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我的父亲,一个被错划为右派的好人,离我而去已经二十五年了。虽然由于历史的原因,父亲几乎未曾抚养过我,但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常常使我对他魂绕梦牵。
父亲是一九五八年因划成极右派被关进河南省焦作监狱劳动改造的,临走时,他流着眼泪亲了又亲尚在母亲怀抱中的我——刚满周岁的小女儿,悲愤万分地离开了我们母女。那时的父亲刚刚二十九岁,正值青春年华,威武英俊,在南召县教育局任局长,因工作能力强,有文化,组织部门正酝酿着提拔他为副县长。谁知在这场反右斗争中,他人生的年华就这样被葬送了。父亲被打成右派的原因据说是这样的:当年一天夜晚,年幼的我突发高烧,父亲抱着我急奔县城医院,谁知县医院大门紧锁,父亲拍门呼叫很久不见人来,眼看我高烧昏迷不醒,父亲心急如焚,一怒之下把县医院的招牌摘下扔在地下,并怒斥县医院不是为人民服务的医院。就为这样一件事情,以后在1957年的反右斗争中成了一个把柄,被打成右派并劳动改造三年,最终导致妻离子散,一生经历了诸多磨难。
六十年代初期,万般无奈的母亲与父亲离婚并再嫁,四岁的姐姐也不幸走失。年幼的我饱受苦难随母亲到了继父家里,一直到二十四岁结婚那年,仅两次见到父亲,但那浓浓的父爱之情让我终生难忘。
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八岁那年。一天下午,母亲让我穿上新衣服,领着我出了门,走到大街上忽见母亲低头悄声对我说:“前面那个人一会儿过来你别跟他说话,也别跟他走,记住了。”我还没来得及答应,只见这个英俊魁梧的人已经走到我们面前,他看到我非常高兴,和蔼地问母亲:“这是小方吧?”母亲慌乱地点了一下头。记忆中他和母亲好像在商量着要带我去吃饭和游玩。我呢,也早已忘记了母亲交代的话,很快跟着他高兴地走了。这大概就是血缘关系的缘故,我就隐隐感觉到这个英俊魁梧的人就是我的父亲,果真是他。现在想来可能是父亲出狱后打听到我们母女的消息,专程从县城前来看望我的。我和父亲在一起玩了一个下午和晚上,父亲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的点心,临走时又给我带了一布袋核桃。虽然我和父亲有些生疏,但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我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这么有安全感。
未曾料到,我同父亲的第二次见面相隔了十六年。那是一九八一年春天,我刚结婚不久。那天上午我正在上班,一个风尘仆仆,头发花白、很显苍老的中年人走进办公室,只见他稍微打量了我一眼,问道:“是小方吧?”我刚疑惑地点了一下头,还没有回过神,他便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失声大哭起来。我定睛一看,这不是我朝思暮想的父亲吗?他费劲周折打听到我在这里上班,专程从县城赶到这里来看我。
父女相见的景象使我马上回想到二十多年没有父爱的艰难日子,禁不住跟着父亲哭了起来。在办公室同志们的劝说下,我们父女渐渐地平静下来。父亲红着眼睛对我说:“你结婚这件事情我不知道,近段时间每当想起你,我心里就特别难受,夜里睡觉时一想起你,心里“轰”地一下就再也睡不着了,需要马上坐起来才好受一些。”等了一会儿,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壹佰元钱递给了我(这些钱在当时是我三个半月的工资总和),并交待以后无论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他,他会帮助我想办法的等等。说完,父亲起身擦擦眼泪,转身离去。我怔怔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带着父亲体温的壹佰元钱,泪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双眼。
这是我们第二次的父女相见,多少年来,每当我回想起来都忍不住伤心落泪。当时由于自己年轻,又自幼缺少父爱,体会不到父亲对女儿这样牵肠挂肚的父爱。记得和父亲第二次相见的前些年,一次,父亲因思念我,托人悄悄捎信想见我一面,我怕母亲和继父知道后不高兴,竟然糊糊涂涂地找个理由没有答应见他,我想我那一次一定伤了父亲的心,要不然他不会哭得那么伤心。父亲对女儿的一片挚爱之情令我刻骨铭心,终身不忘。
父亲右派摘帽以后,安排到南召县电业局工作,母亲多次去信劝说他不要难过,再找一个人重新组建个家庭。他无奈地第二次结婚,未曾料想,他的继任妻子有一个精神病的女儿,这个生病的女儿经常闹他,有一次竟用刀砍伤了他的头部,缝了好几针。父亲由于家庭生活很不快乐,加之生活的坎坷不幸,过度的磨难、精神的长期压抑痛苦,使父亲年仅六十岁便与世长辞。
一九八九年三月二日凌晨,父亲伴着漫天飞雪,他闭上眼睛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对他不公的世界,离开了他不懂事的女儿。听到这个噩耗,我站在冰天雪地的大街上,悲痛欲绝,失声痛哭。
在父亲去世二十五周年的日子里,我仅以此小文,伴着心香一瓣,热泪数行,望空遥祭父亲。父亲啊,女儿愿您在天之灵永远安宁,永远平安!来生,再续父女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