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几个同学到莲城玩，带他们参观了景区名胜，边玩边聊天。有同学问：莲城最有名小吃是什么？
　　 “那就多了，不过要说到最有名的特色小吃，大都是在民间，比如……”这时就想到了王老倔猪蹄。
　　 早就听人讲过王老倔猪蹄味道鲜美，与众不同，王老倔的倔劲儿更是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关于王老倔的倔事儿，民间街坊传出来的版本各不一样，但是无论什么样的事儿，都围绕着他的倔脾气，加上大家绘声绘色的演义，听上去像是相声小品：
　　 客人说：“老板，上四个拼盘儿。”王老倔回答：“我这儿不是瓷器店，不卖盘儿。”客人连忙纠正：“上四盘菜。”王老倔又顶了回去：“装到盘里都是菜，你到底要啥菜！”
　　 客人吃猪蹄想配点大蒜：“老板，蒜！”他明明知道客人要大蒜，却答道：“吃完再算，急啥哩？”
　　 客人说：“来盘耐叨的（花生米）。”王老倔回身上了一盘黑芝麻：“这最耐叨，叨吧。”（注：在地域方言中，叨就是吃的意思）
　　 凭借着高超的厨艺，加上独特的脾气性格，王老倔的名气是越来越大，方圆百里提起他的这些小段子，说的人是边讲边笑，听的人好奇心加巨。我也一样，在好奇心的日益膨胀下，总想找个机会去品尝名声在外的王老倔猪蹄，当然，也想见识下这位名扬百里的王老倔是否名不虚传。
　　 把美味与怪老头的事情向同学略加夸张地描绘后，几个人眼中闪着急切的光，胃口与好奇心同时被调动。于是，说走就走。车一调头，径直奔向七十多里外的王岗村。
　　 正是春深时，风轻拂，花初绽，耳畔有鸟鸣、树梢颤动的声音。不时有一片艳红、雪白、浅粉映入眼帘，那是杏花、梨花、苹果花，在红墙蓝瓦的村庄里，开得灿烂夺目。柏油路面平坦宽阔，两旁的杨树高大挺拔，树叶相连，形成一个绿色的长廊，人像在画中行走。
　　 一路上就是这样的景色，难怪有人说春天不必外出旅游，处处都是春色处处都是美景。在导航的指引下左转右绕，终于到了王岗村。
　　 王岗村不大，在县城的东北角，没有村办工厂，没有工业企业，村民农忙时种地，农闲时外出打工，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庄。然而王岗村却很有名，名声在外的不是村庄，是村里有家饭店，挂的招牌是王老倔饭店。
　　 饭店之所以有名，是因为饭店老板是一个怪老头，大名叫什么很少有人知道，大人孩子都在称呼前加上“老倔”，或者老倔哥，老倔叔，或者老倔爷爷。无论叫他什么，怪老头从不答应，只是一个字：说。
　　 饭店就在村口路边，清晰木制招牌，几个红色大字：王老倔饭店。门前是一条小路，还没有到中午时分，小路上就停满了车。看看车牌，许多还是外地车辆。找停车位时，后边有车辆按喇叭，一个人从驾驶室伸出头冲我们喊：别找了，院里不让停。
　　 “那么大的院子为啥不让停车？”我很是疑惑。
　　 “你没来过吧？这的规矩多着呢。”那位司机神秘地冲我笑着，然后倒车停在路边的草地上。
　　 “难道这成了皇宫，步步惊心。”不好意思地向同学笑笑。
　　 “这规矩少见，看来这老头还真不一般。”未见到王老倔倒先是领教了这儿的规矩。同学越来越好奇了，没等停好车就直奔饭店。
　　 院子很大，靠右墙搭着一个葡萄架，刚刚出芽的葡萄叶想形成一个凉棚，努力向上生长着，葡萄架下一张桌子几把竹椅，桌子上还摆着两个水杯，看来是客人小坐的地方，墙边种着几颗桃树，粉色的花朵碧绿的枝叶，有几枝还调皮地贴在墙上，像课堂上打瞌睡的孩子，给小院增添着浓郁的色彩。饭店门口没有服务员，小院里也没有人迎接，进出自由。透明门帘一掀开，猪蹄的清香弥漫过来。餐厅，放着六张小长条桌，十几个小凳子，简陋得有些寒酸，却是坐了不少的人。
　　 我们找个位置坐下，没有人招呼，也没人沏茶倒水。旁边的食客边吃饭边低声闲聊着，没有喝酒后的划拳声音，也没有大声的说话声。靠东边的一间隔成了厨房，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正在拉着烩面。柜台上放着刚卤好的猪蹄，一个约60多岁的老人正在切肉。他高高瘦瘦的，戴着白色的厨师帽，围着白围裙，紧绷着脸，脸色幽黑，没有一点笑容。
