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一场北方的雪
一、
汀芷最喜欢语文课,因为身旁那人总喜欢在这时讲他在北方读书时的趣事。
在他心中,北方是每一寸土地都覆盖着白雪,踩上去吱吱呀呀。
他说,雪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可冰可水,还可以堆雪人打雪仗,约上三五个朋友去雪地里滑一圈,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但他不知道,每次他这样说的时候,眉毛都会微微向上扬起,一双黑亮的眸子睁得很大很大。看着他这幅模样,汀芷都会忍不住咧嘴笑,而白净的脸早已红了 。
北方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汀芷托着腮帮子看着物理老师在黑板上划出一道抛物线,白的线黑的板,一切都如此鲜明。那应该是一个独属于冰雪的世界,汀芷想,因为他每一次说到北方都离不开雪。
一个人的内心要有多纯洁,才会对雪如此情有独钟。汀芷侧头看着同桌的他此时睡得正香,嘴角流出的哈喇子严重破坏了他英俊的外表。汀芷宠爱地一笑,像往常一般替他做起掩护,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的看着在讲台上唾沫横飞、激情满满的英语老师。
二、
汀芷第一次见到苏炎时,他穿着白衣牛仔裤蓝鞋,正很拉风的踢着足球穿过人头攒动的校园,引得报名的高一新生及家长们阵阵不满。可他却浑然不觉,踢着足球很快穿过人群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白色高大帅气的背影。
“这人纯粹是寂寞得在找存在感。”汀芷总结完后依旧蹦蹦跳跳跟在父亲身后,继续顽强地寻找她的宿舍。
待一切都准备完后,汀芷恋恋不舍的送走父亲,失落的走回教室。可在偌大的校园里转了半天,汀芷都没有找到传说中的教室。抬腕看表,还有两分钟就到晚上七点。汀芷急的满头大汗,为了不迟到,于是随手抓住一个匆忙的身影问路。
将那人拦下来后,汀芷凭着他那一身白衣牛仔裤蓝鞋的打扮,认出他是今天在校园里踢足球的拉风少年。
“学长,请问慧思楼B栋302教室怎么走?”汀芷见他长得高大,想来应该比她高一两届。
苏炎摸摸头,笑着说道:“原来我们是同班同学啊。”
汀芷:“……”
苏炎也不认得路。作为同样的路痴,苏炎和汀芷兜兜转转,期间又问了好几个人才终于找到教室。
教室里的同学已经两两一对安排好位置。长腿红发黑镜框的班主任皱着眉头看着站在门口,足足迟到了十分钟的两人,指着教室最后一排的两个空位说道:“你们两个坐那里。”
汀芷抱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态和苏炎成为了同桌。
苏炎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听着班主任宣布班规校规。汀芷侧头看着他,本来想问他叫什么来着,以后好多多关照,却发现他眸子黑亮,鼻梁高挺,薄唇轻合,忽的红了脸颊,原来他是这样好看的一个人。
同桌,一当就是两年。
三、
“宋汀芷,你爸怎么给你取了一个这么绕口的名字?”语文课上苏炎故事讲完百无聊赖,忽的侧脸看着汀芷问道,右手不停的转动着她的的小熊笔。
汀芷无语地翻了一记白眼,夺过小熊笔在苏炎脑门上狠狠的敲了一下:“你语文是小学体育老师教的啊,‘岸芷汀兰’听过没有?”
苏炎揉着脑门,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名字取得这么淑女,打起人来却一点也不含糊,你就不能温柔点吗?”
