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长篇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那么短篇小说就应该是一个人的秘史。
　　
　　 1
　　 躺在床上，蔡艳隐隐感觉飘来王果的体香，撒娇地抚摸他。王果的手却无力地推了一下她，手冰凉而又疲软。蔡艳有点儿失望。王果心烦地说，很累，我想静一静。蔡艳觉得尴尬。他这样委婉地拒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王果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很累。她侧起身子望着他无语，沉默良久，王果心不在焉地说：玩，也行，换个方式？
　　 什么方式？
　　 像慈禧太后……
　　 蔡艳心里发堵，立刻就消失了精神，她离开卧室俏俏进了洗澡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情绪就有点儿低落，从而失去了要洗澡的欲望。她坐在马桶上，小解完了也没动，想着心思。想什么呢？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窗外的桃树林清晰地闪着亮光。含苞欲放的花蕾倒是让人神清气爽。要说还是别墅好，周围环境很少污染又那么湿润，不远处还有小桥流水。起码这儿比闹市幽静得多。据说桃树林就要毁了，房地产开发商来看过几次了，修建高层居民楼。可是，一旦再盖什么房子，这枝头上的新绿与鲜艳就要消失。她这样担心地想越发显得没精打采。从冬天到春天，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窗外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色，有假山真水，多么适合人们修养生息呀，但愿别再开发，别再盖什么楼。望着满天的月光，她突然想哭一场，终归没掉下眼泪。
　　 蔡艳回到卧室，发现王果并不看她，她默然地坐在一侧说：我同意你的方法。
　　 晚了。王果的眼神很游移。
　　 蔡艳一时目瞪口呆。梦醒了，一身热汗。
　　 蔡艳想起认识王果时，他还不是什么局长助理。可以说是他追求了她。
　　 那一年，王果刚到不惑之年。蔡艳很年轻。长得小巧玲珑、与众不同、肤色雪白、气质超群。她真的不想和他在一起。正在积极主动的找朋友。将来不跟男朋友说，也就过去了。她想息事宁人。王果却信誓旦旦，一本正经向她求婚，我们要为爱情而活着。
　　 后来，蔡艳听同事们议论说，要不是你人家就复婚了。蔡艳想王果有很多话藏在心里，还有很多事她不知道。下意识走到门厅，手伸进王果的衣服口袋想找出一点怀疑的证据。结果摸出了两张卧铺票。蔡艳想，我和他出去旅游过吗？没有。那次旅行的时候肯定有一个白嫩的女人伴随着他。或者说他陪伴人家。两个人兴奋地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像当初王果向蔡艳求爱那样，甚至说着同一的语言，进行着同一的动作。
　　 两张卧铺票呈浅红色，电脑打印出来的那种。不过不是为她准备的。他们交流多久了？两对炽热的目光对视多久了？她这样想着就想问问王果，话没出口，她发现自己已经是冷泪滚滚。
　　 落地灯在王果身旁。光线是白里透着浅黄，使王果的整个轮廓显得比较阴暗。他早已经心不在焉了。光影摇曳的窗帘和王果的侧影，变得如同虚幻。她坐在那里发呆。
　　 蔡艳觉得他很不真实。她走到门厅，从酒柜里拿出一瓶洋酒，独自喝着。
　　 婚后，蔡艳不再担任班主任，调到劳资科。蔡艳从大学美术系毕业，当美术老师才能发挥她的聪明才智。人说官大娘子大。不用王果说话，下面的就溜须拍马。蔡艳坐在办公室里就笑，五年了，问题是，蔡艳和王果从谈恋爱到结婚，王果就开始春风得意，蔡艳却悠闲得很，她的那些同学在第一线干的挺出色，有的被评为先进教师，有的进入了组织部当科长，还有的成了颇有名气的画家。蔡艳没心思坐办公室。有时打牌缺人招呼她凑手，有时她真想辞职不干了。
