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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月】有多少爱情,在村庄里生长(小说)


作者:路边的树 秀才,1247.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945发表时间:2014-03-11 11:23:48

(一)
   那一年,我骑着我上中学时就骑的那辆加重飞鸽自行车,后座上捆着被褥,被褥装在大蛇皮袋子里,绿皮热水瓶夹裹在被褥中。自行车的手把上挂着尼龙网兜,里面装着我认为不可缺少的书籍,还斜插了一支末端箍了铜皮的竹笛,从我所在的乡镇,穿越了中间的一个乡镇,到五十里之外的杏花镇,去开始我的教书匠生涯。
   路是砂石路,我的自行车抖抖索索,浑身上下呻吟个不停。那支竹笛,夹在硬硬的书脊间,随着车子的跳窜,就笃笃的和铁梁碰撞,像寺庙里老和尚打盹时敷衍敲击的木鱼声。
   恰好秋日,阳光散碎金子般,铺洒在我的脚下。道路两旁的田地中,玉米阔长的叶子绿黑得发亮,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清朗的温润气息。两边全是杨树,没有一丝风,白杨树干在一坨一坨或大或小黑色疤瘤的衬托下,发出耀眼的清白光芒。路一直向前延伸,不断有缓缓的拐弯,但没有扑面而来的上坡路,也没有急转直下的陡坡。
   那年,我十八岁。正是台下听的年龄,我却即将在台上眉飞色舞唾沫四溅。说实话,有投入新环境的兴奋,更有刚步入社会时的那种迎接和期待。于是,仙鹤一样的瘦腿把车轮鼓捣得似风车,转眼间,来到了杏花镇的街道。
   杏花镇,在秋天明净高远的天幕映衬下,我觉得她那曼妙的名字蛊惑欺骗了我。
   小镇大如巴掌。我穿过一条黄尘飞扬的主街,穿过灰色的低矮建筑,来到了杏花小学一扇斜开,一扇紧闭的黑色铁门前。
   镇教委主任是一个干巴瘦小的老头,我敲开他办公室的门时,他正在指手划足神色俱厉的训斥一位戴着黄军帽的、双手笼在袖筒中的中年男人。
   我的意外出现,搅断了教委主任的慷慨陈词。
   他停止了说话,从靠窗的办公桌往上斜看了我一眼,说干啥。我说我来报道。他坐直身子干脆利落的拍击了一下桌面,说,你上的什么学,中学在这吗?要报道不找班主任,找我,我是你干爹吗?
   我懵懂之后随即反应过来了——主任大人把我当作杏花中学的学生了。我赶紧掏出教育局的分配通知书。主任哈哈哈大笑,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娃娃先生呵,你去中心小学吧,那里有灶!
   (二)
   我走上讲台了。我在漏着秋季连绵阴雨的教室里,上蹿下跳声嘶力竭地演绎着我为人师者的角色。
   乡下小学,下午四点放学后,到晚上睡觉,是一段很漫长很难熬的时间。
   学校里,八个老师,六个在杏花镇,他们在学生放学站队时,就推出自行车,和学生的路队一起,消失在黄褐色的沟峁山梁中。
   还有一个胡老师,年过四十,五短身材的精瘦。吃过饭后,腰里插着手电筒,走出校园,不是打麻将,就是趁着夜色去相好的炕上吃荞面搅团。
   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我用半小时批改六年级与五年级数学。然后,在夕阳中,我踏着脚下瘦长的影子,把竹笛揣在袖筒里,去小镇一处有树林的洼地中溜达。
   那是一处向阳的山坡,一直舒缓有致的延伸到狭窄的沟底,沟底没有溪流,是一条被雨天冲刷的光滑逼仄的水渠。
   山坡像梯田一样分成上上下下的宽阔台阶,台阶上有寥寥落落的树。有杏树有梨树以及核桃树。
   秋天了,树上全部是焦黄的叶子,所有的树身,就像老农的脸色一样,肃穆而呆板。
   这是一个僻远的地方,鲜有人踪。于是脚下、土壕上的野蒿茅草就长得泼辣蓬勃。我捡一处厚草中,屁股惬意的歇息在一片温暖的软绵绵中,看夕阳在对面山头搁浅。我横起竹笛,屋里哇啦的的笛声中,在寂静中,我感受着充实和天地之悠悠。
   那一天,我在茅草丛中,刚刚坐定。就听见头顶的平坦处响起了几个女子肆无忌惮的笑声。
   我惶惶站身,仰视到了三个穿红戴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
   那个走在最后的姑娘,眼眸如漆,在齐额刘海下,沉静的像秋日里静谧的湖水。
   她发觉我的眼神呆呆的在她的全身上下扫描,于是深剜了我一眼,匆匆走上身后的羊肠小道,留下两其他个女子在我周围叽叽喳喳。
   那一晚,我失眠了。我在猜想,那女孩叫什么名字,她读过书吗,她有没有去外地打过工吗,她家就在附近吗,她穿红袄是不是炫目耀眼的美丽?
