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午时，入冬以来宁波的第一场雨加雪如期而至，袅袅婷婷一直持续到次日凌晨7：00，才恋恋不舍地告别了人间，留下一个幕天席地的曼美世界，冰心玉骨，却又绮思无邪。
　　
　　 一
　　 鹅毛大雪，冰寒空气，心绪便也受了潮，阴晴不定，文思也跟着敲击键盘的双手且行且停，漫游在无名的愁绪里。
　　
　　 万朵云彩
　　 撕裂成片
　　 一再将相思的触角延展
　　 冰凝成了六维花瓣
　　 不染尘埃。
　　
　　 小精灵们
　　 宛若梨花带泪
　　 伴劲风轻扬
　　 似一簇簇
　　 玉蝴蝶在舞
　　 不因快乐
　　 也不因忧伤
　　 只为寻一帘幽梦
　　 而自由飞翔……
　　
　　
　　 晶亮的白
　　 铺满大地
　　 却又瞬间
　　 被两足动物
　　 碎成
　　 一地湿漉漉的
　　 梦痕。
　　
　　 凋零的心事
　　 如雪，
　　 冰心玉骨，却又绮思无邪……
　　
　　 一辈子的承诺
　　 谁在见证？
　　
　　 字字蘸愁的忧思，又一次毫不设防地偷袭了我。
　　 开窗，寻雨痕雪踪，伴着冷风挤进来的是莹亮闪闪。
　　 放眼，明晃晃的白毡子满世界都是。地面，雨蓬斜面，尖顶阳台，凡能栖住雪姿的承重物，都横铺着雪毡，或大或小，或圆或方，似一幅幅亦真亦幻的清明画卷，千姿百态。积雪委地的钝响，随了嘶吼的劲风，一并落进恋雪人的心田。
　　
　　 二
　　 对面高楼上，人影绰约，有做早餐的，有拖地的，也有几对闲散的小夫妻，相依相偎，静立品雪。他们可曾也因了假日出行计划受挫而心生憾意？
　　 鸟鸣脆响，诗婷美容院店长亲自致电了。
　　 “宝贝儿，温存进行时？雪已停了，冬眠也该收场了。小伙伴们，尤其是我，还有你的小但，都想你了呢。”
　　 “我也想死你们了。我一旦疯火火地来了，可别忘了接驾……”我才收声放下手机，彩铃声复又大作。追约电话正是我的老乡，美容师小但打来的。
　　 “墨荷姐，明天，还是后天？要不就2月14日，双节有活动耶，不享受白不享受，一定来哦。”这80后女子，干练沉静，话不多，但几句就能搞定顾客，一如板上钉钉。她的殷勤，她的夸赞，她的技法，与年纪不相称的不愠不恼，通常令她的顾客满面春风，心里乐开了花……
　　 试想，4张以上的女性，包括我，自我苏醒，俏装嫩扮，悄然成了美容院美体馆的主体消费人群。但，雪后乍晴，暴风肆虐，谁会乐愿从温煦的家中出奔，去支持那可轻可重的美容事业？
　　 但，被人惦念的感觉，真美！我的心一下子就晴了，索性正襟危坐，开始续读艾丽丝．门罗《爱的进程》里的《发作》一文。
　　 凯文说，他们那会儿是人，但现在只是些化学物质了……玩味孩子们的对话，让我回春的心底又生一阵抽寒。一对宗教归属不明的退休老人，在一个冰天雪地的严寒日子里，毫无前兆地乍然死去，孩子们，何以如此淡定？2013年诺奖获得者的艾丽丝．门罗，借丈夫用猎枪杀死妻子然后自杀的血案，陈述什么？在复式交叠的多向视角中，一个小镇的世态人情，芸芸众生相，平淡地铺展开来。一个爆炸性喋血新闻在小镇播传着。镇定报案的佩格，想象与追忆反切的罗伯特，闲言碎语的吉尔莫人……想象与现实蹁跹共舞的情节，妥帖切换的现实态与过去时场景，这位以剪影的方式拼接故事的加拿大女作家，凭着对生活的彻悟和无可挑剔的文笔，试图解读什么？成人身上那难以预期的、残忍的“定时发作”，近邻的冷漠和无情，或者善意和体贴，还有生活契约，婚姻之结……血案背后的所谓真实？除了现代生活的压力与紧张，人性的多元特质，最紧要的真相，还会有什么？雪殇，直指冷漠的死别？
　　 读几句，逗留一会，闲敲几个字，我散淡地消磨着这个清冷的晨读。伴着键盘的声响，静偎在电炉边的阿来，不时来一个短促的叹息。一个小小的生灵，尚且有存在的诉求，何况万物之灵的人。
　　
　　 三
　　 一阵香风，悄无声息的云儿蹩过来，一把抢过我的小说。她嘟着薄唇直嚷，“老妈，病才好点，你就别闷逼了。”睡眼惺忪的她整个儿倚靠在我的肩上，秀目来回在我脸上扫描，“瞧瞧，你的眉，都蹙出花了。松口气，放空心，我们去阳台玩雪吧！”
