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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春天的边缘


作者:闲梦远 秀才,1681.59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975发表时间:2014-03-06 18:53:37
摘要:讲一个招聘的故事

这个春天很郁闷。
   年前,市广播电视报招聘编辑、记者,招聘启事很吸引眼球:英雄不问出处,性别不分男女,年令不设界限,文凭不是能力。条件:每天阅读量三万字,平均每天能出手一篇一千字的文章。只要你对新闻有正确的理解和把握,来,我们一起搞事吧!并且还煞有介事地说:请人说情,自断前程。
   春花一激动,就去应聘了。只要不讲年令和文凭,春花就不怕。能进市里,一家人就可以团圆了,再者,还可以在“金三角”地区到处采访,然后就可以开阔视野,然后就能得到许多写作素材。虽然屡遭打击,但一有机会,春花还是爱畅想。为此,春花把侄女正在读的新闻系书还大概啃了啃。并觉得为此而放弃现在的铁饭碗也值。她心里还直感激,难得招聘者这么不拘一格,难得这年头还有这么有事业心的主编,不带偏见,只为事业。这个主编在M市也算大名鼎鼎,爱写个观点与大众故意相拗的文章,比如你喜欢崔永元,他就指出“崔永元的十大毛病”;你喜欢倪萍,他就写“倪萍主持的五大软肋”之类。报纸也办得花花梢梢,东抄一点,西摘一点,招徕读者。现在总编可能感觉到这一点了,想把报纸办好了,想有自己的作者队伍,才进行招聘的。春花遵从规则,没有找和主编关系最好的A朋友帮忙,她想凭本事吃饭。
   几次打电话询问,招聘办的人都说:“别急,时间又向后延长了,你只要愿来,还怕不被录取?”一个月后,那个熟悉的号码打过来了,是下午快下班时,对方吭哧了好半天,说:“真对不起,X老师,经这个这个招聘领导小组研究,觉得你不太适合咱们这个报社工作,没有被录取。真不好意思,你看什么时候来把资料取走?”春花楞了一会儿,有一种被谁耍了的感觉。半天才问一句:“那你们主要是招大学生吧?”“不是,主要是有新闻专业知识,你的作品都是纪实、散文之类,好象不对路。你看你什么时候来把资料拿走?”“哦。扔了吧,不要了。”“你这里面还有照片,留在这里不合适。你看你什么时候来……”春花“咔查”放下电话,她想骂一句:“去你妈的B!人家新闻专业去你那里死哩?”但一想对方只是工作人员,也不当家,就忍住了。
   一晚上,心里很郁闷。招聘的事,倒不是太重要,自己有工作呢,关键是它摧毁人的自信。想想算了,没听说吗,这年头除了假货是真的,其余的什么都不真。给丈夫打电话说这事,他也劝,算了,别理他,都是小把式,也不是弄事的人,权当没有这回事。虽然,但心情还是不好。
   第二天早上,打开电脑,春花给报社发了两封信,一份给主编大人,一封给报社招聘办。主编的信箱很别致,翻译过来是“新四军”。春花就写收件人:“新四军”。信的内容是:“给M市广播电视报的两点建议:一、建议今后M市广播电视报改名为:‘M市广播电视文摘报’或‘M市广播电视东抄西抄报’,趁现在知识产权法律法规还不太健全,M市的老百姓还孤陋寡闻的时候;二、今后再招聘时,请条件写清楚:1、新闻系研究生;2、年令在X岁--Y岁之间;3、长相靓丽,丰乳肥臀,身高在X米以上的人,来,一起搞事吧。三、别装他妈很别致,很另类的样子,其实是和别人一样:俗!要知道骗取别人感情比骗取钱财更可恶。‘做人要厚道’,记住张国立大哥教导我们说。建议人:XXXX年X月X日”。
   信发走了,春花忍不住打开信箱看。她希望对方有反应,比如总编生气了。但没有,只有一封自动回复:你发给我的信件已经收住,谢谢你的来稿!
  
