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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乡村人物之:奇人李杰才


作者:闲梦远 秀才,1681.59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99发表时间:2014-03-19 21:03:50
摘要:一个普通的老头,一段奇特的经历,若非大智大勇之人,如何度过劫难?

那时候的雪似乎特别多,一到冬天,野外总是冰天雪地,“白雪皑皑”。小学生的作文里也总有“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夜”、“鹅毛般的大雪覆盖了山川”等词。雪多且不化,扫雪就成了一件大事。每次下雪后,村里人家除了“各人自扫门前雪”外,公共场地的雪,扫的最多的是两种人:小学生和四类分子。小学生扫雪是做好事,是学雷锋,而四类分子扫雪就是做义务工,是对他们的一种惩罚和污辱。同样一件事,赋予它不同的性质,做的时候感觉自然就不同。我们小学生,上学拿着扫帚去扫雪,是兴高彩烈的,干的好了,还能得到老师的表扬。而地富反坏分子们扫雪,是低着头默默无闻地干。哪里扫不干净了,谁都可以吼他们几声。
   雪多,四类分子少,每个人分的地段就很长。大队的四类分子,就是那几个:东岭上的贺先容是地主分子,南头老佟是富农分子,中窑的李文贤老汉,旧社会当过保丁,解放后划为历史反革命分子。而经常扫学校到我们村这一段路的李杰才,听人说他是坏分子。
   李杰才当时有六十多岁,他长得矮矮的,胖胖的,腿脚有点不利索,走路一踮一踮。那时我刚学了少年英雄刘文学勇斗地主的课文,就觉得李杰才很象那个老地主。
   下雪天每次放学路上,都能看见李杰才拿着扫帚吃力扫雪的样子,很笨。有一次放学,我回得最晚。走在路上,还一跳一跳专拣有雪的地方踩。“喀喳、喀喳”,听上去很舒服。布棉鞋快湿透了。猛一抬头,就见李杰才站在前面,抱着扫帚,笑眯眯地说,“小心把鞋弄湿了,你妈打你噢!”我吓了一跳,说了一句,“你管我!”扭头就跑。跑很远了,停下来看,老头还笑眯眯地站在那儿。
   夜里我问爸,那个扫咱们这一段路的老头是不是地主分子?父亲说,那个矮矮的胖子么?我说是啊。父亲说,你别看那老头长得不济,那可是李家家族的最高长辈,李家的族门长哩。我又问,什么叫族门长?父亲说,就是李家最厉害的人。他不是地主分子,他是坏分子。我又问,坏分子是啥意思,做啥坏事了?父亲说,唉呀我也不清楚。这得问这里的老户人家。以后又听人隐晦说,李杰才他这个坏分子当得窝囊,没名堂。至于怎样没名堂,谁也说不清。
   时间到了1979年以后,李杰才的坏分子帽子和其他地富一样被一风吹了,李杰才的故事才慢慢浮出水面。我把前前后后听来的故事稍加连缀,才弄清老头的来龙去脉。
   李杰才旧社会当过保书记,还在中心小学教过书。那时的书记和现在的书记不同,应该算是文书,管理钱粮的,又象现在的会计。不过保长不在的时候也过问政事,等于秘书一类。那时李家是这一带的大地主,李然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李然不但当着镇长,还是国民党的县参议员,相当于现在的人大代表。还兼着中心小学的校长。他聘请叔父李杰才在中心小学教过好几年书。那所学校就是我们后来上学的地方,基本上没有多大改变。
   李杰才老弟兄三个,各自占有相当的财产。只有李杰才学问最高,财产最少。
   一九四七年新四军经山西过黄河,千里跃进大别山,为了扩充兵员,曾在这里搞过一次土改。李庄成立了农救会,把李杰才大哥的儿子李然家的财产没收分给农民。
   短短的半个月过后,部队南下,留下当地农会会员。年轻人跟上部队走了,丢下年令大的,象没娘的孩子一样可怜。
   部队走后,地主们回来清算,农民们又把分得的东西纷纷送回来了。
