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老头得意洋洋地把红木棋子往棋盘上叭地一放。大吼一声：“将军！”
　　 王老头抬起头来看着张老头说：“哼，烧地你不轻！下士。”，
　　 张老头用一种狡猾的眼神看着王老头的脸，小声地嘟囔了一句：“那就回马吧。”
　　 王老头大声地来了句：“出车。”
　　 “吃你的当头炮。上当了吧!老伙计，啊！哈哈哈，哈哈哈……”
　　 张老头吃了王老头的炮，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地笑了起来。
　　 “呀呀！哎呀！这，这，这可不行，没看清楚，没看清楚。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王老头的嗓门一下子降低了八度，连忙伸手把棋盘上的那个红木棋子拿到手中握了起来，生怕他这个‘红炮’被张老头给抢了过去。
　　 “喂！喂！喂！你你你，你这个老家伙，不能悔棋呀！”
　　 张老头一见王老头悔棋，一下子急得嗓子都变了音。他一边朝着王老头尖声地嚎叫着，还一边相互地拍打着双手，拍得双手呱呱地响。
　　 王老头把那个红木棋子紧紧握在两个手心中间，歪着脑袋，眯缝着双眼，看着张老头的红脸膛子，慢条斯理地说: “你昨天怎么悔棋了？”
　　 张老头有点底气不足地回答着：“昨天？昨天那是昨天的事，今天可不行了。”
　　 “哼！你这个家伙，年轻的时候就不讲理，老啦老啦还这么霸道，真不是个玩意儿。”
　　 王老头说了张老头这么几句，便眯缝起双眼，微微摇晃着脑袋，脸上露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
　　 张老头把脸一沉，挺直腰，双手往腰上一掐，瞪着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朝着王老头就喊叫着：“老王，你这话是怎么讲的？我什么时候不讲理啦？啊？我什么时候霸道过啦？啊？你说。我告诉你，我老张这一辈子站得正，走得直！什么时候都是说话算话的，吐口吐沫就是一根钉。”
　　 王老头是笑非笑地看着张老头，说：“站得正，走得直！哼！那年，就是那一年，你拿着一张白条找我报销，我不给你报，你就暴跳如雷地朝我拍桌子，瞪眼睛，临出门的时候还摔了我的茶杯。这还不说，事情过去好几天了，看见我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不搭理我。要不是看在咱俩是老战友的份上，那天回家的路上，我才不上杆子硬拉着你到我家去喝酒呐。”
　　 “嗨！嗨！嗨！那，那，那不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吗。对，对，对，是有那么一回事。那天下班的路上，你嬉皮笑脸地硬拉着我上你家喝酒去，我还没有老糊涂呢。那天晚上咱俩喝的是你收藏了多年的茅台酒，对不对？当时你老婆看见我大口大口地喝你家的茅台，心疼的呲牙咧嘴的，我装作看不见，一个劲地喝，后来都喝醉了，是不是？啊？哈哈哈……”
　　 张老头说到这儿，冲着王老头笑了起来。
　　 王老头略有所思地嘟囔着说：“想一想，那个时候，老伙计，咱俩还真是挺有意思的啊！”
　　 张老头收住笑声，略有感慨地应了一句：“是挺有意思的。”
　　 张老头嘴里这么说着的时候，便把脸一板，冲着王老头就埋怨道：“哎，不是我说你，你就是个死心眼。亏你还有脸说哪，直到我退休，你 也没有给我报销那六元五毛钱啊！今天你不说的话，我倒把这件事情给忘光了。就这件事情来说，你还有理是咋地？啊？老倔驴。”
　　 王老头听到这，憋的满脸通红，瞪着双眼，朝着张老头就咋呼道：“嗨！嗨！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我咋就没有理啦？我不给你报销那张白条，因为你是一厂之长，我是财务科长，遵守财务纪律，是党性，是原则。怎么着？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耿耿于怀？想翻小肠咋地？”
　　 “哎！哎！我说你这个家伙，这话怎么说的，我什么时候翻小肠了？这件事情不是你倒腾出来的吗！怎么还来说我呢，真是的！可恶！可恶！实在是可恶！”
　　 张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气得用双手直拍自己的两个大腿根，眼看着他脸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暴涨起来。
　　 二
　　 那天下午，平庸睡醒午觉，拿着马扎子出了家门，坐在那儿看着这两个老头子下棋。
　　 这两个老头子，上班的时候就都是有名的难顽，又难缠的家伙。一个脾气暴躁的像只老虎，一个脾气拗的像只黑熊，有事没事的就吵闹，离休之后俩人还没闹腾够，整天在家属院的凉亭子里下棋、吵嘴。
