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蛋，我的女儿，今天是你三岁的生日，妈妈本该送给你漂亮的新衣裳、琳琅满目的美食、会眨眼睛巧舌如簧的布娃娃……思来想去，还是送你些语言吧！可爸爸已经在你的生日蛋糕上点燃了蜡烛，全家人都在为你吟唱生日祝福歌，激动透顶的妈妈此时像是理屈词穷了，找不到任何语言表达的契机，最后只好整理些零碎的记录，当作特别的礼物送给蛋蛋你。这些都是妈妈百忙之中的记录，好多没有写明日期和天气状况，是妈妈粗心或者是不屑记录那些什么也不代表的日期和天气，唯有满满的爱，唯有殷切的期待……望蛋蛋笑纳！
　　
　　 （一）
　　
　　 爸爸去了西藏转而广州，都有二十多个日子了，这是他出差最久的一次。
　　 周六下午，你和往常一样在妈妈和奶奶的陪同下去了小西湖公园，唯独不同的是你今天没有花钱喂兔子。季节已经是仲秋，公园里满是飘散的落叶，你喜欢得像个快乐的小鸟，扑扑棱棱地捡拾满地的黄叶，握满盈盈的小手，你却喊着：妈妈，帮我拿上，妈妈帮我拿上！又扑向另一棵树下，驱走地上争食的雀儿。
　　 我追逐着你小小的身影喊：“蛋蛋，快回来，咱们去接爸爸。”声音飘远了，你没有听着，或者听着了，不屑理会。我快步追上去，不由分说抓住你的小胳膊，然后蹲下，揽你入怀，盯着你水晶葡萄一般的眼睛说：“蛋蛋啊，妈妈给你变个魔术，只要你出了公园门，再闭上眼睛，妈妈就会把爸爸变回来。”你忽闪着长睫毛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反问我：真的吗？我说是真的，不信你试试。
　　 你半信半疑地跟着我和奶奶往前走，一个劲地催促我：妈妈，你变呀，我想爸爸了。我停下来，巫婆一样挥舞着胳膊，双目微闭，嘴里念念有词，逗得你咯咯直笑，这时候爸爸打来电话，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接通电话，不由分说地命令：限你五分钟赶往小西湖门口！
　　 你看着我，很信任地笑了，乌溜水灵的眼睛成了弯弯的月牙，我和你对视，还是那种自然而迷人的微笑，说不出味道的魅力，我忍不住亲了你的凉滑的小脸蛋，你却嚷着：蛋蛋也要亲，也要亲妈妈——
　　 你张开小小的怀抱扑向车站旁边的爸爸，激动、快乐夹杂着紧节奏的脚步。爸爸撂掉大包小包的行李，蹲下来伸展手臂等你入怀。扑近了，你却迟疑了，憋着小红脸将小手背过身去，像是贸然的尴尬。熟悉，陌生全写在你精神而灵动的眼睛里。
　　 你的眼睛对于妈妈来说是一本厚厚的内容丰满的书，百读不厌。
　　
　　 （二）
　　 中午时分，奶奶忙着做饭，我找来梳子准备给蛋蛋梳头。你很调皮，机灵地从沙发一头跳到另一头，为的是能躲开我手中的梳子。电视里播放着动画片《倒霉熊》，镜头是雪山，刚好遇到了雪崩，这个倒霉得好让人无语的熊左奔右突退避三舍，最后还是从冰冷的山涯处滚落。你胖乎乎的小手护着头顶散了一半的的羊角辫，眼睛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咯咯笑个没完，小身子颤成细雨中的娇花。我伸手去解你头顶滑落发尖的彩色皮筋，你反抗：“妈妈不扎辫子，不扎辫子——”我示威道：“不扎辫子就关电视，关了电视你就看不成倒霉熊！”你瘪着小嘴央求：“妈妈不关电视，蛋蛋要看倒霉熊。蛋蛋扎辫纸（子）。”