   (三)
   第二天,一放学,我迫不及待的来到那片坡地。
   我说不清理由。我本来以前常去。
   但现在,我好像觉得,那里依旧有她的身影,有她的盈盈足迹……
   我还没有走下小道,就看见了一片明媚的红袄。
   她提着一个竹篮,向后匆匆扫了我一眼,就慌慌张张的俯下身子在地上扒拉着什么。我突然有些好笑,又莫名的诞生了一些胆魄。于是,我故意来到她身旁。
   她躲避不及,又倏地站直身子,背对着我,往下扯了扯红袄。壁上的篮子里,空空如也。
   我说喂,秋天里,地里能拾到地软吗?她更加局促,腰身像陀螺一样扭来扭曲。仍然背对着我,低低的说,我来看我弟弟,我弟弟在对面放羊……
   我弟弟就在你们班上,他叫狗蛋。
   她的声音更低了。我哈哈放声大笑,我说,狗蛋是你弟弟啊,比我小时候还调皮……我的小名也叫狗蛋。
   她转过了身子。
   她的脸蛋像杏花一样粉中含红。他看了我一眼,眸子仍然像初次相见是那么黑亮。
   我有些走神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觉得身子软软的,头脑里竟有些恍恍惚惚。她幽深的眸子,仿佛逐渐吸纳了我的躯体;她明亮的眼神,正在消融着我的灵魂……
   (四)
   我知道了,他叫杏花。
   她家就在学校后面的村子里。
   那一天,杏花的弟弟狗蛋,在放学时,跑出了一大截后,又急匆匆的返身,说,老师,我大叫你来家吃饺子……姐姐包的,地软的,香的很!
   于是,狗蛋在前面蹦蹦跳跳的带路,我第一次来到杏花家里。
   三间瓦房,檐下串挂着金黄的玉米。杏花穿着红袄明亮的站在低矮的屋门口,她笑得如九月阳光一样明媚、灿烂。
   杏花的爹爹趴在炕上,见我进门,坐起在了炕沿上,用脚尖寻鞋,大声的说,狗蛋的先生吧,快上炕坐……这么年轻,听娃们说,先生文墨很深,……哈哈哈,自古豪杰出少年嘛……
   老人家有一张粗犷的、络腮胡子围圈的瘦脸。
   吃完饭,天色还早。我在杏花爹爹一连串高声大嗓的挽留中,走出了杏花家低矮的黄土院墙。狗蛋吃完后,不知又到哪里疯去了。杏花脱掉了碎花围裙,跟了出来送我。
   在老榆树覆盖下的小道上,我转身停下了脚步。
   杏花低着头,眼睛看着脚尖对我说,你没吃好吧。说着,睫毛一掀,眼睛亮亮的扬起了头。我又一下子,内心有温软的酸涩在涌动。我说,你的地软饺子真好吃。杏花说,好吃,那你下次再来吃……
   后来,我还是再没去过杏花家。
   后来,在那片野草深厚、树木疏落树林中。我呜呜咽咽的吹笛子,杏花笑声朗朗,像蝴蝶一样搂一下树干,又掐一朵蓝盈盈的马莲花,又把一丛浅绿的草,举到我的脸前,叫我猜它的名字和药性……
   我们俩坐在老杏树粗壮低矮的树枝上,我看着她垂钓在半空的双腿来回的悠荡,看她洁白的牙齿皓皓生辉,把瓜子磕得皮是皮仁是仁。
   他抓出一把给我,我磕得一塌糊涂涎水横溢。于是她格格格的笑弯了腰身,笑得脚下的野花细茎乱颤碎花摇曳……
   (五)
   那次,我们去田埂散步。
   我在后边,看她边走边用脚尖灵巧的踢着碎石子和蜷缩的黄叶。我喜欢看她倒竖柳眉佯装张生气;喜欢看她粗黑的辫子在微凸的臀部跳跃摔打;喜欢看她娇憨的瞪眼后又抿嘴一笑。
   突然,杏花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我。
   我有些惶惑,用手拭眼角,但没拭下眼屎;复又看纽扣,也没错位穿帮。她忽然大笑,笑过后,再次盯紧我的眼睛说,狗蛋咱们结婚吧,哈哈哈……
   她的眼睛离我的眼睛如此近,我好想揽她入怀,在暮霭中的大树下,在秋日旷远的田野中,忘掉世界,忘掉所有人。就我俩,相偎相依,不管天荒地老……
   (六)
   在杏花小学教书的半年里,杏花从没来过我的学校。
   他一直让我的学生她的弟弟狗蛋,给我带来地软包子葱花油饼和煮熟的鸡蛋。下午放学时,我的学生狗蛋玩的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来到我的宿舍,嘎声嘎气的说,我姐说她今天下午去清流涧洗衣服,问你有没有臭袜子脏裤子……
   很快到了冬天,那是一个漫天飘雪的冬日。
   我感冒了,学校里只有冷清的雪光和死一样的寂静。炉火熊熊中,我感到浑身发冷。我想念我的家,想念我的母亲。
   突然,门被推开,杏花跌跌撞撞的进来了。
   杏花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夜晚来到我的宿舍。
   我身上拥着被子坐了起来,有点吃惊地望着她。
   杏花脸色像雪花一样惨白。
   我说杏花,怎么了?杏花一下子扑到我的腿上,她哭了。他用脸拱着我的腿说,狗蛋带我走吧,越远越好,我不怕吃糠咽菜,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从来没见过杏花如此悲恸。我忽然觉的头皮发麻,脊梁冷气腾腾窜起。
   我说杏花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杏花又站了起来,迅速地擦干眼泪,她解开了红袄的第一颗纽扣。她的脸色还那么苍白,但呼吸急促。杏花说,狗蛋,今晚,要了我吧……