   李然带着人回来一看,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得多,非常生气,决定杀一批农会会员。李然草拟了一个名单,谁谁谁给新四军带路了,谁谁谁带头分他的粮食了,总之是村里几个闹腾狠的人都在册子上。但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得和族门长商量,于是备了一桌酒席,把李杰才请到家中。吃饭中间,李然说出今晚上要收拾几个人。
   李杰才听后,心里一惊。他知道这个侄子脾气火爆,性格倔强,不可能听他这个叔老子的。请自己来,也不过是礼貌一下。于是他镇定一下,问道,你准备收拾谁?李然把名单让李杰才看了。李杰才看着名单,心里迅速记住名单上的人。然后对李然说,能不杀尽量不杀,都是乡里乡亲的,东西送回来就对了,凡事要看远点。两人因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李杰才饭后回到家中,越想越不对头,如果小然子不听自己的话,真正干将起来,可就闯大祸了。再说,自己还将落个“知情不报”,以后也脱不了干系。于是他打定主意,赶快给这些人通风报信救人。
   事不宜迟。他把老伴、女儿和唯一的小伙计叫来。家中就这几个人,他关上门,严肃地对他们说,“今夜要出人命,小然子要动手杀农会几个人。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不能看着不管。我把你们三人叫来,就是分头去通风报信的。”他指着老伴说,“你去东头谁家谁家,今黑夜不要让他们在家里住,往亲戚家住几天。”又给女儿说,“你到西头谁家谁家去,给他们说不要在家里住。”然后又给小伙计分了任务,叫他告诉这几家晚上千万千万不敢在家里,避过这个风头再说。
   看着老伴拧着两只小脚一扭一扭走了,他也赶快去给村里另两户人家报信。他先去了北头李姓那家,说明情况再三交待,然后又去石家。石家老夫妇俩,老头叫石迁,夫妇俩还有一个儿子石锥。李杰才对石迁说,“今黑地不敢在家里住,出去躲躲,小然子恐怕要下毒手。”石迁说,“我不走,东西又不是我要的,是人家硬给我送的。不办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李杰才又劝石迁老婆,老婆也说,“我也不走,我也活够了,他要打,打死了拉倒。”这一对老牛筋!李杰才急得满头大汗,眼看天黑下来了。他又给老两口的儿子石锥交待,无论如何劝父母躲一下。然后急急忙忙往家里赶,看老伴他们信报的怎么样了。
   那天夜里,果然有行动。李然的人马,分几路前往,但都扑了空。第二天早上,全村人都知道石迁老俩口被人打死,儿子跑了。原来石锥相信李杰才的话,夜里催父母走,但他们不走。儿子不放心,只好守在父母身边,但也做好了准备。他家的后窑顶悬顶了,塌了一个窟窿。石锥找来一架梯子,搭在洞口,一旦有情况好逃跑。果然半夜时分,有人叫门,石迁听见后,蹬孩子一脚,让他快跑。孩子跳下炕就向后窑顶跑去,抓住梯子往上爬。快到洞口时,听见踹门声,接着是“呯呯”两声枪响,石锥知道父母被害了。他顾不上太多,赶快逃吧。
   李然的手下人打死石迁夫妇后,不见他家孩子。用灯笼往后窑顶一照,见后窑顶靠着一把梯子,随即朝洞口打了一枪。这一枪打中了石锥的右手手心。来人知道追不上,也就不去追他。
   李然得知农会的要紧人物都跑了,只收拾了一个石迁老俩口,心里就知道这是叔父李杰才干的好事。可也没办法,又不好对叔老子下手吧。仔细想想叔父说的也有道理,能不杀尽量不杀。叔父见多识广,学问渊博,老谋深算,他说得也许是对的,少结些怨仇吧。于是行动就此结束。
   一九四九年县城解放。新政权为土改作准备工作,对地、富、反、坏、特进行清理。地富已经被抓,由农会关押管制,反、坏、特们自己向政府自首报名,集中学习,交待自己的历史,交待好的提前放回家。当时的政策是,首恶必办,协从不问,立功受奖,立大功受大奖。
