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年轻人
“柿子树行”是一个地名,位于村子最高处。小时候这里埋过一个叫民钦的吊死鬼,村里人都很害怕。大人总是交待小孩子,不要到柿子树行玩。后来民钦的骨殖被他爹起走,才好了一些。这一年,柿子树行又添五座新坟,死者平均年令不到24岁,走到这地方,脑后勺由不得还是发紧。
正月十六,是文花订婚的大喜日子。吃罢订婚酒,男方一行人兴高采烈地走了,文花蒙头大睡。大哥来喊她,看她一脸不高兴,就数落道:“今天是喜庆日子,你看你脸子吊哩,人家恁有钱,你还不满意,你还想找个什么家?”文花说:“钱钱钱,你们都是看上钱了,不管我愿意不愿意。”
文花3岁死了娘,爹招到外村去了,她是在二伯家里长大的。文花是个懂事的孩子,17岁就到青岛打工。二伯捎信带信让她回来订婚,说为她找了一个好对象。二伯给文花找的对象,是他合伙开矿的朋友的儿子,家底殷实。但文花不愿意,她不喜欢那孩子的流里流气。文花不愿意又不敢对二伯说,父亲也不当家。她的苦恼无处诉说,现在订了婚,更没有反悔的余地了。文花感到很绝望,和大哥斗嘴后,她到母亲的坟上哭了一场,回家抓住半瓶子农药喝了下去。
第一个发现文花喝药的人是澄宇,他一边打120,一边背上文花往村口跑。这时文花头脑还清醒,她趴在澄宇背上说:“我死了以后要和你配干骨。”澄宇没在意文花的话,说:“都啥时候了,你还顾上说笑话。”文花送到县医院后,没有抢救过来,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就这样无声无息凋谢了。
澄宇是永约的儿子,上头4个姐姐,只有他一个男孩。父亲死得早,母亲涂玉兰是个马大哈,家里穷,直到26岁才结了婚。澄宇性格耿直,处事公道,大伙就选他当了村民小组长。正月初六结婚时,来的人特别多。大家捧柴火焰高,婚礼上朋友上的礼都是50元,这在前几年的农村还是很象样的。爹死后澄宇一下子懂事了,很知道干活挣钱,他买了一辆二手拖拉机,给别人拉煤拉货,打算的很周到。但澄宇继承了母亲涂玉兰的马大哈性格,拖拉机开得慌里慌张,把机子摔坏过两次。幸好人跳得快,都没有出事。这次他买的是小四轮,没有刹车装置。邻居大叔劝他说:“开小四轮没有刹车,等于不要命。你不准开这种车!”但澄宇不在意,照开不误。农历二月初十,澄宇在给岭上人拉砖时,在转弯处,车翻了。澄宇没有来得及跳下来,窝在车头与车斗中间。大腿骨折了,骨头一下子扎进腹腔。有人飞快跑去给他母亲涂玉兰报信,说澄宇翻车了。涂玉兰还乐呵呵地问:“啥样,不咋吧?”正在住娘家的澄宇的新婚妻子闻讯,身子软的提溜不起来,两个人把她架到急救室和澄宇见了一面。澄宇这时还清醒,说:“不要哭,死不了,我还能丢下你不管?”然而由于脾脏破裂,澄宇最终撒手而去。
澄宇是结过婚的人,他妈想把他埋在村里,但在老坟边子打墓时,张三出来阻挡说,这是他的地边,澄宇老年轻,不能埋在这儿。又到八亩地打墓时,李四又出来挡,说这地是他承包的,埋到这里他来干活时老害怕。最后澄宇被埋到柿子树行,和文花做了伴。
埋澄宇这天,葬礼薄上的礼钱由一个多月前的50元一下子降到5元,人数也少了许多。只有一个人上的还是50元,他就是澄宇的朋友建强,建强想让澄宇的媳妇转嫁给他。
