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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乡村人物之:老队长


作者:闲梦远 秀才,1681.59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248发表时间:2014-03-26 18:53:04
摘要:他是一个乡村里的哲人,通晓世事,精明为人。

老队长50多岁,大高个子,背有点驼,长着一副很长的鹰钩鼻子。冬天天冷时,鼻尖上就常常挂“灯泡”。惹得我们小孩子一阵发笑。他年轻时到甘肃天水修过陇海铁路,是村里见过世面的人。说话办事都高人一筹。从土改到文革,一直在村里做事,当了多年的生产队长,因此落下了“老队长”这个尊称。
   老队长本名杨文治,在杨家门里排行老五,族里人就“五哥、五哥”地叫。小时候他家里还算殷实,爷爷当过乐善里的里长,家里有几十亩地,雇着几个伙计,光景在村里算是上乘。但后来他父亲吸大烟上瘾,逐渐把家业卖光。到土改时家里地已所剩无几了,遂划了个中农成分。这让他后来暗中庆幸了几十年。
   老队长年轻时,这一带社会秩序混乱,偷鸡摸狗、打家劫舍成了当地一些年轻人的职业。村里有一个人叫小蛮子,是老队长的远门堂兄,就专干劫路抢人的勾当。年轻人一旦没有正事干,就很容易学坏。小蛮子夜里出去劫路抢人,就拉上老队长帮忙。有一次,小蛮子在红石崖截住一位过路的女学生,窝藏了十多天,强迫女学生和他结婚。老队长跟在小蛮子屁股后面,跑来跑去,帮助堂兄协迫、看管女学生。这女学生很聪明,僵持了一段时间后,她看看情景不对,就故作欢喜状,假意应承愿意和小蛮子结婚,但需要回家一趟,好好准备一下。小蛮子信以为真,放走了女学生。谁知这女学生的父亲是陕州专署的官员。女学生回到陕州后,把这事告到专署法院,专署严令本县揖拿凶犯。小蛮子被抓捕入狱。老队长杨文治闻讯跑到山上藏了几个月,躲了过去。
   “跟上好人学好人,跟上巫婆子下假神”。经过这件事后,老队长的母亲认识到,不能让儿子再在村里晃荡了,就逼着儿子随一位远房堂舅到甘肃天水修铁路。当时陇海铁路向兰州延伸,需要大量民工。老队长的堂舅是一个小包工头,专为大包工头招揽工人。堂舅在附近村子招了不少人,许愿说到甘肃做工,那里工资高,每天还能吃上“大米洋面”。大家都很高兴,就随着老队长的堂舅去了。但上工不久,堂舅就把带去的几十个人卖给了大包工头,自己弄了一把钱跑了。
   老队长和村里同去的年轻人,干得是最出力的石工活,每天放炮打眼,很是危险。吃的也不是当初许愿的“大米洋面”,而是包米渣子,而且很长时间不发工钱。每月仅给发少量的生活费。他们怕发多了,工人有钱作路费逃跑。远离家乡,生活苦躁燥,许多人感到无望,于是钱一到手就拿去赌搏了。工头看管很严,才从农村出来的老实巴脚的农民,没有见过世面,也不敢逃跑。这样,两年时间就连病带累,死了十多个人。
   老队长是个有心人,他把每次发下的小钱悄悄积攒起来,慢慢凑够了路费,暗地里串通了两个老乡,有一天,趁着看管的工头大意,趁夜色逃了出来。
   他们披星戴月,时而坐车时而步行,几百公里的路程半个月才回到家。到家那天是夜半,喊门声引来一阵狗吠。仔细一看,还是自己在家时逮的一只小狗娃,现在已长成大狗了。等到喊第二声时狗就不叫了,它记起了主人的声音。是母亲开的门,一见儿子,母亲激动的抱住儿子大哭起来:“治子,我的治子呀,你可回来啦!听说你们干的是石头活,死了好些人,娘夜夜梦见你死啦,你可回来啦!”
