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大姐(小说)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当你没有涉身其中的时候,你会不以为然,只有当你亲身经历过了,你可能才会弄明白很多事情;世上有太多的东西,当你拥有它的时侯,你并不把觉得怎样,可是,当你一旦失去了,你又会觉得它是那么的弥足珍贵。
物是如此,亲情亦然。
【一】病中的大姐
兄弟如手足。
二OO一年的九月至十一月,连续四个周末的时间,我和三哥不一道去乡下看望病中的大姐。这几次去,我和三哥的心情都不像以往那么轻松,我们是以一种今天见到了大姐,明天便不一定能够再会面的复杂心情走在路上的。
进入十月下旬以后,大姐的病情在向急剧恶化的方向发展,呼吸越来越困难的她不得不靠每天一大钢瓶的氧气来延续生命。每当我站在大姐的病榻前,耳闻那嘶嘶作响的氧气声,犹如毒蛇吐信时发出的声响。
凝视大姐越来越苍白消瘦的脸庞,注视着她望向兄弟们的期盼而哀伤的眼神,我们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去安慰对生命充满渴望的大姐,无语凝咽的我们心像刀剜一样,任悲伤的泪水在自己的脸上恣意奔流。望着满头黑发的大姐,我实在无法形容当时自己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对生命无助的悲哀和揪痛。——我咒!我怨!我恨!无情的上苍,你对我的大姐是多么的不公啊!
在我眼前的消瘦得只剩下了一具骨架的大姐,如果不是自己亲眼见到,我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和想象,这才是短短的几个月啊,可恶的癌细胞已经使大姐的体重迅速的下降了一倍。由于肺功能的逐渐衰弱,使大姐的呼吸越来越短促,呼吸的频率也越来越快,根本没有停歇的间隙。到后来时,一天一大钢瓶的氧气量已不够用,两天三瓶的氧气仍不能换来大姐片刻的轻松……
那一刻,停驻在我心里的最大悲哀,就是对挽救亲人生命的无助!
才一年多的时间,健壮的大姐怎么就会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了呢?
二OOO年初春的一天上午,五十七岁的大姐约了二姐、三姐一块儿来给我刚乔迁的新居暖房。那会儿的大姐还是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的,她的身体壮硕得足有扳倒一头牛的力气。
当时,大姐走上我家的五楼,她不过微微有些气喘而已。
大姐是农民,没有检查身体的习惯。因为平时没什么大病,所以就没把自个儿的身体当回事。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由于你忽略了可能潜在的危机,就有可能导致无可挽回的后果,大姐的病就是如此,一经发现,就已经是无药可医的晚期了。
这些年,随着国家经济形势的不断好转,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知识经济时代,人们对知识的渴求和重视达到了从来未有的高度。国家的经济形势好了,我这个教书先生的日子也比从前好过了许多,居住条件也由原来低矮潮湿的棚户房搬进了高大宽敞的楼房。此时,大姐已经是快六十多的人了,大老远的从老家来我这一趟不容易,于我的本意来说,原本打算让大姐在我这儿住上几天再回去。可是,无论我和爱人如何的挽留,大姐说什么也要走,就连住在我这里的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上前拉扯着拽她,大姐还是执意走了。后来我听二姐跟我说,大姐之所以不住,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忙。大姐说我本来就不富裕,又是新置的家业,买房、装修、置办家具等花了不少的钱不说,这段时间跑东道西的我也挺累。大姐说她要是在我那儿住下,花钱不说,上班回来还得忙活,她是怕麻烦和糟扰自己的兄弟才坚决要走的。
那天,送三个姐姐到楼下时,我还再挽留大姐不要走。大姐对我说:你这儿又不是天涯海角,我也不是来不了了,往后有的是机会。等下次我把家里安排好了,一定在你这儿多住几天。我见大姐走心已定,也就放弃对她的挽留。谁知,这竟成了大姐来我新家的唯一机会。要知道事情的结果会是这个样子,我无论如何是不会放大姐走的。