   李杰才属于旧职员,已经向政府交代过,放回家务农。他心情舒畅,因为四七年那次他救过许多农会会员的命,应该属于立功受奖那类。再加上平时在村里人缘好,不会有什么事的。
   谁知他想错了。一天夜里,全县突然大逮捕。侄子李然跑得快,没有捉拿归案。而他却被抓了起来。许多人出面保他,但不管用。
   李杰才被送到城里,关在二道巷子监狱里,给他定的罪名是“破坏土改”,重刑犯,脚镣手铐一样不少。
   一个月后,从监狱押解回村,关在一个天窑里,准备第二天召开公审大会。所谓天窑,就是在一孔窑洞的上方又挖一窑,旧时躲土匪用的。人踩住梯子上到天窑里,然后把梯子抽上去。土匪来了,干看没有门。但这次,天窑里可没有为李杰才准备梯子。门从外边锁上,两个民兵在下面持枪看押。天窑下面的窑里住有人,院子有大门,院内有一条凶猛异常的狗。
   李杰才被关在天窑里,心想这下是死定了。他以前跟上私塾先生学过算卦,这时就报个时辰,自己给自己掐了一卦。一算,呵,卦象很好。李杰才笑自己,临死的人了,还有什么好卦?
   傍晚,老伴给他送一条被子。由民兵检查后,用绳子吊着送到天窑上。李杰才把住天窑的门,痴痴地望着老伴,心想,这是最后一眼了。他知道明天早上开完大会,自己就会被处置。破坏土改,谁不知道那是死罪呢。
   老伴走后,李杰才百般无聊,又报了个时辰,又给自己掐了一卦,奇怪,卦象还是很好。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做思想斗争。他想,算卦这东西,自己还不知道?是江湖骗子谋生用的,岂可以自己骗自己?但又想,再试一次吧。是好是坏,按最后的卦来。若还是好卦,就想办法跑,若不好,就不费那事,安心等人家处置。
   谁知掐过后,卦象比前两次更好。求生的欲望被调动起来了。他仔细看看窗子,窗棂是几个木棍,上下都是用泥皮固定的,只要把泥皮抠掉,就能把木棍拿掉。可是这么高怎么下去呢?忽然他想起坐在屁股下的刚才老伴送来的被子。估计被面比被里结实,于是他用力把被面撕成条结起来,一头绑在担土坯的棚木上,拽着试了一下,足可以承重。随后拔掉窗棂。
   民兵这些天夜夜开会,分胜利果实,都累得吃不住了。那时开会,可不象现在这样省心,分牛马、农具、家俱衣物等,你一次不到会,说不定就要吃大亏。前天晚上,那个民兵开会一直开到夜里两点才结束。
   民兵的打酣声掩护了李杰才撕布条的声音,也更增添了他逃生的信心。真是天不灭曹啊。他结好布条后,绑牢了一头往外钻,一钻而不可收,只好拽住布条往下溜。漆黑的夜,看不到两米远的距离。从天窑上下来,他仔细一看,民兵就坐在下面窑门口,手里抱着枪睡得呼呼的。而狗就在民兵右面卧着,更可怕的是,李杰才溜下来后,正好砸到狗身上。狗的身体起了缓冲作用,使得声音很小,更奇怪的是,李杰才掉在狗身上,狗都没有叫唤一声,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人,又换个地方卧下睡去了。可能狗想到,院子里都是自己人,不是外人,所以不叫。狗也不分敌我,划不清阶级阵线。
   李杰才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张开嘴呼吸,尽量压低喘气声。毕竟离民兵太近啊,惊醒了民兵可就没命了。他丢下布条,向大门口移去,大门外面就是大路。谁知大门是个贼拴子,他找着机关后用手指头抠了两下,抠不开。李杰才脸上的汗直往下流,心跳得声音自己都能听见。正抠间,忽然听见外面有一群人的脚步声走近,可能民兵又在抓人。李杰才屏住呼吸,听见脚步声走远,又上前试着开门拴,这一次,他一试即开。他用力抬起门扇,拉开一扇,向外一挤,顺利通过。
   他终于撞过最难的一关,拔腿向野外跑去。李杰才不敢走大路,他下到河滩,沿着河道一直向火车站跑去。
