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朱大夫(微型小说)
六十年代中后期,正是文化大革命初期。那时,我还是个没上学的孩子。那年青岛地区流行炸腮病,在小孩中,在小学生中流行着。症状:先是像感冒流鼻涕、咳嗽,然后就发烧;随着有一面腮就肿起来了,肿的很高,通红通红的,这叫单面炸腮;算是轻的,打针吃药、或弄些偏方吃吃,一个星期或十多天就好了。双面腮肿起来,叫双面炸腮,这样的厉害,好长时间才能好。因为这个病的主要特点是鼓腮,所以民间、医院都叫它炸腮。到底它的医名是不是这样叫,谁也没去在意。
那一年,我们院房屋大修善,院里房前屋后、墙边道旁到处都是沙垛、石子、砖头,七高八低、到处都是,大人都嫌走道碍事,可小孩玩的可欢实了。
咏梅,她妈是入城干部,据大人说:她妈当年可不简单,参加过解放上海的战斗,因头部受了伤,后来就在青岛转到了地方,当了我们办事处的主任。因为她家在我们院住,就兼我们院的主任。咏梅,她有俩哥哥,一个弟弟,比我大一岁,上一年级。她人长的也挺漂亮,加上她妈又是街道干部,受大人影响,小女孩也包括我们小男孩都很舔嗼她{当年当地的方言,意思就是高攀她}。平常在哪里玩,带不带谁玩,都由她挑,挑着谁,谁就上去玩;没挑上的就一边站着看。
那天,我们一帮小男孩在沙堆边上玩,后来她领着几个小女孩来了,她要挑一个小男孩在沙堆上和她们一起玩跳板的;小男孩都站在那里等她选。选来选去,选了半天,她选上了我,没被选上的有的接着去玩去了,有的悻悻然,还小声道:“选他个瘦猴子吧!”她看我听话、机灵,就选了我。我心里可高兴了,刚要上跳板,旁边有个小伙伴,偷偷的拉我一下小声说:“她长炸腮,别传染你!”
我心想:不要紧的,玩一会,传染不上!想着我就和她上板上玩去了,玩了挺长时间,一不小心,我从跳板上掉了下来,又从沙堆上滚到了地上,我被摔的太痛了!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她一看我哭,赶紧跑过来拉我,一边拉我一边吓的也哭上了。
大人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赶紧出来,我爸一看是主任的女儿,主任一看是我爸爸;两人的桑音都底了八度,音调也和缓了许多;大哥大嫂的一同客气,我们几个小孩就被各自领回了家。
回家后,我就躺在铺上没动,感觉两个腮直淌酸水。晚上,大人叫我吃饭,我端起饭碗,没吃俩口就吐了;因为难受的厉害,我就边哭边告诉他们:“我头痛、腮酸、恶心。”他们心思我感冒了,赶紧让我吃上感冒药,晚上老早就睡了。
第二天起来,不但没见好,我呕吐的更厉害了,一点饭都不能吃;没办法,母亲就领我去青岛的台西医院看病。那时我家已有两个长炸腮在铺上躺着的了;一个是我大姐,一个是我三姐。
一连好几天,两个大人分别领着仨孩子,跑了几家医院,打针吃药,也没见效。因为当年几乎各家都有孩子长这个病,大人都在发愁,到处想办法弄偏方,但也没见多大效。
有一天,有邻居家传来了好消息:她家孩子吃了新弄的偏方,病好了。这方就是:鸡蛋炒蛇皮。
一时,蛇皮紧张了起来。我母亲赶紧去药铺买蛇皮,跑了几家才买到。炒了鸡蛋;大姐、三姐吃了,很快基本就好了。我吃了一点也没见轻,病更厉害了。
这段时间,我在铺上躺了十多天了,因为呕吐的厉害,一点体力也没有,几乎连走道的劲都没有了。整天的躺在铺上难受的呻吟着。
父母看我这样,很是着急,领着我跑遍了青岛的几家大医院,打针吃药,一直没见效。因为我得的是双面痄腮,病的很厉害,把他们愁坏了。
为了跑我这病,他们就顾不上我大姐她们了。我大姐后来全好了,而我三姐一直有炎症,因为没顾上她,就给她耽误了,后来给她治了一年多,才给她治好了。可我没想到,她这件事,后来长期给我带来了很多难处;当我炸腮好了以后,给她在医院查出了肾炎,母亲就到处说:就是为了光照顾我,给我看炸腮,就给她耽误了!从此以后,挨打挨骂受冤枉,什么好东西都给她们吃了,一点也不给我吃。我在身体上、心灵上受了许多难以忍受的历练。
一天,晚饭后,母亲说:“老头,我想着,你头些年有胃病,咱们在云南路药铺,找了个朱大夫,给你看了,吃了他几副药就好了,你的胃病多厉害再也没犯。咱们去找找他试试?”