   年过得很平淡。
   腊月二十五,春花心急火燎。但被局长拦住了:“上午无论如何把工作方案、学习计划、人员名单给县‘保先办’送去,让他们批准为是。”其实局长刚刚开完“保先会”回来。春花胡乱把县里的文件套了一下,把“县”改成“局”,把“党委”改成“支部”,让文印室打印了,让小郭给县委“保先办”送去,又给局长送了一份。中午,春花正和侄女在街上,局长电话打过来了,一迭连声地说:“你过来看看,你写的是啥东西?”春花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忙不迭跑回局里,局长指着文件气急败坏地说:“这么严肃的事,你怎么这么不严肃?你看你写的材料,漏洞百出,科技局哪来的党委?”局长指着一一改过来的材料说,春花一个劲陪笑。原来局长一字一句认真地把文件看了一遍,这就看出了许多毛病。其实有个文件头就行了,年尽无日了,哪个舅子货还看这玩艺儿?局长最后说,下午下班之前,把材料重新打印,再送到县保先办,给人家作以说明,一定要把原先的那份要回来,一定要拿回来。局长是个好人,只是不熟悉这方面的造假。他以为,春花每次都是严肃的,只有这一次不严肃。
   人都跑光了,楼上楼下,没有打印室的人。春花打电话询问:“喂,学教办吗?”最早叫“纠风办”,后来“三讲”时叫“三讲办”,搞学教活动时又叫“学教办”。春花一进改不过来,就这样问。“不是,是保先办。”一句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气昂昂地甩过来。春花心想,装你妈哩,准是个才出校门的学生,不出一年,保准你小子理想破灭。但还得耐心问:“我局上午送去的方案可以不可以?还用修改不用?”那边说:“我问一下。”又打过来说:“可以了,不用修改。”人家都准了,局长还让改。疯了?春花想了想,决定照局长改的再打一遍,但不必给“保先办”送了,只给局长送一份就算了。领导嘛,该哄还得哄。她喊来了打字的媛媛,叮嘱:材料打出来后,给局长送两份。媛媛应承了,这件事算是交割清楚。今天走不了,明天就腊月二十六了,还有多少事呢。
   天擦黑,春花赶到市里。
  
   在市里过年,清闲。不用拜亲戚朋友,七姑子八大姨。三口人猫在家里,自娱自乐。儿子过网瘾,春花和丈夫看看电视,翻翻闲书。
   大年三十,看春晚。接近零点的时候,手机短信就多起来了。春花说,给你领导和兴龙、长宴两个好友都发一个短信吧。丈夫说:俗,关系近的不用发,关系远的不必发,不近不远,咸不咸淡不淡的才发。什么臭理论?不听他的,春花嘱咐儿子按着电话本,一一发过去。一转身,又趁丈夫不注意,她用自己的手机给他发了一个,那个她藏在记忆深处的人。瞬间,那边就发过来一个,还很充满诗意。春花没有激动。估计也是他儿子替他发的,从网上下载的。没什么意思,只是彼此还惦记着罢了。
   短信满了,净是这个率全局职工向你拜年,那个率全公司员工向你怎么怎么,群发,没球一点意思。都是县里那些占着一亩三分地的人,在炫耀他们自己。春花按删除,一不留神,就把他回的那个也删了。唉,算了,一切都是了无痕迹。
   想想现在真好。以前拜年,大年初一,忙得狗欢子似的,从东家跑到西家,见面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一个上午未必跑完,初二就开始走亲戚,一个年过下来,累得七死八活;后来有电话了,在电话上拜一拜,不用见面,少了许多尴尬,省了许多事;再后来有了手机,发个短信就行了,连声音都不用听见。其实谁不想简单呢?都是被世俗所累。
   春花在市里过年,兴龙一家回县里过年,长宴两口子,带着孩子去洛阳了。哪里清静哪里去。一直到初六,兴龙回来,才召集三家人聚在一起,吃火锅。君子之交淡如水。夫君和这两个好友,都是性情散淡的人。平时没事,连个电话都不打。有事直接找,一点不用客气。一家一个孩子,他们才是主角。饭后,又去公园玩了一会儿。走钢丝,过浮桥。这个年令的人,聚在一起,话题就是孩子。孩子的学习,孩子上的学校,孩子的未来。除了孩子还是孩子。
  