　　 俩人下棋，多嘴是驴。他们俩下棋，围观的人们谁也不敢多嘴。不管他们俩是谁输了对方一盘棋，胜利的一方总是要洋洋得意地数落一番输棋的一方。输了棋的一方往往就要找茬子拿围观看棋的人撒气，时间长了，弄得家属院里的人们都不愿意来观看这两个老家伙下棋了。
　　 平庸虽然五十岁了，在单位里也当了十几年的书记，可在他们俩的眼睛里那还是一个大孩子，看他们俩下棋，平庸从来都不敢多嘴。
　　 那天下午，平庸坐在旁边一直默默无语地看着这两个老头子下棋，听着他们俩吵嘴，心里偷偷直乐。
　　 平庸心里琢磨着，老小孩，老小孩，这还真是两个老小孩啊。看这阵势，真有一触即发，大打出手的意味。他俩老了，我还不算老啊，我可不能没有正经心眼儿，可不能看着这两个老小孩动手打架呀。
　　 平庸寻思到这儿，便满脸微笑，小声小气地说：“两位老领导，下棋就是取乐子，不至于这么较劲，更犯不着为过去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生气。咱单位这千把号子人，家属院的男女老少，谁不知道您俩一辈子工作认真，党性强，做人光明磊落啊。”
　　 张老头听平庸这么一讲，情绪稍微地冷静了一些，口气也缓和了不少，看着王老头说：“你看看，你看看，人家平庸多会说话，不愧当了这么多年的书记，长大了，懂事理，明是非。是吧？”
　　 张老头说完，扭过头来看着平庸，神情很认真地说：“你听我说，平庸，那六元五毛钱是这么一回事，你说我大头不大头？”
　　 “好啦！好啦！老伙计，你先别说，什么大头不大头的，还是让我跟平庸说说吧。”
　　 王老头连忙抢着打断张老头的话茬，转过头冲着平庸说：“是这么一回事。我要不把话说清楚，今天这一夜他也睡不着觉，说不准会憋闷死这个熊货。”
　　 王老头说到这儿，把手心里握着的那颗红木棋子轻轻地放到棋盘上，说：“事是这么一回事。一是一，二是二，我从来没说过假话。那天下午，市职能部门来了两个同志到咱单位检查工作，其中有个同志是我们俩的战友。下班了，老张没让他们俩走，让食堂的老刘炒了四个菜，让我 把菜端到他的办公室。我们喝了几杯酒，老张出去了，我们以为他上厕所，谁也没有在意。一会儿的工夫，他拿了一只烧鸡和几个咸鸭蛋回来，当时我还说他比我会来事。谁知道，过了几天，他打了一张六元五毛钱的白条到财务科找我报销。白条不符合财务规定，我没有给他报销。听清 楚了吧，平庸，那六元五毛钱就是这么一回事。”
　　 王老头朝着平庸一口气说到这儿，就转过头去看着张老头，用手指头敲打着棋盘，说：“哎！哎！老伙计，我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了。来来来，下棋，下棋，赶快下棋，今天就让你先吃个炮，你看这盘棋能不能输给你。哼哼！今天我就不信这个邪劲了，丢了一个炮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就看着我是怎么赢你的吧。”
　　 两个老头子就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似的，你一句跳马，他一句飞象，叽叽歪歪的又重新下起象棋，谁也不再理呼平庸这个大活人了。平庸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觉得心里挺不得劲的，便灰溜溜地拿着马扎子回了家。
　　 三
　　 平庸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水，抽着香烟，静静地回想回想老张头和老王头工作期间那些不近人情的事，品味品味这两个老头子的人品，琢磨琢磨自己这些年来在单位里的一些所作所为，脸上不由自主的就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平庸默默地想了想自己有事没事就做东请客的情景，算了算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年年公款旅游，这些年来究竟消费了多少钱，算了好半天也算不清了，越算良心越不安，连晚饭也吃不下去了。
　　 近段日子以来，平庸的心里很混乱、思想很困惑，因为他们这个小小的县级市，一些三天两头坐在主席台上作报告的各级领导，一些眼花面熟的人物，这几个月陆续地成为五花八门，大大小小的贪污犯了。
　　 那个经常坐在各级别、各层面、各种会议主席台中间位置，冠冕堂皇地给大家演讲党性的市委书记，原来生活的竟然是这么腐败，原来买官卖官、贪污受贿的性质是这么恶劣，原来这两年胡作非为的是这么厉害，这么邪恶，邪恶的让一些牛鬼蛇神都不敢去想象了。
　　 一些大大小小行贿受贿的官吏、商人先后落入法网，受到法律制裁，得到应有的下场。可一些老百姓议论纷纷地讲，还有许多老鼠、蚊子和苍蝇逍遥法外。
　　 是啊！这些年来，社会体制和市场经济运作的漏洞确实太大，一些稍微有点职权的人，胆大的商人都自觉不自觉地犯了罪。
　　 贪污和浪费都是极大的犯罪。平庸的心里头只要这么一琢磨，他的脑门子上顿时就会冒出一些冷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