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人第十二章

　
　　刘恋的婚礼定在一九八九年三月九号，二月二龙抬头那天。杨媚、艾春阳、谷幽兰和李慕云都赶来参加了她的婚礼。由于陈金生家住在新疆，离东北较远，家人来一趟不容易，所以只有他的父母来了，婚礼完全由刘家安排。
　　刘恋的腹中已经有了五个多月大的胎儿，把她那原本凹陷的腹部填得满满的。刘恋特意选了套比较宽松的红色羊绒连衣裙，外搭了一条淡黄色的大围巾，肚子上还用宽布条缠了几圈，但是依然遮不住丰满的形体。如果再不举行婚礼，恐怕她真要抱着孩子典礼了。
　　刘汉青毕业就跟同桌的她去了吉林，正好成全了陈金生，他干脆把铺盖卷一卷，直接扛到刘家，做了上门女婿。
　　陈金生分配到冰城木材厂技术科时，正赶上木材生意最火的时候，大小兴安岭的原木被昼夜不停地运往四面八方。
　　木材厂的生意很好做，无需深加工，一转手就能卖个好价钱。不用说，职工的福利待遇也好得不得了。可是好景不长，只十来年的工夫，原始森林被野蛮开采成了斑秃。为了获得即得利益，许多人不惜把手伸向子孙的饭碗，这种寅吃卯粮的行为引起了越来越高的呼声。政府及时下达了禁止过度采伐的指示，靠天吃饭的木材行业，开始面临了饿肚子的危险，很多企业先后转轨或破产。
　　已经是技术室主任、工程师的陈金生又成了“待业青年”，原本高高昂起的头颅耷拉得几乎贴到了胸前。
　　这可咋办啊？三十出头的人，正是尽显风流本色的时候，要是把他放到商海里去扑腾，说不定啥时候遇到美人鱼了。刘恋父母上火啊，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可不能让她受委屈。干脆，豁出老脸去了，找关系！刘恋妈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人是自家媳妇的表姨夫。刘汉青结婚那阵儿，媳妇特意介绍过，她的这位姨夫在冰城开发区规划局工作，不如让儿媳妇求求他，看看能不能帮上啥忙吧。
　　刘恋父母说做就做，他俩收拾收拾家务，抱上处孙，去儿子家串门去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刘家老两口子到家没几天，陈金生就接到了调令，欢天喜地的到开发区区委报到了。
　　陈金生被分配到区委办做秘书工作，顶头上司正是舅哥的姨夫丈人。几年的时间，人家已经坐上副区长的宝座了。
　　理转文很让陈金生吃了点苦头，来人去踥的接待和伴驾左右的服务都好说。陈金生会来事，动作又麻利，时间不长就嬴得了领导和同志们的夸奖。可是一到写工作总结或是汇报材料时，靠画图、计算起家的陈金生就傻眼了，总有老虎咬刺猬——无从下口的感觉。就因为他写材料的工夫欠火候，有一回，区里要迎检，副区长让他写一份全区工作总结。陈金生写了一晚上，也没有把领导的意图表达清楚，一大早，他带着熬红了的兔子眼早早来到单位，把材料递了上去，结果，没多一会儿，就被私下里称做姨夫的副区长一抬手给撇到了办公室的门口。说来也巧，这节股眼儿上，正好大区长路过门前，被撞了个正着。大区长捡起那厚厚的一摞子材料，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回事？这是要冲我下家伙啊？”陈金生赶忙凑过去接过材料，笑嘻嘻地说，“哎呀，区长，你真赶上大慈大悲的活菩萨了。我一有难，你准保出现。啥都别说了，小生这厢有礼了！”陈金生说着，做了个拍打马路蹄袖的动作，单腿跪地，给区长行了个大礼，逗得他“噗嗤”一声竹林了。副区长走到大区长的身边，递上一根烟，“这小子哪都好，就是材料写得一团糟。要不勤敲打，啥时候能炼成一块好钢啊。”“嗨，自家孩子，要炼也不用这么炼啊。以后让小陈跟着我，我替你管教他。”
　　陈金生到了大区长的身边，更加如鱼得水。别看他就是一个小秘书，全区委的人没有不买他的账的。大区长很会用人，他只让陈金生做他的生活秘书。陈金生也很会伺候领导，没几天就把他们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答对得倍儿服的，见到他比见以自家人都亲。陈金生很快就取得了领导全方位的信任，不管出席什么场合，也不管公事还是私事，都要把他带在身边。
　　大区长，不教他如何写材料，而是在每次经历了大事小情后，都在坐车的时候总结经验，以现身说法的方式给他讲一通处事之道，着实让陈金生受益不小。
　　人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没多久，陈金生就被提拔为开发区办公室副主任，两年后又被安排到规划局做了副局长。
　　真正让陈金生大开眼界的，是从副局长开始，在这个岗位上，他不但接触了政界人士，还接触了很多商界精英，这些人中不乏社会上形容的“黑白两道”的大哥大。陈金生到位不久，那些人精们就把他的来历打听得门儿清。别看他是副局长，名气比局长还高。谁不知道，他是副区长家的亲戚，更是正区长亲手提拔起来的红人啊。请客的、送礼的，应接不暇。
　　一天，市开发办王主任领来一位南方老客，在陈金生的办公室里坐了半天，临下班的时候非要拉着他一起去酒吧，他推迟了几次都没有推掉，只好跟他们去了。