建强喜欢耍枪,好打猎,打兔子,打野鸡。这些年野猪多,成群打伙的,经常跑出来糟蹋庄稼,经派出所特批,村里保留有几支猎枪。2月20日这一天,建强和哥哥上山拾柴禾,把装有火药的猎枪放在柴禾捆子里。半路上看见一只野鸡,建强在向外掏枪时,枪口正对住自己。他用力往外掏,“叭”地一声,枪走火了,建强应声倒地。建强的两眼一直大睁着,人们把他往医院送,都以为有救,说眼睁恁大。但医生说,他当场都毕了,眼睁着是因为死得太急,太猛。这样,建强娶澄宇媳妇的愿望落空了。
三个年轻人接连暴死,村子一时谣言四起,人心惶惶。烧香的拜佛的,请神的打卦的,但还是没有阻止住死人的事件发生。
过罢端午,老牛的儿子银生又得了急病死亡。医生确诊为“农药中毒”。奇怪的是,银生并没有服毒,也没有接触过农药。送银生去医院的是他的舅舅,银生的舅舅经过仔细追究,发现原来是因为银生穿他爹留下的衣服惹得祸。
银生的父亲老牛放有一群羊,羊圈里的跳蚤非常多,咬的人坐立不安。老牛就经常在衣服上撒敌百虫。时间长了,老牛就得了一种奇怪的病,不轻不重,时轻时重,说不清什么原因。在小诊所治疗一段时间后,病情加重。临终时,老牛对儿子说:“我可能是闹跳蚤时用了农药。”但用了什么药,用了多少,老牛都没有说,银生也没有在意。老牛死后,脱下的卦子扔在墙根,女儿小红用碱面洗了收拾起来。这天天气有点凉,银生拿出卦子穿上。他要去为岭上帮一家人运送死牛。由于出汗过多,致使衣服里的农药挥发而中毒。医生说,敌百虫用碱面洗过,毒性更大。又是一条来不及抢救的生命离去!
相比于银生,贵富的死就简单多了。八月初八,贵富到表哥家帮忙收烟叶,夜里表哥请几个人陪贵富喝酒,个个喝得酩酊大醉。完后表哥给贵富寻了一间小屋住下。第二天一早,表哥喊贵富起床,一看,贵富不知什么时候都死的了了啦。到底是喝酒喝死的,还是睡觉窝死的,说不清。
一个百十来口人的小村,八个月时间,接连死了五个年轻人,最大的澄宇26岁,最小的文花20岁,其他的三个都是二十三、四岁。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方圆附近的人都说,月亮洼闹鬼了,犯邪了,阎王爷专收年轻人。村里人心惶惶,一到夜里,你叫我做伴哩,我叫你看门哩,闹得不亦乐乎。还有人说,夜里咕咚嚎老听见鬼叫。就有村里的几个执事蛋坐不住了,他们联络起来,一家一户兑钱,要到外地请大师来摆治。有愿意的,有不愿意的,吵吵嚷嚷,但最后都交了钱,一共收了500多块钱。
到庙台请来张瞎子,在村里住了几天,终于查出原因:对面苗村的一座崖塌掉,压住了月亮洼的脉气。禳治的办法是,把村子里一座废弃多年的土地庙建起来。土地庙建起后,果然见效。村人初一十五烧香敬神,有“爷爷”保佑,村里再也没有发生奇奇怪怪死人的事。
文花的大哥心里很内疚,决定为妹妹配干骨。文花要和澄宇配干骨的话,只有同令的朋友知道。但澄宇是结过婚的,文花的大哥不愿意,他最后让银生和妹妹配了干骨。
柿子树行这地方,杂草丛生,野兔出没,更没有人敢去了。秋天,一个放牛娃路过柿子树行,口渴,摘了柿子树上的软柿吃,当场肚子疼,疼得滚到树根下。以后,柿子树行的柿子,再也没有人摘了,一任它熟透,跌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