   五十里路不到两个小时就赶到了。走近车站,李杰才不敢朝有灯的地方去,只在暗处转悠。身上没有一个钱咋办?正想着,忽然看见远处灯光下有一张面孔很熟,很快他从记忆中搜寻出这个人来,并且想起了名字,原来是他教过的一个学生。他看看左右没有人,走上前去。原来那个学生是在车站卖苹果的,面前摆着一担苹果,上面挂着一个灯笼。那个学生一见是李杰才,忙问:“李老师,你咋在这儿?”李杰才说,“唉呀不幸运,我准备去西京哩,钱叫小偷给偷了。”那学生问,“李老师,你需要多少钱?”李杰才说,“够一张车票就行了。”学生说,“正巧,我卖了五万,你都拿去。我离家近不需要钱。”五万,相当于现在的五元。李杰才只接了三万,说,“够买车票就行了,你也不容易。”学生贵贱不依,非把钱全塞给李杰才不可。李杰才怕耽误时间,被民兵追上,只好接了钱,再三感谢。学生说,“哪里话?不就五万么?何必客气!”
   李杰才拿上钱,赶快去买票。车站正好停着一辆去西京的车,已经开动了。列车员站在车门上,大声喊到,“老乡,快!”伸手拉住李杰才,才把这个短胖的身体拉上车。信号灯还在摇动,李杰才就看见两个背枪的民兵赶到了。和站长在说着什么,但车已经开动,不可能再停。一个逃犯就这样得逞了。
   原来看押李杰才的那个民兵,一直睡到第二个民兵前来换班才醒。换班民兵发现有布条在窑门前飘,知道不妥。叫醒了那位瞌睡虫,两人一计议,认为李杰才跑得不远,就赶快追去。然而就差那么一点没追上。搁现在信息时代,一个电话打过去,下一站李杰才就会被抓住。但那时毕竟太落后。
   李杰才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打量周围没有熟人,这才放心。一天的紧张、恐惧,现在变成了困倦,他两手抱膝竟呼呼大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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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记忆深处那些流逝的岁月与人,在作者的笔下一一走回。那个叫做李杰才的男子,有着渊博的知识与不同凡响的智慧,在遭遇挫折磨难时,勇于同逆境抗争,终于获得了生的机会。作者的笔触细腻简朴,事件交代清楚流畅,以当时混乱复杂的社会背景为画板,将李杰才的命运以及人物性格样貌,清晰完整地描画出来。他的善:冒死给农会会员报信;他的机智:利用被面从天窑里逃出;他的隐忍:与算命的先生共谋生路。特殊的年代,造就了李杰才特殊的传奇人生。文章让人有种怀旧的感觉,像一部微微泛黄的旧电影,有着陈旧的印记,却不妨碍它的生动。推荐共赏!【编辑:紫玉清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3201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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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紫玉清凉        2014-03-19 21:07:23
  闲梦远的这篇文章,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那些逝去的场景。文章布局合理,人物性格以及事件发展的过程,层次分明,流畅生动。欣赏!
紫玉清凉
2 楼        文友:闲梦远        2014-03-21 08:40:36
  谢谢紫玉,辛苦了!
热爱文字,从少年到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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