　　 许诺，守约，必须的。我顺着倚靠的反方向托起云儿娇弱的身躯，然后，站起身来，母女俩合力推开了阳台南门。阿来，一个激跃，率先就窜了出去。
　　 哇，露天晒台，扎眼的白。
　　 拼图地砖上、秋千盖顶、双人椅面、石桌石凳和凸字型菜圃花坛，层铺的厚雪绝不低于10cm。顶着点绿的是韭菜和葱苗，漫着白纱的月季，寒梅初绽的花蕾，灼人的亮白中一点红。对面高楼斜顶的黑灰瓦、雨棚全踪迹全无，即使是窄窄的小平面也贴着绒绒的白，怎一个美字了得。
　　 “给，妈妈。”我接过袖珍小锹，抄起畚蔸，由近及远，和云儿一起铲起雪来。不大会儿，阳台正中央就长出一个椭圆的富士山了。
　　 雪人？楼下草坪上，一对父子塑型进行时。
　　 雪球？又似乎无新意。
　　 啪嗒一声，云儿又跌了一跤，她拍揉着屁股，“妈妈的，疼死了我。”
　　 红鼻头的云儿，哈着白气，阿来也前蹦后跳，发出呼呼声。母女对望，一阵暴笑……啪嗒一声，脆响，是阿来跌倒了……
　　 嗜睡的刺猬被吵醒了，召之即来。
　　 左修修，右整整，几人合力，阳台垒起了一个雪怪物。
　　 “老爸，怎么看都像座坟呢？”云儿话一出，我就接口道，“雪冢了。”
　　 云儿呵呵地笑着，复转向傻乐的老爸，“设想一下，冰河时代，妈妈冻得只剩一口气了，你会怎样？”
　　 “脑残的问题……生命攸关，最要紧的就是发挥理性了。谁还惦记谁？”刺猬斜一眼我，搓搓手，甩甩头，一本正经地说，“反正，就一口气，我是内亲，我吸过来。”
　　 我狠狠地回一眼，反击道：“美得你！最后一口气，我给女儿，所有衣物，相赠有生还希望的人！我，甘愿做个全裸的雪人。”
　　 “死就死吧，别矫情了。我还宁愿我是个雪中飞孤呢！且慢，我有了新的Idea。”
　　 话音刚落，窜进房间的云儿，带着她的绘画箱，又来到了阳台。她右手颜料，左手画笔，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一忽而，雪冢身上，便多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墨荷之墓！”
　　 雪里红，血添寒。一个久违了的雪趣游戏，居然衍生出一个无厘头的雪殇场景。
　　 我们面面相觑，再把目光锁定女儿。
　　 欣长的身姿，秀挺的鼻梁，含泪的双眸，一个可心的女子。可那张俏脸，却出卖了她。邪笑与兴奋混杂的表情，掺合了一点变味的悲悯，曾经的纯真与良善，都哪儿去了？
　　 这对父女，一阵夸张的狂笑，漾在潮湿的空气中，与草坪的嬉闹声相遇相融了。
　　 对面高楼，探出了一颗小脑袋。旋即，他冲着我们摇了摇手，也应和着笑了。
　　 我的笑，生生地梗在了喉。
　　 以如此戏谑的游戏态度来对待生命的生与死，究竟是进步？还是倒退？以一个成长的代价，作为托辞，是否恰当？
　　 当小叮当（小猫）病痛哀嚎时，那个彻夜未眠的小屁孩呢？那个因小Jasper（小狗）被强行送人时泪眼婆娑的小丫头呢？那个看到老人上车就主动让座的小女童呢？那个看到泰坦尼克号沉没时，就一叠声哭泣的小学生呢？那个看到好友被老师恶训时，拍案而起的中学生呢？不知何时，那个女孩，谈起校友跳楼身亡时，目睹天灾人祸惨状时……她不再落泪，不再捐赠，全然一副无动于衷、事不关己的平常神情，心肠硬得像寒冬的冰凌了。淡定，或者麻木？年岁见长，智识增长，却不会敬重生命，少有悲悯情怀，善良之根也莫名地夭折了。在孩子生命的成长链条上，身为父母的我们，在丰裕物质的供给和溺爱之外，疏忽了什么？又漠视了什么？爱，精神永恒的支点！但，却必须是多维度的，不求回报的奉献。
　　
　　 四
　　 在我的心中，雪，是自然界最具飞翔品质、与神魂相关的那一部分风景，生产美，施与美，和谐共生。
　　 人之为人，亦当如是，生产爱，施与爱，亲睦同荣。
　　 沐一线阳光，许一生诚信，珍爱生命的同时，带给他人无私无欲的爱与感恩。我做到了，你做到了，孩子也会做到的。人人皆安好，这个寒凉的冰雪世界，便是恒温的艳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