   清闲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上班时间。
   “年过完了吧,人跑烦了吧,钱花光了吧,心也疼了吧,短信少了吧,没人理了吧,野不成了吧,老实上班吧,幸亏还有我提前祝你元宵节快乐!”一则短信,令春花会心一笑。
   单位还是老样子,新年不可能有新气象。
   非常不幸。春花被指定为局里“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活动办公室主任”。这样的事,自然会落到她头上,谁让她会写呢?
   集中学习,分散讨论,报材料,写心得,补笔记。扎扎实实搞形式,认认真真走过场。烦。
   白天到会堂看《世界执政党兴衰》录像,一个老头嘟嚷,老鸹不笑话猪黑。晚上大家在一起讨论,气氛很热烈。局长说,苏联挂了七十年的镰刀锤子旗落下来,苏联人民竟一点不惊奇。春花想,我也不惊奇。局长又说,共产党要是亡了,咱们在坐的都得跟着完,最起码没人给发工资了。这个问题春花还没想过,她总觉得这跟自己没有关系。要是这样,还真得重视。局长有事出去了,讨论更加热烈。有人又说到革命就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国民党完了后,连三青团员都跟着遭殃,何况我们还是党员呢。春花就说,我懂了,就是说共产党执政时,我们不一定能吃上麸子,但共产党一旦倒台,我们肯定得挨磨杆……。还没说完,几个人就批判她,不对,你现在不是正吃着麸子吗?给你发工资不是麸子吗?春花说,腐败分子才吃上麸子了呢,咱们这一般党员,啥时候都是干活吃饭。马上有人接着说,那是不正常现象。有人又说,保佑共产党再活40年,把咱们这一茬人送到底,以后咋着都中。这些问题太复杂太辩证,春花不愿去想。
   一年一度,人大和政协这两朵苦菜花开放时节,县里各部门都要召开“全县XX工作大会”。总结过去,展望未来,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
   春花负责给分管县长写讲话稿。局长说要写出新意。春花没有新意,县长脑子里未必有新意。春花就到网上找新意。有去年的讲话,再到网上摘一些,连编带摘,一个钟头搞定。制造这些文字垃圾,春花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尽量缩短痛苦过程。春花觉得自己是第一个最应该感谢发明网络的人。这让她写材料方便多了。
  
   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这种生活?这种无聊的,务虚的,死气沉沉,不能自由支配的生活?
   已经三天不能上网了。单位掌握服务器的小痞子不知去哪儿玩了,中间停了一次电,服务器要重开。但小痞子不在,谁也不要想上网。局长拿小痞子都没有办法,他是某书记的小舅子,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去年他几个月不照面,年底只扣了两个月奖金--250元。小痞子说:小菜。春花就觉得这么多人都是在小痞子手下讨生活。
   星期天,春花赖在床上不起,闭着眼睛做白日梦。她想象着自己买了笔记本电脑,然后自由自在地写稿,然后稿费象雪片一样飞来,自己就有了许多钱,然后辞了这份铁饭碗。然后买一栋别墅,然后把父母接到城里,然后和丈夫周游世界,每天看看闲书,喝喝早茶。想到周游世界就开始气馁了,人家都是在体制内挣钱,自己老想在体制外挣,能挣几个?何况自己还没有趟开路?何况自己也做不了伊夫,也做不了阿成?春花就一会气昂一会气馁。
   文学不吃香了,春花也不喜欢文学了。但她还是把写作当作一个指望,一根稻草。总想自己给自己开辟一条道路。不靠他狗日的招聘什么的,这把年纪了,还给他谁干?自己给自己干。她似乎找到一个拯救自己的出路。那就是写稿!挣钱!
   然而半年了,成绩在哪里?春花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很忙乱。别人都去打牌,喝酒,串亲戚了,做人做官两从容,而她,忙得象二女子她妈。每天应付完单位的事,就是忙着自己的事。两天里,她写了两篇长稿,丈夫就笑她得了“中年女人亢奋症”。
   一个杀妻弑母的死刑犯的日记,春花钻研了大半夜。极端、自私、霸道的母爱,扼杀了死刑犯两次爱情,也扼杀了他心中的希望。毫无感情可言的妻子又偷偷把财产全部转移到娘家,然后提出离婚。死刑犯一怒之下,杀了母亲,又杀了妻子。日记中的古典诗词写得很好,然而悲怆,阴郁,绝望。一阵阴风吹来,春花打了个冷战。夜里就做恶梦,第二天就不精神。
   算了吧,张纯如是怎么死的?过久地沉溺于悲剧之中,人的精神也会崩溃的。还有一篇文章不是追问:“你把伤痛留给谁”吗?满世界都是享乐的人群,连空气中也漂荡着软绵绵的情欲。
  