   在老队长出门这两年多,父亲卖掉了十多亩地,甚至把政府寄放在自己家里的铜质电话线,都拿去卖掉吸了大烟。仅乘下两间小房和一眼窑洞没有卖,供一家人居住。二弟已长成半桩小伙子了,但家里这个样子,哪有能力给他找媳妇?
   两年多的外出打工生涯,使老队长见识了不少世事,磨砺了性格意志,也懂得了许多人生道理。父亲吸大烟成了废人,作为长子,他有责任挑起生活的担子。于是,他租了别人几亩地,辛苦劳作,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后来,又给弟弟娶了媳妇。
   由于他出过门,见识广,村里人有什么事,都请他出面调停。经一位堂伯举荐,老队长还在联保里混了个保队副的职位。每天跑来跑去,总之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了。
   战乱年代,世事如同万花筒。一九四五年日本人投降,一九四六年新四军中原突围来到本县,一九四七年县城第一次解放,国共两党拉锯,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形势错综复杂,老队长始终保持着不左不右的态度。他利用在联保里混事情消息灵通的便利,今天给这一方透个信,明天给那一方送个情报,使地方上减少了许多厮杀。解放了,许多镇长、保长都成了革命的对象,而他人缘好,还继续当着村干部。
   土改时村里来了两位干部。一位是县城附近姓李的年轻人,叫李奎,工作积极,热情很高;一位是从山西老区来的五十多岁的老革命,姓王,办事稳妥老练,一切按政策来。
   这时,上边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每个村至少镇压一个人,这个人还必须有血债。
   村是个穷村,划成份时,算到骨头缝里也只划出两户地主,一户富农。这些人都是老实巴脚的庄稼人,哪有什么血债?
   开会讨论,三天三夜不睡觉,采取熬鹰式的办法,必须找一个,否则完不成任务,过不了关。老队长杨文治也得参加会议,他和大家一样闷着葫芦不开口。最后一夜,年轻干部李奎提出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当了两年联保书记的杨文学。
   老队长一听,心里暗暗叫苦,文学是他的亲伯叔兄弟,刚从学校毕业不久,当时联保里找不下识字人,就让文学暂时代替保书记,帮保里写写划划。他个青年学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呀,更谈不上有血债。但老队长不敢吭气,他知道自己虽然干着村干部,家里不是地主,但祖父当过里长,名声尚存;自己干过保队副,更要命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在集体加入国民党三青团的册子里,有他的名字。虽然知道的人不多。土改了,若不是自己平时八面光四面净,眼窝头高,会来事,哪里还能留在革命队伍?现在人家提出要杀杨文学,自己敢保他吗?人家会问,那不杀他杀谁?杀你?难道要杀自己吗?老队长暗自警告,忍住,千万不敢吭声。弄不好保不住自家兄弟,还会搭上自己性命。
   会已开了三天三夜,大家实在是累极了,明天早上就是最后上报期限了。这时年轻干部李奎采用启发式,提问大家,“保书记是国民党党员不是?”大家说,“是。”李奎又问,“那么国民党杀的那么多人有没有每个党员的份?”大家都不吭声。于是李奎就说,“就这样决定啦,国民党杀的人就有他一份,咋能说他没有血债?”
