旋余地,一个等换互利的大胆想法突然在这个私营窑主的脑海中完整地清晰起来。武继明背着身子,手朝后摆了摆说:“去吧,去吧,赶快下去救人!人要是死了先别往窑上拿,让底下那伙人嘴巴上紧些,漏了风声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支走李国海,他要电话知会寺峰煤矿的真正幕后老板,跟他研究一下此项方案的可行性。
   刘二绝对是死了,临晨四点多尸身被扒了出来,血和煤面子粘在一起,面目全非瘫成了一个肉饼子。窑工们遵照指示把他先抬到一个废弃的闲巷里,脸上找了一件破窑衣蒙住完事。触景生情,一个刚刚熟识不久的同伴就这么眨眼间去了,工友们大多叹息连连,表示出了由衷的感伤。也有少数几个家伙只是嘿嘿一笑,说这王八蛋说不干就躺倒不干了,他婆娘不定又好过了哪个光棍二流子。谈笑如常,好像在评价着与己毫不相干的一桩身外之事。少顷,又一茬炮声在刘二事故的工作面上轰隆隆响起,冒着呛人的硝烟味,又有窑工舍生忘死地奔向前去,把那些纯粹是摆设的窑腿子七歪八斜地立了起来,生活依着它既定的步伐阔步前进,好像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
   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随后不久驶进了寺峰煤矿,武继明把自己的想法和盘端出,对着眼前这个衣装考究的五旬男人作着简短的陈述。时间不长,该男子拉开随身皮包把一捆牛皮纸包裹的东西递到武继明手中,然后拍拍打打,赞赏地在他肩膀上加上一把油,低声叮嘱了几句什么,轿车便又幽灵一般驶进了夜色之中。
   天光放白,又是一天新的开始,槐树乡派出所迎来了两位尊贵的客人。一个是武继明,一个是陪同的生产科长武亚才,他们是专程为解决王艮生伤人遭拘事件过来的。都是这块地界上熟识的人物,所长想不到武继明为这事会亲自登门,沏茶敬烟,公事夹杂了一份私交的客套。武继明始终嘻嘻哈哈,一副大肚皮肠,倒像是过这边专门来探亲访友的,弄得所长浑身不自在,有些小题大做了似的。事情说下来也很简单。艮生的供词是,艮生在一角桌子上正喝着,另一个过来故意在他身上蹭了一下,手里的杯子也扔在地上碎了。艮生说你蹭我干啥?另一个人说你把老子的酒杯也碰掉了,你还有理!艮生说你自各儿故意的,那人说你小子欠揍,两个人就打起来了。进了医院那人的陈述却是另外一种说法,自己从艮生身边过去要找那一头碰杯去,艮生就嫌挨住了他,说你小子没长眼,这么宽的道你偏往我身上蹭啊?这人就说我这不小心着吗,又不是故意的,艮生说你小子欠揍,起身先把他的酒杯一掌扇在地上,两人就打起来了。所长苦笑着说:“各有各的道理,我们也没法细究那些细节,不过那一方让王艮生一凳子砸在头上这肯定是事实。所里的事忙得很,这种事情每天都有,只能按流氓斗殴的处理,双方调解一下,打人一方支付医药费,再交点儿治安罚款就算完事了。”武继明调侃十足地说:“事情下去有多少钱够了,你说个数,我在这块地皮上干,你更得大力支持才对,把人关在这里,知道你哥我一天多大的损失吗?真拿兄弟你没办法。”所长说:“既然你这么说,交上五百罚款,你先把人领走,那边完了再说吧,你们最好派人探望一下,这样对谁都有好处。”武继明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沓钱来说:“这也是兄弟你让我过来,每天焦头烂额的哪有那闲功夫,钱搁这儿,你在一边处理就行了,就算我拜托你了——哎,哪一天我们可得好好聚聚。”所长说:“那倒不用,少生点儿事我就感谢不尽了。真没看出来,你对工人还挺关心的。”武继明说:“应该的,应该的,人生地不熟的总不能没人管吧!”