“温柔两个字怎么写?”汀芷阴险一笑,露出还带着稚气的小虎牙。苏炎却默不作声了,眼观鼻鼻观心端坐好,一副认真上课虚心听讲模样。
汀芷正纳闷他怎一改往常巧舌如簧,转头才发现语文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已在她身边。
放学后,教室渐渐变空。而汀芷和苏炎因为上课开小差,惩罚打扫教室。
打扫完教室离上晚自习还有半个小时,食堂这时候已经关门。汀芷倚在三楼的栏杆上望食堂而兴叹,肚子十分乖巧应景的响了两声。
“走,哥带你去吃好的。”苏炎将手重重放在汀芷肩上,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汀芷望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生,慢慢将自己的肩从他的魔掌下解救出来,十分镇静的说道:“同学,我是住校生。”
“我走校啊。你在这儿等着我。”苏炎刚说完,就风风火火百米冲刺般的跑走了。
汀芷看着苏炎帅气的背影,嘴角不由得上扬。
苏炎带回两盒水晶虾仁饺,散发着阵阵香味。汀芷吃的不亦乐乎,苏炎却在低头玩弄着手机。汀芷刚凑过头去,苏炎便立马收起了手机,脸上还带着可疑的绯红色。
“喂,你手机号多少?”
夜阑人静,汀芷躺在床上兴奋异常,脑海里全是苏炎重重叠叠的模样。看着手机上他的电话号码,一遍又一遍在心中默记。
苏炎苏炎,汀芷在心中默喊着,不知何时睡去。
四、
“作业。”苏炎帅气的将一沓英语卷子放在汀芷桌上,趴在桌上睡去。
汀芷咬咬牙收拾好苏炎的作业。她和他打赌这次月考谁考得差,就得无条件替对方做一件事。结果她以六十七分之差惨败。
汀芷咬着笔杆,和他同桌快两年,从没见他花多少心思在学习上,可成绩依旧名列前茅。难不成他真是天才?
“英语差还不多做题,在想什么?”苏炎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一张脸突兀的在汀芷眼中放大。那是一张很白净,很帅气的脸。
“我在想为什么我的成绩不如你。”汀芷直接说道。
苏炎一听就乐了。“这个嘛……”苏炎指着脑子说道,“有些人这里注定是要差点,先天的,啊哈哈哈。”苏炎还未笑完,已被汀芷用那沓英语卷子打飞。
“你就不能温柔点?”这是苏炎每次被打完后必然控诉的话,而回答他的依旧是一记白眼。
汀芷握着笔的手有点发抖,她并不是不想温柔,只是她害怕她一温柔就什么都掩饰不了了。
苏炎低头玩着手机,嘴角偶尔会高高扬起,那样的笑来自灵魂深处。汀芷看得心有点发堵。她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如此神秘。
“你有女朋友吗?”汀芷看着苏炎的嘴角再次扬起时,没忍住就问出了口,却并不后悔。
苏炎闻言怔住。过了一会儿才抬头说道:“有啊。”
心咯噔一声似是要坠落,汀芷原本又红又硬的脸渐渐变白。
“我很喜欢她,不过我还没有向她表白,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半晌,苏炎认真的看着汀芷又说道,语气里带着调侃。
汀芷只是木然的点点头,心已渐渐冰凉如雪,低头看着卷子上的英文字母变得模糊。
有些事调侃不得,因为不论是真是假,她都会信。而这些青春岁月里的情感,还来不及说出口,便胎死腹中。
五、
汀芷暗自失落了好久才渐渐好起来。她想苏炎喜欢谁是他的自由,就像她喜欢苏炎是她的自由一样。
家长会如期而至,苏炎却在那天消失不见,他的父母也没有来。那时汀芷才发现,同桌两年,其实她一点也不了解他。
父亲在祝汀芷生日快乐后,踏上回家的最后一辆客车渐行渐远。
今天,是她第十七个生日。
汀芷有些失落的走回学校。还记得高一生日时,苏炎为她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尽管他故意将“祝”唱成“猪”,尽管他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她却高兴的落泪,还硬说是沙子迷了眼睛。
“宋汀芷。哎呀,你的名字还是好绕口。”
汀芷迟疑的停下脚步,转头一看,果然是那张笑得比花还灿烂的帅气的脸。
“绕口就别喊。”汀芷没好气的说道,转身欲走。
“我带你去个地方。”苏炎不管汀芷同没同意已拉着她的胳膊跑开了。