　　 这个怪老头就是王老倔。不苟言笑的他做得一手好饭，煎、炒、烹、炸样样在行，最拿手的还数卤猪蹄，那可是名声在外的招牌菜。每天食客云集，十里八村的是买了拿回去吃，还有许多人是从邻近的县城、乡镇开车几十里而来，一是为了尝鲜，还有一个就是好奇心了，都想看看这个王老倔是啥样个人。
　　 “老板，四碗烩面，两只猪蹄，两盘素拼。一共多少钱？”一男同学对着正切肉的王老倔点菜报饭。他抬眼看看我们，没有说话，转身拿了两只猪蹄放案板上，只顾自己忙活。看他没说话，男同学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同时打开钱包拿钱。话音刚落，王老倔头也没抬不耐烦地说：别喊了，我又不聋，吃完饭再算帐也不晚。
　　 同学被他的话噎住了，愣在那儿没动。我却差点没笑出声来，赶紧拉了他回到座位上。我的这位同学在省城是大名鼎鼎的律师，平常都是他指责别人，有理有据说得别人哑口无言，而面对这位别样的老板，他却是自嘲地一笑：领教了，领教了。没有雷同，没有巧合呀。你们看他的营业时间就和人一样奇怪。
　　 王老倔饭店的营业时间清晰地写在玻璃门上：中午12：00到1：30，晚上6：00到7：30。一天加起来三个小时的营业时间，难怪会出现顾客扎堆的现象。之前也听说过，王老倔严格营业时间，来得早了没到卖饭时间，你就在门外等着，超过了吃饭时间就关火，这是有事实记录的。虽然是听来的，我还是把这个事情讲给同学听：
　　 有一次，刚过中午1：30，一位顾客想吃碗烩面，王老倔说封火了不卖了。客人指着熊熊燃烧的炉子说：这不好好的嘛。话刚说完，王老倔端起一锨湿煤就盖上去：你看封了没有？
　　 这个小店，虽然主菜只有猪蹄和素菜，主食只有清汤烩面，可味道是特别的纯正，凉而不腻的猪蹄、清香爽口的烩面让同学边吃边称赞，早就忘记了刚刚被王老倔剋回来的事儿了。而在这里，被王老倔的话砸倒的还不止我同学一个人。正吃饭时，有一桌的两个男人二两酒下肚，就觉得干喝没意思，就开始划拳。划拳就得声音大，要不没气势。也就刚划了两声，玻璃门一拉，王老倔到了跟前：出去！
　　 他面无表情，话却是生硬。
　　 俩划拳的人停住了，仰头看着他：“咋了，没听说饭店喝酒不让划拳的？”
　　 “这儿就不让。结帐走人。”
　　 “你这人怎么这样，啥人呀？”一个声音抱怨道。
　　 “啥人？皮包骨头，肉人。”听到这话，正在吃饭的人都笑了。王老倔依然是面无表情。
　　 “你知不知道自己说话可难听？”一个人故意眯着眼睛问。
　　 “我就这样，一辈子了，听着不中听你别听。”王老倔说话不紧不慢。
　　 “车不让进院，喝酒不许划拳。一个小饭店咋这么多规矩？”那个男人不服气，低声嘟囔着。
　　 “嫌规矩多你别吃，赶紧走。”王老倔好像不害怕没有生意，竟然下了逐客令。这与其他饭店千方百计留住食客，简直是大相径庭。反而，那桌的顾客没有走，而是收起了酒，津津有味地开始啃猪蹄、吃烩面，好像与王老倔的对话就是这里的一道菜，少了反而没味道一样。
　　 结帐时，顺便买几只猪蹄让同学带回去。看到王老倔拿出的猪蹄个头都很大，同学坚持去掉两只，我不同意。看着我们争执不下，王老倔把案几上的猪蹄全部放入盆里，眼睛瞪着我们：到底几个，去商量好了再来。同学立即不说话站到了我的后面。
　　 虽然这次饭吃得很可口，但是毕竟没有像其他饭店一样，服务人员都是笑脸相迎，生怕哪句话说不好得罪了顾客。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同学却不介意，反而当成了笑谈。以致于以后说起，莲城的美景早忘记了，反而王老倔猪蹄和这个怪老头印象深刻。
　　 上个星期，出差路过王岗村时，提起了王老倔的饭店和同学在饭店遇到的事儿。开车的是位老师傅，见多识广，他听后大笑，说：这算什么，还有更有意思的事情呢。
　　 王老倔虽然是本地人，却是不高攀权贵，不低看百姓。在他的店里，从没有特殊顾客，都得按先来后到排序。有一次，几个客人进店高声要求：“市局领导来了，下午有急事，先给我们上菜！”王老倔不紧不慢地说：“我这儿还有厅里的（坐在大厅里的）、院里的（坐在院子里的），比你们的官儿还大，你说先上谁的菜？”