　　 蔡艳想过王果会不会出点风流韵事，走桃花运？尽管这么想，她相信他们虽然不是患难夫妻，但很有感情基础。女人，对王果来说，赏心悦目足矣，没有发现他有离婚的势头。但是，蔡艳不了解王果的默然、冷淡。男人的沉默像一道暗河，蔡艳不知道水从哪儿流来，又流向哪里？什么都抓不住。不知喝了几杯酒，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王果走了过来，似笑非笑地说：别喝了。蔡艳没理睬他，又倒满一杯，一仰脖子喝下去。然后，用一种鄙视的眼神怔怔地盯着他。王果有些诧异瞅着蔡艳说：你发什么神经呀？
　　 你才发神经？蔡艳感觉王果似乎一直在等她这么质问他。王果克制了一下惊慌不紧不慢地说是的。过去蔡艳常对王果说，和谐的人际关系也是一种生产力。你爱上另外一个女人时一定要告诉我。出乎意料的是王果的态度。蔡艳从未体会过，沉默本身比他真有一个女人更具压抑性。脑子里开始转悠。她搜寻着王果周围的女人，王果有没有女人？蔡艳并不是十分清楚，她只是凭感觉从他的冷漠神情中加以猜测。
　　 一次在舞会上，王果拍了拍蔡艳的肩，给蔡艳介绍了一位电视台的女主播。蔡艳跟她握手时就惊天动地的叫起来，亚南，是你？
　　 王果也惊讶地问：你们认识？
　　 当然，我们是同学。
　　 回家的路上，王果好像无意中提到亚南。蔡艳说她很风流的，在学校里就跟电视台的记者出去采访。利用暑假去了瑞丽。
　　 王果无语。后来才知道，大概是一个月以前，王果跟亚南出过一趟差，去了沿海一带。蔡艳看过一些照片。蔡艳问王果，你是跟亚南？他点了点头。她却觉得屈辱。难道王果就没有勇气把这一切都告诉我？她背朝着他，忍住哽咽，我就知道你们这么做了，过去的一切你都忘了？你讨厌我了早点说话，你想拖死我呀？可是她委屈得只是哭，她不是哭王果对她的背叛，而是哭自己。后来就不哭了，她觉得可笑、愚蠢。一切也是昝由自取。
　　 蔡艳一个人独自在家。面对孤灯，再也没有熟悉的体味皂香更缺少了烟味儿。王果也许不再紧张、不再压抑、不再留恋。蔡艳反而神经衰弱了，是的，她最近经常失眠。人哪，怎么就自己灭自己的威风，长不了一点儿志气？为什么就让他的甜言蜜语诱惑了？成了他的牺牲品？王果，你算什么英雄？王果是担心我还是担心灰色收入？他真实的心里是能够轻而易举地鱼和熊掌兼得吧？
　　 那一年，她大学毕业，气质与美貌也是与众不同的。心怀一个浪漫与幻想，开始了新的生活。然而打乱她的计划与美梦的罪魁祸首就是王果。现在恨吗？不，也只能恨自己的轻信……
　　 蔡艳也曾追寻过当画家的美梦。但是，当了一名教师，做了局长夫人之后，这个梦只能是个梦了。可她的绘画线条只能趋向装饰品味了。要迎合市场。你画的再好卖不出去也是白搭。画家有多种技法流派。正好，王果的朋友老谢给蔡艳提供了一个机会——画壁画。
　　 王果倒没看出蔡艳还有心思作画。不过，蔡艳领了这桩美事也就领了老谢的情。就像跌进水里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有了上岸求生的欲望。
　　 蔡艳正在画案前琢磨着草图，王果回来了。没有按门铃，用钥匙打开门。王果以为蔡艳不在家，见她拧眉深思，笑了笑，没吭声。
　　 夕阳从窗口照进来，他发现蔡艳的披肩长发闪着光，给了他一个性感而浪漫的侧影。渐渐地王果情欲如火一样燃烧起来，蔡艳专心致志，平静如水。蔡艳和王果之间都想平等互利，被往事如烟一样地熏着，她的眼睛并不看王果，王果也装作不看她，他们像一对彬彬有礼的夫妻。不，两个人陌生中还时有一些客气。
　　 夜幕降临了，窗外灯火辉煌。夜色下，她发现王果的眼睛就很亮，闪着绿光似的，她揉了揉眼睛，才知道盯着画稿太久了，压抑的太久了，眼睛有点儿干涩和疼痛。如果他不回来，她不想开灯，也不再盯着草稿。她是想洒脱起来。让王果看看，她还有魅力。
　　 窗外一片灯火的海洋，蔡艳觉得灯光下的欢声笑语对于她是一种讽刺，使蔡艳倍感孤独。王果又哦了一声，他在提醒她配合一下。蔡艳想，如果自己有情人，也许就能挽回他。蔡艳的内心呐喊着很久了，刺激他一下，利用一下老谢。真是有点儿卑鄙，对他不起。共同设计的一套方案，为了挽救一个人。可是，也不能让老谢枉担了一些罪名。
　　 王果挪动着脚步，蔡艳没察觉，漫不经心地说：你不要朝极端上想？蔡艳还没说话，他已经伸出了双臂搂住了她，像斗急了的公牛，两臂就像两只犄角直蹭她的颈项。
　　 王果以为她会愤怒地拒绝。蔡艳却冰棍一样的伫立着不动。这种神情感染的他也是一阵血管堵塞，双臂立马就僵硬了。他哦了一声，然后叹息地说：亚南比你差远了，别见怪，我觉得她更适合我。
　　 王果这么表白，蔡艳的眼睛眨了眨，盯着自己的手，手没有温度，很凉。心想，计划也赶不上变化。蔡艳和王果站着。王果的脸对着她的后背。