跑过几条车水马龙的街,绕过几个拥挤的路口,终于在一条安静的街道停了下来。
此时华灯初上,夜幕降临。
汀芷抬腕看表才知道已过了上晚自习的时间,心中难免有些慌乱:“苏炎我们迟到了。”
苏炎嘘了一声,吹了个口哨道:“快点抬头。”
汀芷依言,忽然看见一团团白色绒毛在夜空中飞舞落下,摇曳多姿,像极了苏炎口中下雪时的美景。那绒毛落在头上、脸上、手上,细细一看才发现是由蒲公英揉成的一团。
“北方下雪时差不多就这样,美丽吧。”苏炎黑亮的眸子极其认真的看着汀芷,“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原来他没有忘记。
汀芷红着眼眶看着苏炎,说不出一句话。其实她多想疯狂一次,在这个时候紧紧的抱住他,告诉他,她很喜欢很喜欢他。只是可惜他已有了喜欢的人。
嘈杂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汀芷看清那辆车朝着自己疯狂驶来时已挪不动步子。
她最终安然无恙,而苏炎,她的苏炎,却躺在一片血泊中。
六、
苏炎退学了。
汀芷惊讶的抬头看着正在宣布消息的班主任。医生明明说过他只是受了些外伤,休养一段就可痊愈。
十天后,汀芷终于从班主任那里弄到苏炎的家庭住址,请了一天的假直奔而去。
开门的是苏炎的奶奶,她穿着围裙,将家里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收拾好,看样子似乎是要搬家。她说这次车祸引发了苏炎的旧病——癔症。
苏炎的脸白得如同那夜的雪,任凭汀芷如何呼唤,也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偶尔失神的眸子会看她一眼。
苏炎身旁躺着一个泛黄的相册,汀芷打开第一页便看见了婴儿时的他。
年幼的他被母亲抱在怀中,父亲搂着母亲的腰,一家人其乐融融,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白雪。只见相片上写着:念及南方之父母,忽感北方之寒,为我儿名炎。
奶奶不知何时进来,眼神黯然,她说苏炎的父母三年前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他因此得了癔症,想着永远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她将苏炎接回南方,治好他的病,又让本应该读高三的他降级到高一。她又说,海南有个医生治癔症很好,她要带他去那里。
海南,一个离北方更远的地方。
汀芷看着神情依旧漠然的苏炎,忽然明白他为何对雪如此情有独钟。
含着眼泪又翻开一页,手却僵住,硕大的泪顺着脸颊落到相片上,仿佛相片上的她也哭了。这一页满满都是她的相片。她贪吃时的情景,她上课走神时的情景,她与他斗嘴时的情景……她忽然想起苏炎玩手机时的神情,撕心裂肺的痛楚翻滚而来。随手拿起一张相片,只见背面写着:my shine。
她忽然抱着木然的苏炎哑声痛哭。万般伤痛,此刻唯有清泪数行。
汀芷多希望那天能如一世纪那么长,然而终究是有尽头。
关门声回荡不休,苏炎静静坐在床上,眼角忽然流出一滴泪,不住的呢喃:汀芷,汀芷……
七、
一年后,汀芷如愿以偿考上北方的一所高校。
当天空纷纷扬扬下起今年第一场雪时,汀芷站在操场上,似要与这雪融为一体。她高兴的拿出手机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可那边传来的依旧是机器人冰冷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她多想告诉他,她终于看到他口中的雪景,很美很朦胧。
那个号码,在她离开苏炎家后就已成为空号,但每次她想他的时候,都会无数次地拨打。这已成为习惯,改不了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在地上累积成厚厚的一层。
汀芷俯身捧起一抔雪放在心口,她终于来到他生活过的北方,看过他看过的景色。在如此短暂的青春里,她从不后悔遇上他再爱上他。尽管那些如雪般美好纯洁朦胧的感情彼此都还来不及说出口,但带着它走过青春的春秋冬夏已经足够。
苏炎,苏炎,我在,离你最近的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