朱大夫,中医世家;据说,云南路药铺就是他家解放前开的。五十年代归了工,他一直在那里当大夫,现在文革了,也不知他还在不在那里了。
母亲领着我来到云南路药铺一打听,那里的人说:他被下放了,到二院诊所去了。
旧青岛有十大院,是民国时期,有一位青岛市的市长,沈鸿烈先生,做的公益事业。他为青岛所有无房贫民公费盖了十个大院,让他们有地方住。二院就是其中的一所。
二院相当大,居民不下千户。在院的中心街道旁,有一排三间外墙粉刷的洁白,中间门上挂着有红十字门挡子的小房。母亲领我进了屋,有两个大夫坐在那里说话;见我们进来,问明我是炸腮病后说:“怎么不去大医院?这里哪能看了?”母亲说:“我们来找朱大夫。”其中有个大夫说道:你们坐下吧。他接受批判,正在外面打扫院子。
过了一会,挑门帘进来一个小老头,白发白胡子,干瘦干瘦的,带着眼镜。他放下扫把,就到墙旮旯的桌旁坐下,收拾着桌面。一看他坐下了,刚才两个说话的大夫中的一个朝他说道:“老朱,她们找你看病。”他指指我们。朱大夫赶紧起身弯弯腰,朝那个大夫客气的点点头说道:“好,知道啦。”然后客气的把我们招呼过去,问道:“怎么啦?”
母亲回道:“他长炸腮!”母亲还要说话;他拿出一个小枕头来,放在桌上,示意母亲别说话,让我把手伸过去,他静静的号了一会脉,然后开了药方,抓了一副三包药,花了不到六毛钱。
晚上,母亲把药煎好了,我一喝,那叫一个苦;不想喝。母亲逼着我把药喝了一半,再喝又要吐,母亲就没再逼我。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就要吐,因为肚子里没有饭,顺口呕出了两口鲜血,呕完后,我就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姐姐过来问我:“你不好受吗?”我看看姐姐,有气无力的回道:没有,我就累的慌。”姐姐问我:“吃饭吗?”看看身边的饭,我也吃不下几口,就又昏昏的睡了。
当我再睡醒时,已是半夜了;屋里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叫了几声也没人答应。我坐起来,浑身抖的都坐不住,赶紧摸着灯线打开灯,一看;全家都在睡觉。父亲大声的打着鼾。我哆嗦着下地来到大锅前,拿开锅盖一看,里面有饼子、黑面馒头、还有几个白面馒头;我拿了个黑面馒头,坐在锅边,一会就吃了。然后喝了两口水,这时发现,我手不抖了,身上也不抖了。才知道刚才是饿的直抖。
你想呀,半个多月,又经常呕吐,吃不了多点饭,现在好了能不抖吗?
看到锅里的白面馒头,我就忍不住想吃,但不敢;那是给父亲留着的。但还是馋的忍不住,我就过去到炕前,使劲把母亲摇醒,问她可不可以吃白面馒头。她一看我,吓了一跳!问我怎么了?我告诉她我饿了,想吃馒头。她问我,不难受了,我告诉她不难受了。她爬起来往锅里看了看,说道:你吃一个吧。然后又睡了。
我吃了一个白面馒头,不够;又吃了一个黑的,然后又喝了些水,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我对母亲说:我昨晚上饿的吃了一个白面馒头,两个黑面馒头。没想到母亲笑着对我说:你怎么不吃俩个白的呀,真傻!我这后悔!我当时吃的时候想问她啦,但没敢。心想:忘了当时吃俩个白的了。过后就别想了!
从那以后,我的病就好了。
2011年3月1日于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