   我赤脚跳下床,按住了她冰凉的手。
   我摸摸她的额头,我说,杏花到底怎么了,你不要这样,虽然我很想,但,我真的不能。我不敢,我……
   杏花的手僵住了。
   她坐在了火炉边,用手撩了一下站着雪花的刘海。她说,狗蛋,今晚,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我爹妈给我寻下婆家了,在川道,离县城近。男方家境殷实,但他小时候患小儿麻痹,一只腿长,一只脚短……彩礼是两万元,我觉得还划算……够我两个弟弟上学了。再有一个月,我就是别人的女人了……可我就是舍不得你……
   杏花又哭了,眼泪清亮的仰起脸来,看着我一抽一顿的。
   下雪的冬夜里,我感到眩晕和莫名的郁愤。人世间,不如意太多。人世间,荒谬落魄更多。天翻地覆的伤感和沉重,我以前觉得,只可能存在于小说的矛盾冲突中。
   但此刻,我感到了以往所读小说中的荒谬和坚硬,今天终于,肆无忌惮的闯进了我简单纯粹的生活……
   很长时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眼泪不知不觉汩汩的留下来,在下巴上悬挂后,滴到了我两膝间的砖地上。
   杏花站了起来,抱住我的头。她幽幽地说,狗蛋,我的亲亲。
   她解开衣襟,把我泪水横流的脸颊,埋在了她温热滑润的怀里。
   她娓娓呢喃说,狗蛋,亲亲我的奶子吧。听人说,一个男人亲过一个女人的奶,就会永远记着他……狗蛋,我忘不了你,你别忘了我……
   在她的怀中,我尝到了眼泪的滋味,咸咸的,苦苦的,涩涩的……
  
   (七)
   过罢春节后的第二年,我提交了调动申请,离开了凋敝的杏花镇。
   现在,我三十好几了,我的女儿十岁,我有一个简单而温馨的家。
   我喜欢在秋天气味馥郁的田野游荡、散步。大地长出了维持我们生存的庄稼,也生长着朴素温暖的爱情。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个叫杏花的小镇。
   我看着低矮的屋舍中,冒出淡淡的炊烟;我看着年老农人穿着破旧的衣服,牵着黄牛在路边啃青;我看到花枝招展的少女,三五成群勾肩搭背、旁若无人的在路上直直而过,抛洒出不羁的清脆笑声;我看到小伙子穿着背心,在阳光下,油亮的胳膊有力的挥舞着镰刀;我看到了笼罩着村庄的不计其数的杏树,于是,我开始想:到了来年春天时,那一树娇俏明亮的杏花,又将年复一年的,干净淡雅的,点缀着温暖朴素的村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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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爱情很多的无奈纠结着,爱情常常的被物质淹没,留下许多凄婉的故事,这篇小说就是叙说了如此让人泪下的爱情。我分配到离家五十里外的小学教书,山路崎岖只能住校,在放学后的一个午后,偶遇杏花,便心生爱慕,接下来两个人相爱了,共同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可是一天夜里杏花跑到他的住处,泪眼迷蒙,说她马上要出嫁了,是县城的人,给两万彩礼,只是这人小时候小儿麻痹,一腿长一腿短,显然杏花是不爱那人的,只是为弟弟上学需要钱才同意的。故事没有什么大的跌宕,可是会让人心起伏不宁,现实很残酷,物质的需求让人不得不放弃爱情。杏花为了家人的生活安稳,牺牲了爱情,牺牲了自己的青春,让人深思痛心。反应了现实社会的一个普遍的社会问题,是呐喊,是无奈!【编辑:草莽】【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3121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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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闲梦远        2014-03-12 20:53:06
  叙述绵密,流畅。语言贴切,到位,韵味悠长。小说开始时的诙谐,幽默,把读者带进一片明亮的山乡风情中,杏花镇的清寒,贫苦,也被作者赋予一种诗情画意。但随着故事的发展,读者渐渐感觉到苦涩,到最后的笑不出来。故事不算新鲜,但因为语言,叙述的好,也就成了一篇绝妙好文。纠正几处笔误:一是趁着夜色,写成颜色。二是五年级写成文物年级,三是来到误为“来打”。还有镇教委主任应该是“教办主任”吧?
热爱文字,从少年到白头
2 楼        文友:快乐永远        2014-03-15 17:26:49
  谢谢闲梦远提醒,也祝您工作愉快,谢谢你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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