　　 蔡艳觉得自己愚蠢，轻而易举地听了老谢的设计，那是一个圈套，可惜王果不往里钻。不管他，抓紧时间弄画稿，明天让他们看看，一旦通过了就画。先挣钱。反正不能让他如愿。如果无可挽回，至少也得拖他一段时间。
　　
　　 2
　　 蔡艳为了那幅壁画在家里埋头苦干了三天，画了十几张草图，仍然不能肯定最后一张。她放弃了专业好几年，再拿画笔有点儿力不从心。再说她跟王果还分居，王果跟亚南打的火热。一时风言风语对于蔡艳也是一种打击。
　　 蔡艳自己决定画最后一张，行是它不行也是它。她还是拿不定主意，就给老谢打了电话，老谢在电话里说：你自己拿主意，充分调动你的艺术细胞。蔡艳说迎客松怎么样？那就迎客松。其实，她自己已决定画迎客松了，只是没有信心，所以才给老谢打电话。
　　 蔡艳没了冲动没了灵感，她只是把固有的模式搬来临摹一下，就跟蔡艳的婚姻一样无意创新却出现了危机。婚姻可能需要遵循规则，创作的灵感却必须抛弃理智、道德、常识。蔡艳把十几张草图摊开在地上，然后一个比一个地目测，线条笨拙，笔法晦涩，就像为谋生临摹名家之画。心里有点儿忐忑。
　　 蔡艳长叹一声，将画稿一把拂开，草图在空中飘荡的时候，她就笑，笑着倒在沙发上，然后流着眼泪，什么也干不好。难怪王果要离开你？门铃突然响时，蔡艳吓了一跳。立马从床上弹起来。
　　 刘美慌张地闯进来，说老谢肝上长了个大瘤子，好像挺危险的。要不要去探望？
　　 什么？刚才我还跟他通话了呢？我怎么不知道？
　　 老谢不让我告诉你！
　　 蔡艳在商场买了几盒人参口服液，匆匆赶到医院。老谢刚打了止疼针，精神尚好。多年来，老谢一直搞建筑兼装潢。他在原单位辞职后，干的不错。蔡艳每回走过他的公司，总要看一看他在干什么？抑或想聊聊天。不过她始终没有勇气进去。她不想给他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尤其是她跟王果处在分居阶段。没想到老谢来找她，谈起了那幅壁画的事，彼此心知肚明。老谢想帮她，也就寻找了一个项目，也是一种籍口吧。她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蔡艳与刘美到医院里见到老谢时，才知道医院说无法确定肿块的性质，要做开刀手术。老谢瘦高身躯，浓眉大眼，眼神仍是柔和的。老谢说：待做完手术，我就没问题了。
　　 老谢的妻子三年前因车祸而亡，儿子已工作成家，老谢独自生活。蔡艳说我来照顾你，他拒绝了，说是有公司的人照顾，我挺好的。
　　 老谢对蔡艳说：蔡艳，你不要怕烧着烫着的。要知道世上一切事情最好顺其自然。
　　 老谢的话震动了蔡艳。嗯。顺其自然。临走老谢递给她一张支票。说是怕自己等不了那一天，工钱先由他垫付。蔡艳想推开，老谢说你回家后再看，这是朋友的一份心意。
　　 刘美说：拿着。别拒绝。刘美替蔡艳收了下来。
　　 蔡艳想起那次舞会上，穿着一件长裙子，她被王果拉来的。跳到一半，王果接了个电话就走了。蔡艳正在兴头上，压抑这么久好不容易疯一回，她就留下了。热闹的舞会，陌生的面孔，里边很多人都在跳，蔡艳累了坐在沙发上喝饮料。
　　 老谢走了过来，向蔡艳点头，老谢露出一脸微笑，他是王果的朋友，模样英俊。坐在蔡艳旁边，他问蔡艳好吗？蔡艳说还行。蔡艳朝跳舞的人看了一眼，不想多说，想静一下。老谢说请她跳一曲？蔡艳没有犹豫，放下了饮料。
　　 音乐是《梁祝小提琴曲》。老谢搂着蔡艳轻摇慢晃，他的手轻轻抚摸蔡艳的后背，传给蔡艳许多温柔。但她也感觉害羞，唱这首歌的时候，一霎时灯光黑暗。老谢的嘴几乎碰到了蔡艳脖子，一股热风。蔡艳一阵颤动。
　　 老谢把蔡艳搂得更紧。灯光似乎越来越暗了，蔡艳听不见别的声音，只觉得那歌声流入心里。心里涌起欲望，浑身发热，蔡艳下意识地推开老谢。
　　 老谢是个经理，歌手的演唱就像为他们安排的。老谢很会讨女人欢心。他优雅的言谈举止，渐渐地就吸引了蔡艳。老谢跟她跳到很晚，大概午夜已过，最后又步行了很多路，蔡艳说你想送我回家？
　　 哦，我去开车。于是老谢就很自然地送蔡艳回了家。家里只有蔡艳一个人。
　　 蔡艳没有决定跟老谢睡觉，也没有决定不跟他睡觉，不过蔡艳承认，老谢是蔡艳见过的最热情的男人。蔡艳他们又在家喝了不少啤酒。蔡艳开始倾诉——
　　 其实，女人向男人的倾诉都是相似的。
　　 不管蔡艳推王果还是拉王果，王果跟蔡艳玩的不是游戏。王果跟别人也承认有一个情人，说现在是人随潮流。
　　 人流潮流草随风吗。这是什么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