   艮生双手戴着铐子暖气片上整背了一夜,站也站不住,坐又坐不下去,眼窝深陷,可是尝尽了苦头。审讯笔录有问必答,以争取宽大处理,心想光图了一时冲动,不知得让在这里关多长时间,这下可是玩完了。临明时分,身体困乏得实在撑不住,头在胸前窝着半睁半闭地挤住了眼睛。一个年轻的民警推门进来,艮生以为又要提审问讯,浑身肌肉收缩了一团。人家却是把他的手铐打开了,说你可以走了,外面有人等着你。这不是做梦吧?艮生还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疑疑惑惑刚走出门,武继明就笑咪咪地迎上来,说:“王艮生,你小子可能耐大了,敢在这地方干架。”听不出一点责怪的意思。眼前这是谁呀,寺峰煤矿的最高领袖。眼睛湿润,。艮生委屈得泪都出来了:“真的不怨我,是那个人先动的手。”武继明说:“我知道,赶快上车,先吃点儿饭去。”
   风驰电掣,车子七拐八拐没有返回寺峰,却沿着公路驶进了至中县城,最后在流光溢彩、装修豪华的贵妃酒楼前停下来。武继明很随和地说:“小饭馆的饭菜没法儿咽,多跑一段路还是这里舒坦。”艮生弄不清自各儿修了哪一辈子的福祉,让矿长如此高规格地礼遇,但也不便多问,只能诚恐诚惶地任由别人摆布。还未到吃饭的正午时节,食客们零零落落,选了一间雅静处坐下来,武继明点了一桌子造型奇特的菜肴,鱼呀王八呀的认识,别的就叫不上名字来了,光那油亮的色泽就让人直吞唾沫。又叫了一瓶茅台酒,遂把侍候的女服务员打发出去,吩咐外面候着就行了,里面没人传喊决不能随便进来。
   武亚才打开酒瓶先各自满上,对艮生说:“两顿没吃了吧,赶快填填肚子,那帮家伙整起人来可狠着呢。”可口的酒菜端在跟前,肚子咕噜着叫起来,艮生见领导给自各儿倒酒,慌得不知怎么好了,满腹的委屈孩子见了亲娘一样,急忙又诉说辨白,“那个人是个地皮,他碰了我反说我碰了他……这是欺负外地人哩!”武继明把个手立起在桌子上,说:“先吃东西,现在的理就是没法儿说去,所长跟我熟不熟?就这么点儿事张口要了五千,说你们煤窑上有钱,多要点儿也是应该的,你说这是人说的话吗?”艮生觉得这人情更就欠大了,说:“我该说啥好哩,以后开资武矿长从我工资里扣哇!我真不知该怎感谢啦。”说着说着声音也变了。武继明说:“事过去了就别想那么多,好好儿在我这儿干吧,没有你们就没有寺峰煤矿。快快快,菜都凉了。”一手端起杯子先敬起了艮生。艮生慌里慌张赶紧站直身子,两手掌杯高擎过头顶,腰弯了九十度,说:“第一杯我敬武矿长才对,这地方我两眼墨黑,自各儿想都没想到会让这么快地放出来,给您添麻烦了,武矿长的恩情我永世记着。”武亚才把艮生又扯回到椅子上,说:“一个桌上喝酒,讲究别太大了,坐下!坐下!想报答就在这儿长久地做下去,武矿长看你是个料子,下一步还准备提拔你当班长呢。”三人碰杯,桃园三结义地先干了一下。接下来杯里又续满,两人轮番夹菜、倒酒,光一个劲地让艮生吃好喝好,自己倒不怎么动筷子,只是浅尝即止作着陪衬。艮生两餐未进确实是饥了,肚里金鼓轰鸣抗议了一片,也顾不得什么礼态仪容,低头一顿猛吃。
   几轮酒下来,艮生脸上泛出了红高梁色泽,笨拙地也举起杯子回敬,极力表白着自己的感激,慢慢放开不似先前那么拘束了。武继明不动声色看在眼中,知道时机成熟该到了唱正戏的时候。轻咳一声,脚在桌子底下勾了一下武亚才。武亚才先举起杯来同艮生碰了,酒未下肚,先沉重地说:“艮生,我都不知道该怎样跟你说,刘二昨晚在窑下出事了。”艮生闻言,酒在嘴唇上停住,“啥?出事了!人怎么样啦,要不要紧?”武亚才惋惜地说:“窑下冒了顶,人没抢救过来,已经死了。”艮生一根筷子掉在地上,头嗡地大了。两人相跟着出来,刘二娘走时可是安抚给他的呀!武继明接过话来,“多好的一个工人,说不在就不在了。我也常听下面人说,刘二是个瘦子,干起活来可精干,从不偷奸耍滑。痛心呀,这种事情谁也不愿意看到,可一碗水泼出去,再收也收不回来。”艮生耳朵里全成了蜜蜂的嗡嗡,语无论次地说:“怎么就出事了,这可真是天塌下来了。武矿长,人在哪里,我得回去看看。”身子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武亚才很抚慰地又把他摁回到椅子上,说:“别着急,好歹我们在一块也有一年多了吧?人死如灯灭,死的再不能复生,可活着的还得继续活下去,你是刘二唯一的老乡,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怎么把事情处理圆满。”