　　陈金生做事很低调，平时很少去歌厅、酒吧、夜总会等娱乐场所。当秘书的时候，他也陪着客人到过一些地方，但是他都是把领导送进去后，自己马上退到车里去等着。这样做一是让领导放心，再也是为了能在仕途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一些。
　　今天的酒吧之行，真让陈金生开眼界了。他相信，这样的场面，即使是区委书记也未必经历过几回。酒吧的地点就设在郊外的大头山脚下，丰田大吉普以八十迈的速度足足跑了四十分钟。红砖碧瓦的四合小院掩映在林海深处，在夕阳的余辉下，伴着阵阵松涛若隐若现，很有几分世外桃园的味道。陈金生简直被眼前的景物惊呆了，不管咋说，自己也在政界混了这么多年了，大小场合没少应付，可世面上有这么一块风水宝地，怎么就瞒过了自己的法眼呢？
　　让陈金生瞠目的还在后边。四合院里琳琅满目的都是南方花草，所有的花木都保持着半放的姿态。他抬头打量着天井的上方，那里是是型如万花筒似的玻璃棚，棚顶安着太阳能，即使在这么个数九寒天的季节里，依然保持着仲春的温度。
　　陈金生在南方商人的指引下，沿着田字格中间的十字小道走进了正房。门里的景色更是让他叹为观止。只见走廊两边的墙体像水晶宫一样，里边游动着各种海洋鱼类。海葵、水母一闪一闪的，五颜六色的珊瑚虫像一棵棵小树摇动着触手，像是在向客人发出热情的召唤。陈金生真的目瞪口呆了，他搞不明白这些梦幻海底是怎么搬到这里来的。
　　足有五十平方米的房间，一套红木桌椅摆在地当中，迎面墙上挂了几幅书法卷轴，上边的字龙飞凤舞的，陈金生看了几眼没看明白上边写着什么。他不懂艺术，但是凭直觉，他相信这些字画一定是些价格不菲的臻品。对面墙上是一层层错落有致的原木隔断，里面摆放着铜器、陶瓷等华贵摆设。
　　说是酒吧，并不是只有简单的酒和小菜。客人刚落坐，领班经理便带着一队花枝招展的“歌妓”，手里捧着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玉制器皿，将各种山珍海味端了上来。她们站好后按顺序把菜品放到桌上，依次报着菜名，什么富贵花开、龙凤呈祥、相依为命、老夫少妻……都是闻所未闻的珍品。这阵势真有点让陈金生走了一回大观园，他不知道接下来还有怎样的意外之举。
　　陈金生着实有点紧张，不知道这场鸿门宴意欲何为。
　　王主任一劲儿说：“兄弟，你可不要有啥想法。你不知道，现在你是咱们市委挂了号的最有发展的年轻干部，谁不想认识这样的朋友啊。甄老板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老甄是这个酒吧的老板。我们俩是战友。他到咱东北来完全是按照我另一个战友的意思。那老兄目前还在三号首长身边履职，官身不由己啊。所以才打发老甄到东北来建个根据地，供我们这些战友相聚。你说，我们都这把年纪了，不该吃的苦我们吃了，不该挣的钱我们也挣了，没啥非分之想了。以后就想交几个知心朋友，没事聚到一起喝点小酒，叙叙旧情，安度晚年喽。”
　　陈金生笑着点了点头。老甄也看出了他不自在，忙把身后站了一圈的美女们打发了出去。
　　陈金生听着他们天南地北地唠着，暗暗猜测着暗语中的一号、二号到底是些什么大人物，竟不知道这条河水到底有多深。
　　这一晚上，他们喝了两瓶茅台酒，吃了个沟满壕平，打着酒嗝回城了。
　　一晃酒会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老甄再没露面，陈金生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没过多久，王主任又来了，他兴致勃勃地掏出一张邀请函放到了陈金生的桌子上：“我们战友要在海南岛搞次聚会，特意邀请了一些地方上的精英参加，怎么样？请几天假跟我去呗，顺便介绍你认识几位大人物。”
　　“诶，可不行啊，脱离不开。这段时间区里活动多，没有大区长的批示，不敢随便离岗。”
　　“哎哟，你可真听话。飞来飞去，就一周时间，往多说才请五天假。要不，我给你们老大打个电话。”王主任说着拨通了区长的电话。区长还真同意了他的请求，破天荒批了陈金生一周的休假。
　　陈金生这次南行，真长了不少见识。原来他以为老甄已经挺够谱了，可以见到他的那些战友，他才知道，真是小巫见大巫啊。老甄的战友似乎个个都不是凡人，北京上海的大老板有，在部队任高级军官的也有。身份最高的要属他们说的那位在三号首长身边工作的战友，人家竟然是坐着专机前来赴约的。
　　这次海南之行，跟陈金生一样以朋友身份被邀请来的就有十多人，都是各市的青年才俊。这次活动，无形中为陈金生打开了一扇关系网。
　　自从海南之行以后，陈金生和甄老板成了好朋友，每次甄老板出门回来，都少不了给他和家人带些礼物。有一回，老甄去山东出差，回到冰城正好是周末，他没有给陈金生打电话，径直把带回来的海鲜送到了陈金生和刘恋住着的父母家。甄老板就像老熟人似的，坐在沙发上跟刘恋的父母唠起了家常，给他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