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小说】断魂帕
李鹏飞,豫东项城人,故去多年了。
他精擅八卦拳,通各类器械。解放前土匪围寨,他一条布带背缠母亲妻子二人,舞双刀杀出,数百匪徒无人敢当。文革中破四旧,造反派让他裸着膝盖鲜血淋漓地跪在碎石玻璃碴里,见他仍不认罪,一个叫王火的弃徒想出花样揪他老母陪斗。他长啸一声纵身跃起,惊得众人屁滚尿流,批斗会不了了之。
八几年,登门拜师的络绎不绝,有的地方集体出面相邀。省报称他为“优秀武术辅导员”。他德艺双馨,一生桃李满天下。某年某月某日,本市一帮有头有脸的徒弟在项城唯一的四星级酒店为他过七十大寿,市领导都来了。
李公在浮华的喧嚣里看到父母官颐指气使王气十足的做派便有了三分不悦,接着发现徒弟们谦恭背后飘飘然的成仙得道的骄狂,把自己看做了初次进城的陈奂生。他略一沉吟,便有退席之意。大家哪里肯放。
公安局长王火带头挑衅:“老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如今我们成了人上人,也不敢忘了乡下师傅!咱项城自古藏龙卧虎,远有项羽,惜功败垂成,难称英雄,近有袁世凯,先直隶总督,再总统全国,更君临天下,实项城之荣耀,我辈为官之楷模啊。今日更有座上诸公才俊,不知老师堪比古今哪位?”坐中权贵皆有自得之色。
李公微微一笑,直视众人朗声说道:“王局长差矣!项羽者,纵横六合,荡平暴秦,胸怀坦荡,宁为玉碎,非宵小之徒可比,真英雄也。袁世凯窃国大盗,更勾结倭寇,为私欲卖我中华,此真禽兽不如也!尔等以与之同列为荣,可见官本位何等严重,如此怎能为民请命,为国尽忠,王局长又如何保一方平安?”
众人面红过颈,默默无语。王火有羞怒之状。
俄顷开宴,海陆毕陈,王火一使眼色,满桌人要出庄稼人的丑,每人箝一块东坡肉唱一声:“祝老师寿!”十几双筷子奔雷掣电向他面门戳来!
说时迟,那时快,他双箸一绞,所有筷子尽数收缴,同时一脚飞出,王局长卧床一月有余。
豫东武术之乡,在经济大潮冲击下早已名存实亡。人们四海漂流,打工、求学、经商、拾荒......凡有井水处皆有河南人。家乡只剩下老弱病残,留守妇孺,渐渐贼盗蜂起,杀人越货,抢劫强奸,人心惶惶!
李公坐不住了,白发飘飘,昼夜巡查,终于摸清一伙歹人的行迹。这些人个个心狠手毒身手不凡,警察都拿他们没辙。决斗开始了。 他藏了八条手帕,在波涛汹涌的青纱帐里背风而立,大风呼啸,红高粱波峰浪谷烈焰奔腾,他衰朽的身躯直要被狂风摧折。 八名匪徒嚎叫着挥刀饿狼般扑来!
这时,他鬼魅般消失在一丛红高粱背后,红光闪处,只听啪啪几响,一穗穗高粱抽打在狼眼睛上,顿时哀嚎连连,满地打滚,八条手帕拴住八条饿狼。
李公之孙李红芹,瘦小枯干,两眼放光,一头天然的卷发。他是我中学的代数老师,参加多届省市武术比赛,奖牌奖状一大堆。他是民办老师,工资少得可怜,教书非常认真,对我们态度极好。后来,被市里直接提拔做了刑警队长。
前年回乡,同学告诉我,李老师英年早逝。我们都很难过,酒都喝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