   就凭这一句话,第二天,年轻的保书记杨文学,就成了刀下鬼。老队长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押着杨文学年轻的妻子搜家里,让她偷偷给还在襁褓中的女儿吃了两口奶。
   土改该分的分了,该没收的没收了,土改胜利完成了。老队长至始自终都是角落里的沉默人物。
   尽管他小心翼翼,谦虚谨慎,但到轰轰烈烈的四清运动时,他还是未能幸免。整罢大队干部整小队干部,小四清、大四清,清理账目、清理仓库、清理财物,清理工分。老队长和所有的队干部都被集中到距县城十多里的寨上,经受名目繁多的整治,什么“背靠背、面对面”,什么“上楼、下楼”,弄了一个多月。最后实在查不出丁点问题,才让他回家。
   老娘在家里哭肿了眼,死活不让他再当队长。但村里实在找不下合适的人选,除了几户地主、富农外,剩下的不是瘸子就是跛子,有几个精精灵灵的贫下中农,又死活不上套。没法,工作队长找着老队长说:“你还继续干队长吧,你若不干就是有问题。”老队长只好又接着干队长。
   通过土改、三反五反、大跃进、四清等,老队长对搞“运动”那一套,算是理解透彻了。平日里他从不得罪人,对下面是“挣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上面,他是能哄尽量哄。每年交公余粮时,总是推推拖拖,尽量少交些,给群众多留一些。他知道“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因此从不当先进。本队也比其他生产队的群众日子好过一些。大家就更拥护他。
   那时搞大集体,物质奇缺,什么都稀罕。庄稼成熟季节,总有许多人偷。偷棉花偷玉米偷红薯偷豆子,无所不偷,全民都是偷儿。他们提着篮子装作割草,瞅势人不见时,钻进庄稼地里弄一阵,然后上面盖一层草,下面藏着玉米穗子或棉花、瓜果梨桃等。有的人偷一点就走了,而有的人偷起来简直不遮眼。没办法,生产队就组织人轮流值班,看庄稼。
   一个大晌午,老队长在后堂庙地转悠,忽听得玉米地里“忽拉、忽拉”响,他屏声敛气悄悄近前一看,原来是三婶。三婶是村里的“惯偷”,摘棉花时,她把棉花藏在裹腿里,割豆子时又把豆角藏在大裤裆里。村里谁提起她都摇头。这次终于撞到枪口上了。三婶一看是老队长,腿都软了,低眉顺眼等着挨训。谁知老队长不但没有斥责她,还转身帮她掰了几穗大玉米,塞到她篮子里,悄声说,“赶紧走吧,顺着村后背坡走,小心让人看见!”三婶讪讪地走了,从此不再偷东西。
   还有一次,村里一个叫小痦子的,偷红薯,让工作队老曹抓了个现行,老曹抓住小痦子的领子要往大队带。当时阶级斗争搞得正紧,工作队正要抓几个典型。老队长听说后,立马赶到现场。按辈份小痦子得给他叫“叔”。老队长二话没说,上前照住小痦子的屁股狠狠踢了两脚,破口大骂:“妈那个B,社会主义让你吃的饱饱的,你狗日还偷!走,今晚开社员大会,斗死你个婊子养货!”说着把小痦子带走了。老曹听老队长要开斗争会,也没啥说。走了一截,看着老曹看不见了,老队长就说:“滚吧,开个球会!都不容易,以后不要让工作队再抓住!”这场事就算了结。从此小痦子对这个“叔”,自然是感激不尽。
   老队长恩威并施,治队有方,这只是一方面。关键是在他的任上,还为大伙办了几件大好事,这让大家念嘬了好多年。其一就是开通了一条30多里的贯通全村的水渠。那年月,修渠筑路可没有什么机械,全靠人工一镢一锨挖。老队长带着大伙苦干三年,穿岩凿壁,硬是把大西沟的水引到村里。清清亮亮的渠水,从家家户户的门前流过,浇地洗碗灌竹园,使队里多半成了水浇地,粮食产量提高了一倍,还大大改变了村民的生活条件。这条渠一直使用了十多年,直到后来有了自来水才废弃。
   第二件事是修水磨。村里一百多号人,吃粮全靠两台旱磨子推,还是忙得排不上号。建一座水磨,就解决了村里人的磨面问题。而建水磨,到外村找木匠打水磨轮子,要花400多块钱,队里哪有这么多钱?而若是本队人干,只用400个工分就行了。可队里没有这样的木匠啊。正在这时,他听表弟说,县城有一个木匠,手艺高强,在城里缺粮吃,想落户到乡下来住。但这个木匠成份不好,找了几个地方都没有人敢接收。老队长听说后,亲自上门找着木匠,问,你是真心要下乡么?木匠说,是真心。老队长说,那好,你先去给咱队里干活,我随后让大队给你开准迁证,你的婆娘娃子我队下都要了。木匠大喜,给队里打了一盘水磨,还修了一座轧花车子,以后又带徒弟,徒弟又带徒弟,给村里带出了一大群匠人。木匠、泥水匠都有了。从此队里盖房做家俱就不缺人手了。