　　 奶奶端着炒好的白菜弯腰放在茶几上，这不经意的动作挡住你的视线，你哭着喊着：“奶奶挡住我了，奶奶挡住蛋蛋了——”待我发现时连串的泪水已经滚下你的双颊。奶奶急忙起身，为你的视线腾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道，同时那只倒霉熊重新敛进你亮晶晶的眼里，你又笑，花枝乱颤。“蛋蛋边哭边笑。”你将头扭向我的怀里，不无幽默地说。
　　
　　 都晚上十二点过了，你还赖在沙发上不肯移动，还在盯着电视屏幕，看你那百看不厌的倒霉熊。我们都纳闷，倒霉熊有那么好看吗？爸爸着急了，他说小孩子休息不好会影响发育，强把你抱进卧室。你哭得好惨，我忍不住上前哄道：“妈妈手机上有倒霉熊。”你立马破涕而笑，“要看妈妈手机上的倒霉熊。”你头靠着大大的枕头，让妈妈将手机以合适的角度撑在你面前。你看得好动情，咯咯地笑。好大一会儿，妈妈的胳膊酸痛，于是巴结你说：“蛋蛋自己拿手机，妈妈洗个脚丫丫，要不然臭死蛋蛋了。”你蹬腿甩胳膊，续用哭功示威，“妈妈拿着，蛋蛋不会拿——妈妈不臭，蛋蛋亲亲妈妈。”你勾着妈妈的脖子狠劲地亲，鼻涕眼泪全涂在妈妈脸上。我很明白你话语里的“不会拿”，不是你真的不会拿手机，而是怕一有不慎，倒霉熊就从手机里消失了。之前有好几次，你的小手一触到屏幕，立马返回，你惊愕地盯着妈妈，期盼着奇迹出现……
　　 妈妈没着了，硬撑着手机打盹，用奶奶的话形容，你还是那般“眼明耳亮”。爸爸终于发飙了，矛头指向妈妈，他从另一间卧室跳出来，威风凛凛地立在我们旁边，强盗似的夺走了手机。你哭得岔气，妈妈将你抱起来，轻拍着后背安慰：“没事，蛋蛋现在长大了，要坚强，不哭不哭——”妈妈拍你的同时你也在拍妈妈，小手轻盈地起落。我很感动，知道你是在哄妈妈，你是在哄妈妈心疼蛋蛋。爸爸知道“犯”下了错，凑过来哄你，可你就是不领情，扭着小身子不去看他，我还是说：“蛋蛋长大了，不恨爸爸，爸爸是为了你好。如果太晚睡觉觉的话就有好多大灰狼来，来了后咬蛋蛋，爸爸心疼。”你立马停止了哭，扭身说：“大灰狼来，爸爸保护。”
　　 终于平静了，你让妈妈脱衣服。睡下了又坐起来，你若有所思，说了句：“蛋蛋长大了，妈妈没长大。”你掀起小背心，“来，妈妈，吃我的奶。”我们笑翻了，被你这个可爱的举动。在你潜滋暗长的语言和思维里，已能弱弱地分辨出“长”和“幼”的区别，至少你认为长大了就可以不吃奶，还可以推已及人。为了别人的方便，自己早早“胜任”这份工作。
　　
　　 （三）
　　 舅爷的小孙子，也就是你的小哥哥来咱家作客，晚睡时姥姥把你俩安排在一起，理由是：都是小孩子，让他俩一起玩。事实上你也挺喜欢小哥哥，白天疯疯颠颠地闹腾在一起，两岁刚过一点的你模仿人家说话，模仿人家的吃饭。小哥哥说你是跟屁虫，你回说：你是跟屁虫；小哥哥吸溜着碗里滚烫的八宝粥，你也端起碗，模仿小哥哥的动作，准备“一饮而尽”，不料被烫着了，哇哇大哭，喊来姥姥：“烫着了，给蛋蛋吹吹。”姥姥对着你嘴巴吹气，心疼地问：“好些了没蛋蛋？疼不疼了？”你咽了一口涎水，憋住哭声说：“不疼了，蛋蛋要乖，乖乖的——”姥姥笑了，将你揽进怀里，一个尽地夸赞：“蛋蛋真坚强，烫了都不哭，好宝宝。”你抽噎道：“坚强，要坚强，猪猪一样，狗狗一样，奶奶一样坚强。”我和姥姥相视而笑，为了你的幽默。