从二OO一年春节前夕开始,大姐便干咳不断,当初,村卫生室和乡医院的大夫们都是当感冒给大姐治的,针打了,药也吃了不老少,但她总也不见好。后来,在我们兄弟和家人的劝说下,大姐把烟戒了,可她还是咳嗽不止。这时,乡医院的大夫提醒大姐说,还是到县医院去拍个片子、化验一下吧,这个症状看来有些不好。听大夫如此说,大姐的儿女们便强行着把他们的母亲送进了县医院。县医院的大夫针对大姐的临床症状和X光片显示出来的几处阴影等问题,初步诊断是,大姐的肺部有问题,极有可能是肺癌。但由于肺部切片化验他们做起来有困难,所以县医院的大夫便没有给大姐一个准确的定论。春节过后,外甥大鹏带着大姐到三嫂工作的空军医院作了一次全面检查,最后,通过对大姐的肺部进行穿刺化验,最后被确诊为肺癌。不幸的是,不但大姐的右部肺叶有很大的一块病灶,就连左部肺叶的边缘也有大小不等的病灶。空军医院的大夫们在研究治疗方案时,他们认为这病已无手术的可能,只能采取药物疗法控制住病情的进一步发展,至于最后的结果如何,他们说只能看大姐抵御这病的能力和她自身的造化了。
大姐在空军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除了吃些药片儿和打打吊针外,大姐见并未上什么新的治疗手段,就觉着这样花钱有些冤。此时,尚不知道自己病情的大姐见自己这病治了这么长时间并没有什么起色,便和三嫂商量说:让大夫给我开点儿药,我回家去吧。
虽然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告诉大姐她到底得了什么病,但聪慧的大姐透过不断前来探视的人流和太多的安慰中,她感悟到自己的这个病可能不是什么好治的病。
大姐一家全是农民。对于本不富裕的大姐来说,没有足够的金钱可供她在医院里消耗。再说,大姐怕即花了钱又救不了自己的命,因此还拖累了儿女和兄弟们,最后落个人财两空的结果。大姐说:回家去吧,这病治不好就别在这儿耗着啦,别因为我一个人把你们大家都拖垮喽。可是,作为和大姐脚蹬肩膀下来的同胞兄弟,我们怎么会让大姐有病不医,眼睁睁的看着罪恶的病魔吞噬自己同胞骨肉的生命呢?只要能够挽救或延续大姐的生命,我们即便是砸锅卖铁倾尽所有,兄弟们也再所不惜!
当我们都还年轻、健康的时候,我们也许不会去考虑生老病死之类的问题;当我们衣食富足安享太平的时候,我们也许没有机会去体验和感悟什么是手足亲情。只有当危难降临到了我们头上的时候,只有当我们的至爱亲人遭受到了生命威胁的时候,那血浓于水的至爱亲情才如冰山融化般地显露了出来,我们才可能感受到什么叫做镂心刻骨的滋味。到了这般时候我才真正理解,没有触及灵魂的伤心事,所以才有那有泪不轻弹的“刚强”的男子汉!
【二】中学历险
我们家兄弟姊妹共九个,大姐上面有两个哥哥,她是父母的长女。在我还小时侯的那些年,由于我家的劳力少,吃饭的嘴又多,所以我们家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大姐大概从十岁时起,便协助父母操持我们这一大家子人的生活了。
那时的大姐是个活泼开朗的人,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她样样事情都抄得起放得下。打小时起,我便喜欢追在大姐的屁股后面到处跑,那时的大姐无疑是我心目中崇拜的偶像。如今四十余年过去了,可我的脑子里还清晰地保留着大姐在舞台上塑造的“二驴子妈”的活泼形象。大姐是个心灵手巧麻利而又勤快的人,说话办事嘴一分手一分,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儿。巧人是拙人的奴,所以,大姐吃苦受累的时候总比二姐三姐多。大姐天生是个争强好胜百事不服人的性格,不管哪样事情,只要她抄在手里了便不甘人后。在生产队劳动时,大姐敢和男壮劳力比赛拔麦子,还敢和踩咕妇女的人较劲儿扛麻包。大姐还是个敢爱敢恨敢作敢当的脾气,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情,只要她看着不公,就敢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跟人斗争理论。大姐这样的性格、脾气也许不太好,很容易心焦起急,往往三句话和人说戗茬儿了,便起火冒烟地和人干起来了。
在我们家众兄弟姊妹中,大姐大我一轮,我和她都是属羊的。很小的时候我就听村里的老人说过这样的话,属羊的女人大都命苦,后来工作了,还偶尔听到类似的议论。那时候,我不信这种毫无根据的奇谈怪论,心想,羊是吃草挨宰的畜生,人却是吃粮食吃羊肉的万物之灵,人和它怎么能够相提并论呢?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往往有很多事情被带有宿命性的结论不幸言中。现在回想起大姐的人生遭遇,属羊的大姐似乎真的有些命苦。