艮生晴天霹雳,脑子早乱成了一锅粥,怎么知道如何才叫圆满,说不出话来了。武继明开腔了:“现在矿上正处在煤炭销售的旺季,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毕竟咱矿上还有好几十号人等着养家糊口,事情传出去闹大,没准大家都得歇业,死一个人死不起呀!”艮生说:“武矿长是怎个想法,刘二是相跟着我才出来的,他家里也很穷,一排溜三个女娃子,矿长能给多给他点儿钱,我给一边多开导开导,罢叫他家里闹腾就是了。”武继明说:“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我的意思别通知他家里,在这边埋掉算了。你来这里时间也不短了,我也很信任你,煤窑承包过来才刚刚起步,经不起这种冲击,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你应该能够理解。”艮生说:“武矿长信得过我,这我知道,可尸首怎么也得拉回去呀,以后他家里人问起来我怎么说。矿上的意思是……?”武继明看了一眼武亚才,武亚才便拉开皮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牛皮纸包裹,一层一层展开露出一叠未拆封的百元票子放在艮生眼前。武继明说:“这是三万块钱,你先收下,三十岁了还打着光棍,跟我好好干吧,我亏待不了你的!”艮生额头上沁出了冷汗,心咚咚地跳着终于明白了今天礼待他的根由,说:“武矿长,这可是个大活人,这这这,这怎么能行?”武继明闭口不语,冷阴着脸一副严肃。一边武亚才接过话来,“你放心,你不说是没有人敢把这回事情说出去的,除非他自己是不想活了——武矿长也是看重你,知道吗艮生?住院那家伙脑震荡了,没准还得动手术,好几万医药费还在那儿落着呢!”言语锐利,刀子一般直刺过来,艮生洞悉出了温柔其中的恶狠,讨价还价的资本业已丧失,他只有乖乖地束手就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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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刘二因为煤井冒顶被压死了,成了这些黑心的私人煤窑的牺牲品。窑主却用三万元钱买通了艮生,将刘二的尸体扔到了另一家煤窑的地裂里。这以后,艮生时时感到自己的良心不安,觉得刘二的气息不处不在,他知道自己要彻底崩溃了。小说揭露了这些私窑主的的黑心和冷酷,在他们的心里,只有自己利益,而无视工人们的生命,对于死了的工人,竟然是消尸灭迹,真让人痛恨不已的呢!欢迎更新!【编辑:月儿常圆】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904032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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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月儿常圆        2009-04-03 14:36:08
  刘二的死,让我们看到生命的脆弱,同时也看到那些私窑主们的黑心肠。
痴情于文学,向文友学习 在纸媒及网络发表文章二百余万字
2 楼        文友:728349053        2009-04-03 16:22:54
  我听说现实中私下里有这样处理死人的,黑心老板发攻的对象就是死者身边一同出来的老乡,金钱开路,各取其利。设若成交,家人问起,同乡便是一句“早跟我走开了”打发完事。背井离乡,死无对证,考验的却是生者的良知。
抬头看天,低头做事
3 楼        文友:肃如秋霜        2009-04-07 21:18:54
  道不尽的人间沧桑,诉不完的悲凉故事。命运的不公啊,,,,,,
本人拥有一颗真挚,善解人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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