　　 你和小哥哥都光着身子在床上蹦得甚欢，姥姥喊着给你们“嘘”尿。你惊奇地盯着小哥哥的牛牛，又摸摸自己的，然后问妈妈：“我的牛牛呢妈妈？”我说猫猫叼走了。你不服气：“不对，我的牛牛上幼儿园的时候就长出来了。”姥姥笑得眼冒泪花，“人小鬼大，都让你妈给教坏了。”我忙喊冤枉，你帮我解围：“是蛋蛋自己说的，妈妈没教。”
　　
　　 （四）
　　 午饭后上班的时间，也是你去西湖公园的时间。我们同行，我牵着你的手，穿过那条清真寺背后窄窄的巷道。你的脚下是碎砖断裂的坑洼路面，那些浅显的“沟壑”是历史遗留下来的老问题，时不时将你稚嫩的脚步绊得踉跄，每当这时，你的小手便很有力度地圈在我的手心，那么的温热，全是潮潮的汗渍。当然，遇到艰难的行处，我会情不自禁地抱你起来，直到在拓宽且安全的道边放你下来。奶奶牵过你的手准备上天桥，天桥的对面就是西湖公园。你怯怯的眼神打量着周遭，挣脱奶奶的手，扑过来抱着我的小腿，哭得撕心裂肺：“跟妈妈一起走——妈妈不上班陪蛋蛋——”你私下里找着各种理由，舍不下与我这种短暂的分离。我嘴里安慰你说：妈妈下班就回来，给蛋蛋买好吃的。却在抚稳你肩膀的那一刹那成功地逃脱，因为要赶着打卡的点到达单位，路途的塞车情况无法向你解释。你哭得很绝望，在人影错杂的地方，我心疼的目光与你的泪眼隔空交会，我很后悔没留下来陪你。
　　
　　 （五）
　　 奶奶在厨房里削土豆，你惊讶地盯着偌大的土豆在奶奶手里优雅地跳舞，褪下衣裳，然后赤裸裸地躺在案板上。你喜出望外地跑回客厅，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扯开银铃般的嗓音：“妈妈——快快来。我看到土豆的眼睛，还有鼻子，还有嘴巴——”不明究理的我跑进厨房，看到案板上的土豆，发现它真如你比拟的那样有鼻子有眼睛。我很欣慰，你已经可以用平时学到的知识恰如其分地比拟自己眼中的土豆了。因了你的比拟，那只被我们视为很平常的土豆突然变得不平常起来，它穿上了你馈赠给它的形象外衣，无比的活泼和美丽。
　　 我把鼓励的吻赏在你甜蜜的脸蛋上，说了句：“蛋蛋好捧，快快长大，长大后还给妈妈描述别的东西。”没想到你顺着我的语意说下去：“蛋蛋长大了，妈妈还没长大——妈妈上幼儿园就长大了。爸爸明天就长大，奶奶还没长大——”你童真的语言里长着天使的翅膀，永远有着神秘的逻辑，这是我们这些大人生命里曾经遗失且无法企及的东西，因而弥足珍贵。我试着搜集你一天比一天丰富的语言，无法抗拒近在咫尺幸福感！
　　
　　 （六）
　　 冬天的晚上，天总是黑得早，楼道里穿梭着飕飕凉风。你看烦了电视，总会另觅乐趣。你依在奶奶怀里，忘情地玩着灯开关，惨白的光洒满屋内的每个角落，又“啵”一下，屋内散下一片暗影。“啵”一下灯亮了，又“啵”一下暗了……如此反复，你为自己的杰作，得意地笑了。好大一会儿，奶奶胳膊酸痛，放你下来，你不依不饶地哭，哭得昏天暗地。
