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心灵是有根的(散文)
回忆像揭开一帧久远的照片,透过斑驳的色泽,依稀可见流金岁月里的细枝末节,却是散碎的原色,粘着佛的慧光。
一
幽暗惨白的蚊帐里,头包着汗巾的妈妈静静地躺着,手臂平摊在被面上。靠床而立的是一门黑亮的粮柜,台面上一个军用匾水壶,一个瓷杯,一小罐白糖,稍远处,一盏小小的煤油灯……这间正屋,因隔了层楼,亮瓦的光下不来,若不点灯,即使白天房间里总是阴沉沉的。病重的妈妈就一个人躺着,一躺就是几个月。
我鼻子一酸,放下小背篓,溜到床头,划着洋火,点亮了煤油灯,正房亮堂了。
“妈,手别放在外面。”我的手还没触到被子,就被一双汗涔涔的瘦手攥住了,“大女,快看,罩顶上有小仙女,飞来飞去……白晃晃的一片”。妈妈的声音像蚊子叫,手劲却蛮大。
“妈,你这是咋了?”我带了哭腔。
“听,天上在敲锣打鼓,天门要关了。”
我哇地哭了。我的眼前滑过,经过杨家咀时,孝爷爷说我妈久病时的那副德性……我读不成书了!我哭得更响了。妈妈哪是病,是村里人说的被神踩到了?疯了啊!
爸爸要上课,管一家吃喝,理五口人的田地,还有猪鸭鸡们,忙得脚不沾地,只有我能帮爸爸了……我不读书了!
一脸面粉的爸爸冲进来,“你妈,又不好了?”
妈妈吃吃地笑,“我没事,是你大女闹事,说她不读书了。”
向来冷肃的爸爸,罕见的把我搂在怀里。
“琼女,好好读书,给弟妹带个好头,不用担心,家里有爸爸。”
斜背着书包的弟妹,干瞪着眼,怯兮兮地站在门口。
我费力地点了点头,就去厦屋烧锅了。
那一年,我14岁,妈妈就染上了说不清的“病”。妈妈的病没有中断我的学业,还成了我由懵懂到醒世的拐点。自此我一改贪耍心性,发奋读书。
二
初中,师范,工作,结婚,假日才归家的我,长期与妈妈和家人处于疏离状态。关于妈妈久病成医的故事,是在爸爸、弟弟妹妹的补述中才清晰起来。
妈妈的病中西医无效,改请阴神子招魂,最后是一位坟墓练气的神姑为妈妈拨了路,开了天眼……妈妈下了床,病也才见大好了。不过,农闲时,妈妈总跟神姑凑在一处,升香,化水,下跪,对着神墙子,或哭或笑,叽叽咕咕,说些云山雾罩的话……如此这般,妈妈师徒居然救活了一位被医院判了死刑的小男孩。那个被吊脚峰蛰了,吃药吐药,输血吐血的男孩,喝了点香灰水,竟好了。那对夫妻也遵守誓言,厚道做人,孝顺老人……妈妈和神姑,一不收礼,二不收钱,还医好了病人,好名声仿若长了翅,传遍了十里八村。
妇唱夫随,儿女争气,生活照样清苦,而妈妈的日子却日益丰富起来。种地,理家,样样拿手,待人接物,不失分寸,热情爽朗,知冷知热,平易豁达的妈妈在,一直在。一到节假日,我都带着云儿回娘家小住。照顾云儿,有妹妹相帮,吃喝拉撒,有妈妈操持,我们说不出的舒心。
呆久了,自然也常遇上来家找妈妈的远乡近邻……失策的,虔敬的,投机的人,也有心术不正者,我们打心里为妈妈不值。可,妈妈来者不拒,一视同仁,跟他们聊立世之道,做人之本,弃恶从善,因果轮回……我们初始骇然,继而担忧,然后放心,渐至习以为常了。数年后,妈妈的名气,竟然与教书匠的爸爸不分上下了。
犹记得,2000年暑假,我们回家小聚的情形。聊着聊着,话题就绕到了善恶与轮回。
“我看见了,我和你爸都来自天庭……你也是仙女下凡……大女,我没骗你。”“仙女,有带这么丑的?”刺猬扫我一眼,打一个哈哈,我则噗嗤一声,茶水喷了一桌。
“信则灵。女婿,别笑了,这可是对神灵的大不敬……”爸爸正色道。
我给刺猬递个眼色,止住了他。刺猬这人,一点不讨喜。看法不同,偏生要跟人叫板,明知我的妈妈有病,他也毫不留情。
“外婆,我是啥子下凡?我的天眼,帮我开通一下嘛?”云儿急切地凑到外婆身边。
去去去,小屁孩,找你峰哥玩去。我和你妈妈说点正事。妈妈挥着蔑扇,将云儿支开了。
“到了浙江,好好做人,踏实工作,把云儿的病治好。”