　　 虽然饭店地处偏僻，居然回头客不断，高峰时段人流拥挤也不奇怪，院子里屋子里全是慕名而来的食客。饭店不雇服务员不请人帮忙，常年只有王老倔和他的儿子两个人，儿子做面食，王老倔做菜配料卤猪蹄，外加结帐收钱。别看他一个人即当厨师又当收银员，还兼做服务员，但是王老倔有独门绝技，无论客人多少，不发顺序号牌，听声音、记菜单、看长相、分衣着，王老倔就能准确地排出先后，上菜结帐不出错。有人问他怎么不让老婆来帮忙，他回一句：她在家享福呢。
　　 讲起王老倔的故事，司机师傅还说了句：可能与他的经历有关。
　　 解放前，王老倔爷爷是地主成分，后来没收家产全家遭到批斗，家境败落，少年王老倔也受到了牵连，从一个富家小少爷一举沦落为街头流浪的小孩，忍饥挨饿，还经常遭到欺负、冷眼。少不更事的他一气之下，扒上运煤的火车离开了家乡，一路颠沛流离，靠打零工养活自己。十八岁时他流浪到了四川，在一个饭店做小工，同屋住着一位湖南来的老厨师，人不爱说话，脾气很古怪。勤快的王老倔时常帮他洗衣服、打水，照顾老人的生活。渐渐地，两个人说话多了起来，当得知相同的身世时更让两个人百感交集，口头认为父子。四年后，老厨师生了场重病，临死前把他家祖传的制作猪蹄的方子告诉了王老倔，并叮嘱他尽快回家，不能像他一样客死他乡。
　　 离别六年后，王老倔从四川回到家乡。今非昔比，家乡的变化让他有些恍然，他找到叔叔这个唯一的亲人。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大小伙子，只有三间普通民房，这让已经有了五个孩子的家庭居住更加紧张，一个月后，婶婶终于还是容不下王老倔，在一天比一天更加恶毒的叫骂声中，王老倔离开了叔叔家，在媒人的撮合下，到了邻村做了张家的上门女婿。
　　 七十年代初的时候，男人娶不上媳妇或者做上门女婿都是会让人背后议论低看的，好在王老倔的老婆虽然相貌平平，身材矮胖，却是贤惠的女人，持家的好手，没几年，夫妻两人靠辛勤的劳动把家里的两间土坯房换成了三间砖瓦房，生活也迈入了村里的中上等水平。生活稳定后，王老倔终于可以安心地研究那张方子了。他开始尝试照着方子制作猪蹄，却总是失败，在别人家逢年过节才有吃肉的时候，王老倔一家人却是吃猪蹄吃到想吐。还好，几经试验，终获成功，就开了家小饭店。
　　 也许是在从小在外受尽了世事的坎坷，尝尽了人生的冷漠，王老倔很少说话，往往是一说话就伤人。在当地农村，人们把这种人称为“倔子”，意思就是说话做事不顾及别人的颜面。说得多了，人们干脆直接叫他“老倔”。他也不生气，倔就倔吧，原来饭店名叫“王记餐馆”，后来，直接改为了“王老倔饭店”，还印制了专用的“王老倔猪蹄”包装，倔就倔到底了。这样一来，年轻点的人更不知道他的大名叫什么了。
　　 王老倔虽然人倔，说话难听，砸人。但是做生意从来都是诚信第一，再加上他做的猪蹄实在是味道鲜美，与众不同。所以，他的生意特别的好，渐渐地，名气越来越大。钱越挣越多的王老倔不小气，遇到有人带的饭钱不够，他一挥手：走吧，啥时候有啥时候送来。过年过节时，他从不会忘记村里的几位孤寡老人，每家送几只刚卤好的猪蹄是必不可少的。对于这些，王老倔不说，也很少有人提起，说得最多的是他那倔脾气。当然，还是笑谈的多些，没有谁会因为在王老倔的饭店吃饭挨了剋而记怀，反而是更加尊重他的店规了。
　　 那天中午，我们还是到了王老倔的饭店吃饭。与上次来时一样，人依然很多，王老倔在厨房里忙碌着，还是紧绷着脸没一点笑容，然而，饭菜依然是美味可口。
　　 结帐时，司机师傅故意说：在你这店吃饭不让猜拳，想喝点酒都不敢。
　　 王老倔应该是认识这位师傅的，但还是生硬地说：“开着车喝啥酒，想喝去拘留所喝个够。”
　　 司机师傅说：“我下次不开车能喝酒猜拳吧。”
　　 王老倔毫不客气：“喝啥，喝起来没长没短，呦五喝六的像吵架，喝多了不是哭就是闹，不嫌丢人呀。”
　　 我们都笑了。
　　 走出餐厅时，才发现下雨了。春雨细细密密地飘撒，空气更加清新湿润，院子里的桃花更加娇艳明媚。
　　 “门口有伞，怕淋雨的拿走用吧。”王老倔的声音从玻璃窗口处传来，语气语调没变，这次听上去却是带着亲切感。
　　 “拿走了没法还，还是你拿着伞送我们吧。”有吃完饭的客人故意向王老倔“挑衅”。
　　 “想得美，还送你，下辈子也别想。”
　　 客人们开心地笑着迈出小院，然后把伞整齐地摆放在大门口的石凳上，伞上的雨珠晶莹透明，映照着这个美丽的春天。春雨中，春的气息越来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