　　 楼道里传来“嗵——嗵——嗵”的响声，不连贯但有节奏，打夯似的缓慢而沉闷，这是楼上的老奶奶下楼的声音。你怔住了，挂着眼泪抱紧奶奶的腿，怯生生地说：“蛋蛋害怕，蛋蛋害怕——”奶奶搂你入怀，来不及安抚你紧张的情绪，楼道里响起另一种声音，“得儿，得儿……”声音轻快而敏捷，频率也快，像扬蹄的小马驹子。你破涕而笑，“是小姐姐，小哥哥上幼儿园回来了。”今天是周末，可在你小小的思维里，不存在周末的问题，你只知道每天的这个点，是小哥哥、小姐姐放学回家的时间。正值周末，我正赶洗衣服，卫生间里暖气很烫，我边洗边拂滚下额头的汗珠，你兴高采烈地跑进来，扯着我的裤管，嚷着说：“妈妈，我也要上幼儿园，也要背新书包。”我问：“蛋蛋为什么要上幼儿园呀？”你的理由是：“给妈妈讲故事，讲好多好多的故事。大灰狼、倒霉熊、猫和老鼠，奶泡泡、波菜，还有还有——”你一时语塞，罗列不出太多的名称。
　　
　　
　　 （七）11月18日 阴
　　 都一连六七天了，你就是不肯好好吃饭，再加上晚上睡得退，你的小脸憔悴了，蜡黄蜡黄的。妈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为了调解你的胃口，晚上下班，妈妈在单位附近的特色小吃店为你带了黑白米皮，心想这是你的最爱，你肯定吃得倍儿香，像平常一样。可这些乐观的状态仅仅是我的念想，实际上，你只有瞬间的热情，细嚼慢咽几小口，叼一根在嘴边权当是饱饭后的娱乐。我吓唬你说：“再不吃妈妈全吃完了！”你扭头，看着妈妈夸张地张大的嘴，愁绪满容，咯噔咯噔跑过来，“妈妈不吃，给蛋蛋留着。”你哼哼唧唧地奂求。妈妈大喜，趁机喂你一大口，谁知你“快刀斩乱麻”般嚼断了嘴边有所的米皮，有些严肃地说了句：“太多了！就一根。”妈妈笑笑，用筷子尖挑了一根送到你嘴边，你却说：“要长长的。”嫌这根太短了。妈妈无奈，换了根细长的送你嘴边，你却说：“要黑的！”彻底生气了，妈妈将碗墩在茶几上，对你无理的要求弃之不顾。你也无所谓：反正不想吃，耍她几下又何妨！你兀自玩着，妈妈也兀自闷着。好大一会儿，妈妈有些于心不忍，泡了一大碗馍馍给你吃，你却摆弄着果盘里的苹果，对我的要求置之不理。忍耐到了极限，我咆哮着从你手中抢过苹果，恨恨砸在地上。你哭了，哭得又岔气，小脸青紫。都好多次了，你哭时的反应一直这么激烈，奶奶老说你像妈妈一样“气大”，可有什么办法呢，都是遗传惹的祸。你抽噎地捡起地上摔烂的苹果，挂着眼泪走了奶奶身边，“苹果，妈妈摔烂了。”
　　 情绪这东西挺怪，说来就风风火火地来，过上一阵，又飞得无影无踪。
　　 妈妈给你泡了碗馍馍，端着碗从客厅追你到床头。自从置办了新居，咱家那个所谓的饭厅就开始形同虚设了，满屋子乱跑的你不可能乖乖坐在那里吃上一顿饭。我们自然依了你，将饭局安排在客厅，茶几充当饭桌，反正哪里都无所谓，只要你好好吃饭就算挪到马路我也愿意。可今天，你不依不饶，为给那颗摔烂的苹果讨公道，你选择与我势不两立。妈妈最后还是将你堵在床头，你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便乖乖地吃开了。你憋满满一口馍馍，腮帮子鼓鼓的，像个小松鼠。你观察着妈妈严肃的面孔，寻思着缓解我们之间紧张的关系，你开始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妈妈，你笑。”见我舒展了眉头，你大胆起来，拔高声调喊：“妈妈你再笑个！”妈妈真笑了，笑得泪光闪闪，你却惊讶了，手指头探进厚厚的镜片下为我抹去眼角的泪花，“妈妈，你怎么哭了！”你弱弱地问，续而安慰：“妈妈不哭，妈妈乖乖。蛋蛋听话，蛋蛋好好吃饭——”