听母亲和我讲过,在我三岁那年的寒冬腊月,正在读中学的的大姐就曾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严峻考验。那次遇险,发生在大姐放学回家的路上。
那年的冬天,刚进腊月就下了一场大雪,那场雪一直下了一天一夜。大雪过后的第二天,大风紧跟着就刮起来了。
腊月初六那天吃晌午饭的时候,天上刮起了嗷嗷直叫的西北风,大风卷起的残雪和黄沙遮天蔽日的。那天下午放学后,要赶五六里路才能到家的大姐不敢耽搁,出了校门儿便急着往家里赶。
当大姐走到漷村的村东口儿时,大风刮得更邪乎了,大风卷起的片片雪粒儿抽在人的脸上就跟小刀子割似的生疼。风实在是太大了,瘦弱的大姐就像在风中飘舞的风筝,一溜歪斜地往家的方向走……当时,戗风的大姐把头巾裹在头上倒退着朝前走,走着走着,她便退走到了漷村街东口儿的凉水河桥上。
呼啸的大风刮得人睁不开眼睛,满世界的雪粒儿和黄沙把天地弥散得混混沌沌什么也看不清楚。
来到桥上时大姐还混然不觉,依旧倒退着往前走。
大姐退走到了桥中间,就在这时,一股大风从桥北猛扑了上来,两手抱头的大姐不由得向后快速退了两步,她的脚跟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两腿便磕在了低矮的桥栏杆上,随着风势和踉跄时的惯性,大姐的上半身儿不由自主地向桥栏外侧倒去……就在大姐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的同时,人已向几丈深的桥下摔去……
冬季是凉水河的枯水期,桥下面是已被冻实的坚硬的冰层,当大姐被重重地摔在那冰面上之后,人随即便昏了过去——这时正是快要黄昏的时候……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当大风渐渐的弱了下去的时候,一位打桥上路过的老人隐约听到了人的哭声。于是,细心的老人循着哭声传出的方向找去,他看到了在桥底下哭泣着的大姐。老人唬了一跳,从桥的一侧迅速的下到了河底。老人把满脸血污的大姐从冰面上扶坐起来,询问大姐摔坏了哪儿没有,是哪个村子的,你父亲叫什么……此时已经清醒过来的大姐一边哭着,一边向老人说出了我家的地址。
老人把大姐往起搀了搀,大姐说疼站不起来。老人对大姐说:闺女,别怕,我是漷村的,我叫聂凤山,家就住不远的河西上坡儿。我还是把你先背我家去吧?回头我就去你家报信儿,让你爹来把你接回去。
聂凤山老人把大姐先背回了他家,他嘱咐老伴儿把大姐安顿好后,见大姐的胳膊腿儿什么的没有大碍,就出了家门给我家报信儿来了。
老人打听到我家时,这会儿天已经黑了老半天了,老人进门那一刻,一家人正为大姐还没到家着急呢,如果老人再晚到一会儿,母亲就带上小学的两个姐姐出家门去找大姐啦。
当母亲听明白了老人的来意,特别是听说到大姐摔到桥下面去了时,母亲还没问大姐摔成了什么样儿,人便先自哭了起来。
当母亲正要打发两个姐姐去队部找父亲回家时,恰好父亲撩门帘儿进屋。当父亲闻听大姐摔到了桥下时,他的一张脸马上变了颜色,急出来的冷汗立马儿从他的额头、鬓角儿冒了出来。见此,聂凤山老人连忙劝慰我父母说:你们先别急,先听我说,你们姑娘除了磕破了块儿头皮,我看别的地方没有什么大碍。再说,我已经把闺女背回我家去了,有我老伴儿在跟前儿照顾着,你们就放心吧。
父母听了老人的一番劝解,高度紧张的神经才有了一些缓解,他们对老人千恩万谢地说了一大堆的好话。随后,父亲便随聂凤山老人去了他家。
当十五岁的大姐被父亲背着走进家门的时候,此时已经是后半夜的光景了。
大姐在家只歇了三天,然后便一瘸一拐地上学去了,寒假在即,大姐是怕耽误了期末考试。
后来,我读中学时,路上也要经过那座大姐摔下去过的漷村桥。有一回,我曾小心翼翼地伏在桥栏杆上往下看过,桥上桥下足有三四丈高,一想到大姐曾经从这么高的桥上摔下去过,我的头皮就有些发奓,根根头发也都竖了起来。那会儿我就想,大姐从这么老高的地方摔下去,不但没有要了她的性命,而且还会完好无损,简直不可思议。大姐是命大呢?还是有神灵的暗中相助?大姐逃过了这生死一劫,还有什么样的难关能拦得住她呢?我想没有,一定没有!
我顽强的大姐决不是轻易就能倒下去的人!绝对不是!
【三】不甘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