   整天坐在电脑前,身体也发出抗议,浑身不自在。于是恢复以前的晨练。往哪儿跑呢?河滨公园,建设得不错,就是污水长流,臭气薰天。春花沿着滨河跑,就想起了一句古诗:清清河边草,绵绵思远道。可是现在河边哪有草?只有臭气满河绕了。她曾申请网名“清清河边草”,但都被别人用过了,没办法就用“绵绵思远道”。
  
   失语。春花到撰稿人之家溜达,到高稿酬网上浏览。眼花燎乱。她写的东西,不适合杂志,杂志要求的,她又写不来。春花就觉得自己的思想感情象一个没有门窗的仓库,在里面发酵,冲撞,就是出不来。又象一个茧,抽不出线头的茧。涉世之初,春花也经历了初恋,单恋,怀孕,做母亲等美好的情感,但当时这些感受换不了钱,现在能换钱了,春花又写不出来。
  
   俗,还是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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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是无厘头的招聘,竟惹得春花心痒难耐,然而,喧闹过后,不过是抖落了一地鸡毛。平淡的年,充满套话的文件,不咸不淡的拜年短信,翻不出新意的讲稿,正是这些琐碎的东西,构成了春花的生活。那个她藏在记忆深处的人,哪里去了?文学不吃香了,写稿还能挣钱吗?“清清河边草,绵绵思远道。”可是,哪里还有清澈的河水?无奈的春花,只能绵绵思远道了。这个社会,正变得愈发让人不敢相认了。迷茫的春花,正站在春天的边缘,可是,又有多少人,和春花一样,也站在春天的边缘,感叹着:俗,还是俗。故事以招聘为引,以春花的生活为例,道出了当代人的迷茫。推荐赏阅!【编辑:庄明】【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307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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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庄明        2014-03-06 18:58:50
  问好闲梦远文友!
   一个闲散的下午,编发了您两篇颇有分量的文字,收获颇多。期待更多精彩!
飘着的庄明。
2 楼        文友:闲梦远        2014-03-07 09:29:00
  谢谢庄明老师,特别敬佩你们的敬业精神,编者按写得让我汗颜,如果我写之前能有你们这样的理性,可能会写的好些。只是我总是随意写来,没有计划,没有打算。再次谢谢,来江山,来对了。
热爱文字,从少年到白头
3 楼        文友:庄明        2014-03-07 15:24:58
  闲梦远文友:您客气了!理想中的写作,就是随着自己的性子,自由地挥洒。过于理性的文字,难免有拘束的痕迹,比较而言,我还是喜欢浑然天成的文字的。
飘着的庄明。
4 楼        文友:庄明        2014-03-07 15:30:29
  这篇文字,让我感触很多,感觉自己也像您笔下的人物一样,正站在春天的边缘,前面一片迷茫。很多时候,个人的困惑,也是时代的困惑。作为一个渺小的个体,借助文字,来一点宣泄,也是一种释放。
   感谢您赐稿江山文学网,在这里相识,也是缘分。再次问好!
飘着的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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