   俗话说,见好就收。老队长在干的最红火、威信最高时,嘎然而止。他找了一个叫和尚的人替自己当队长,他自己退了下来。在退下来之前,他已给自己找了一个好营生:看水磨,轧棉花。
   同时,他还安排好了两个儿子的前程。正是拥军优属的年代,当兵光荣,就把大儿子送去当兵了。逢年过节,大队都要带着学生娃子,敲锣打鼓给他家送肉送面送春联。大儿子转业后,在县供销社里当了一名售货员。那时物品紧缺,售货员是最吃香的职业之一。村里人需要减面、洋火,都托他儿子给买。大儿媳结婚后,就在小学校里当了民办教师;二儿子很聪明,先是在大队干,看看没前途,也送去当了兵。但在部队里就是提拔不上去。原因是部队派人来调查后得知,老队长在解放前入过三青团,老队长的父亲民国初年曾当过里长。就这一个“污点”,断送了二儿子的军官梦。二儿子没有提成干,但回来后也被安排当了民办教师,以后又转正成了正式教师。
   老队长给儿子盖房子时,全村人倾巢出动争相帮忙。房子盖在村中间最好位置,高大气派。在以后很长时间里,村里光景过的最好的,还属老队长的两个儿子。
   我记忆中的老队长,就是50来岁时的他,大高个子,头扎羊肚手巾,嘴上戴着口罩,鹰钩鼻子把口罩顶得老高,弓着腰,整天在水磨背后的轧花间里,不紧不慢地往冷轧花机里入着棉花。有问磨面的人,他给你排个号,安排时间,或白天或夜晚。伴着“哐当、哐当”的踏箩声,不紧不慢。
   村里人有什么难事,依然找他出主意,“五哥、五哥”地叫。天大的事,经他一说,没有解决不了的。他说话不紧不慢,一副哲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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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塑造了一个乡村老队长的传奇一生;从外出被骗受苦力到九死一生地机灵逃离,从战火纷飞的年代左右逢源使国共两党免于许多战火,建国后三反五反历尽艰难无奈无助,到四清后被重新任命队长,在大集体为了群众利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悄悄救助了三婶、小痦子,取得好口碑,恩威并施,治队有方,开通水渠、修水磨……小说对人物语言和心理刻画较为细腻,通过具体事件突出表现了老队长圆滑、世故、憨厚善良的个性,为我们塑造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真实可信,令人敬佩。荐读。【编辑:1121672144】【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32713】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1121672144        2014-03-26 18:53:56
  老队长的传奇一生令人敬佩,欣赏拜读。
2 楼        文友:闲梦远        2014-03-26 19:12:27
  谢谢1121672144,辛苦了!你的笔名好长啊,大有深意
热爱文字,从少年到白头
3 楼        文友:1121672144        2014-03-26 21:59:25
  小说历史跨度极大,人物鲜活饱满栩栩如生。
4 楼        文友:诚本真        2014-04-01 08:16:17
  读过老队长,这个小人物,感觉这个人能担大事。这个人聪明,圆滑,却不乏善良,人物形象饱满,力透纸背。文章以时间为线索,通过世事的变迁,把老队长圆滑处事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也许世俗中的“哲人”就是这个样子。老队长的处世哲学有其社会的背景,在那个复杂的年代,身世坎坷的人,磨平了自己的棱角,形成了“快刀打豆腐,四面见光的性格”。这性格不伤别人,也保全了自己。这个老队长虽是小人物,却不乏远见卓识。人物在抑扬之间刻画的更为丰满。
回复4 楼        文友:闲梦远        2014-04-01 21:13:52
  谢谢光临,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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