“天有天堂,地有地狱!少积冤业,不要杀生……”
“你堕过胎,冤业不小啊。大女,好好改造,积善积德,才有希望跟我们,回到天庭去。”妈妈哭哭啼啼地话别,我哼哼哈哈地应承。带着妈妈的叮咛和新絮的棉被,我们三口漂到了东海谋生。
即使心里挂念妈妈的病,但忙于生计的我们还是很少有时间与爸爸妈妈畅快地交流了。
三
2002年,弟弟在县城买了房。爸爸退了休,妈妈下了土地,将老屋托给他们的兄嫂看护,顺理成章到潼城养老。那一年,妈妈开始吃素,学佛之心越加实诚,连那位常说口淡出个鸟的爸爸也禁不住妈妈的磨劝,陪老妻吃起了花花素。我们也曾劝说,但熬不过妈妈的坚执和笃定,也遂其心愿了。
长女泊守甬城,儿子偏居西藏,随着时空距离的再一次拉大,除了电话和短信,也不能相伴双亲左右。地不种了,课不上了,突然退居二线的二老,每天无非是料理餐食,接送孙女……看经碟,念经书,为亲友们消灾,上庙堂祈福,既充盈了生活,心也有了寄托,何乐而不为?妈妈总在电话里这么说。
一对在家居士,爸爸妈妈不食油荤、不追稀奇、不观热闹,分房而居,过午不食,将一切生活欲求简化到生存的最低极限,由烧香念经,治“病”救人,到参佛经,悟佛法,平静驯良地听从心灵的指引,一心向佛,在一个淡定的起点上虔诚的修行,一边在佛法的世界中悠游,以善良为天眼,传播爱和善心,一边为我们三姊妹操劳,尽父母之职,或许正在实现由“迷则行醒事”到“明则择事而行”的嬗变……
其实,在认知体验中,每个人都拥有自我的达芬奇密码,每一生命链条中必定有其最隐秘的心灵之语,或权势、或金钱、或情感、或精神,这些需求一直存在,只是现实屏蔽或断送了心中的呐喊罢了。
佛法真能放下得失,直面苦厄和生死,达成解救苦难或超度亡魂的使命?已不再重要。我想,双亲执念于佛,与我之痴心于文字,不也是殊途同归?比起那些睁眼只见一片迷茫,若墙头草般在世俗染缸中随波逐流者,自我迷失,心灵无依的假性盲者,他们的心灵是有根的……可不是,双亲已然寻觅到了心之乐源,快意地栖居在灵魂的高地。他们的执念,良善,虔诚,正以爱的力量和希望在亲和世人,发散着一种奇特的人性之光。二老的日子,与佛相依,和经相伴,淳朴简淡,平安自在。
四
回忆像揭开一帧久远的照片,透过斑驳的色泽,依稀可见流金岁月里的细枝末节,却是散碎的原色,粘着佛的慧光。
今日,妈妈已69岁了。
有病的妈妈,神清气爽,硬朗乐观,慈心善怀……我恍然明白,妈妈的病,不再是病,而是果报,是佛缘,是生命之根,是妈妈身心灵的皈依。
阿弥陀佛,吉祥如意,生日快乐!
除了欢欣的祝寿外,作为女儿,唯有以服从与敬重保持缄默,学会越过有形的视窗,淡定从容地舍弃那些激烈的、张扬的外在形式,换用一颗淡泊的心去憬悟每一处生活实景和每一个细节,更多的关照心的召唤,感恩生命,好好做人……
佛法教人放下得失,直面苦厄和生死,达成解救苦难或超度亡魂的使命,母亲呢,看经碟,念经书,为亲友们消灾,上庙堂祈福,既充盈了生活,心也有了寄托,从而神清气爽,硬朗乐观,慈心善怀……让自己的心灵有了皈依。作为女儿心灵也得以充满佛光,使得自己能够“学会越过有形的视窗,淡定从容地舍弃那些激烈的、张扬的外在形式,换用一颗淡泊的心去憬悟每一处生活实景和每一个细节,更多的关照心的召唤,感恩生命,好好做人……”
很有教益的文章!若人人心灵有所依托,崇尚真善,世界将美好无比。
风姐姐的期语没错。我觉得,只要心中存有良善,就会赢得心的安宁。
让老人做自己爱做的事,不忤逆她意,也是一种孝道!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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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